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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嘲笑动物

当我们看到猴子滑稽的行为时,多数人会忍俊不禁;看到变色龙或食蚁兽,也会嘲笑它们怪异的长相。有经验的观察者不会嘲笑动物身上的怪异之处,因为那是动物在无情地、讽刺地扮演我们;动物自身超出寻常的身体形状,也是神圣的大自然所赐,人们应当对此产生敬畏之情。

我很少嘲笑动物,如果我嘲笑了动物,事后通常会发现,我嘲笑的其实是我自己,是人类,因为那是动物在多少有些无情地、讽刺地扮演我们。我们站在猴山旁,会笑得很开心,但我们看到蝴蝶或蜗牛时,并不会笑;看到健壮的雄雁跑着求爱,人们会忍俊不禁,这是因为人类在青春期也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有经验的观察者不会嘲笑动物身上的怪异之处。经常让我生气的是,有些人在逛动物园或水族馆时,看到动物超出寻常的身体形状时会嘲笑它们,其实这是长期进化适应的结果。他们所嘲笑的,在我看来却是十分神圣的:生命起源之谜、创造与造物主之谜。变色龙、河豚或食蚁兽的怪异模样,在我心中引发的不是好笑,而是一种敬畏之情。

当然,我也曾嘲笑过出乎意料的怪事,当然这和普通人嘲笑动物的举动一样愚蠢。我曾养过弹涂鱼(Periophthalmus),这是一种奇怪的两栖鱼。我刚得到弹涂鱼时,看到有一条鱼从盆里往外跳,刚好跳到了盆沿上,抬起头看我,它的脸好像哈巴狗,它就趴在那里,用犀利的泡泡眼紧盯着我,我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能想象这样的情景吗?一条鱼,一条真正的鱼,先是像金丝雀那样站在那里,然后把头转向你,就像是某种陆生的高等动物,怎么看都不像一条鱼,居然还用两只眼睛同时盯着你。双眼盯着东西看,是被人们视作智慧象征的猫头鹰的典型动作,因为即便是鸟类,也很少有这种行为。当然,弹涂鱼之所以可笑,不是因为它长得奇怪,而是因为它的样子和人类有几分神似。

在研究高等动物的行为时,经常发生有趣的事情,但滑稽角色的扮演者通常不是动物,而是观察者。在研究智力水平较高的鸟类和哺乳动物时,比较行为学家往往要完全放弃科学家应有的尊严。学者在进行行为学研究时,其工作方式肯定会被外行人视作疯狂,这不能怪外行人。因为我并未给村里带来任何危害,所以也避免了被送到精神病院的结局。不过,为了维护阿尔腾贝格村民的名誉,我还得讲几个小故事。

有一阵,我在用小野鸭做试验,想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人工孵化出来的小野鸭很胆小怕人,而人工孵化的小灰雁就不怕人。小灰雁会把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视作母亲,信任它,一直跟着它。可是小野鸭却不这样。如果我把刚孵出来的小野鸭从孵卵器取出来,它们会无一例外地从我身边跑走,紧紧缩在最近的角落。为什么呢?我记得自己曾用美洲家鸭孵化过一窝野鸭蛋,后来小野鸭也不接受这位继母。它们的羽毛刚刚干燥,就从继母身边跑开,我费了不少气力,才把这些又哭又闹的孩子全逮住。不过,我还用一只又白又肥的家鸭孵出过一窝小野鸭,这些小玩意就非常开心地跟在继母后面,好像跟着亲生母亲一样。肯定是它的叫声中有什么奥妙,因为从外表上看,家鸭和美洲家鸭的长相都与野鸭相差很大,而家鸭和野鸭(当然,家鸭由野鸭驯化而来)的共同点是叫声一样。在驯化的过程中,尽管家鸭的羽毛颜色和体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它的声音几乎未变。结论很清楚:我必须像野鸭妈妈那样呱呱叫,才能让小鸭子跟着我跑。

说到做到。那天是圣灵降临节(复活节后第50天),刚好有一窝野鸭蛋该孵化了,我把蛋放在孵卵器里,等到幼雏的毛干了,就开始亲自照顾它们,我极力模仿野鸭妈妈呼唤幼雏的声音,对着它们呱呱叫。这样连续叫了半天,我的叫声奏效了。小野鸭满怀信任地盯着我,这次显然不怕我了,这时我一边呱呱叫,一边缓慢地走开,它们也乖乖地动身,挤作一团,小跑着跟在我后面,就像小鸭跟着妈妈那样。毫无疑问,我的理论得到了证实。新孵出的小鸭子会对妈妈的鸣叫声做出本能的反应,但并不在乎妈妈的样子。只要是能发出正确叫声的动物,都会被小鸭子视作妈妈,不论是肥大的白色北京鸭,还是肥胖的男人。但是替身的身高不能超过某个高度。在实验初期,为了让小鸭子跟着我,我蹲在草丛中,慢慢地向前挪。可是,只要我站了起来,再怎么叫,它们都不肯再跟着我走,它们四处打量,寻寻觅觅,但是不会抬起头来看我,不一会儿,它们就开始“哭”起来,就是走散的小鸭子都会发出的那种尖厉的叫声。继母竟然变得如此高大,它们无法适应。所以,要想让他们跟着我,我就得蹲在地上缓慢前行。这种姿势很不舒服,更让人难受的是,野鸭妈妈总是不停地呱呱叫。只要我那悦耳的“呱,咯咯咯咯,呱,咯咯咯咯”声停下来了,不用半分钟,小鸭子就会把脖子伸得越来越长,这就像人类的小孩把脸拉下来一样。这时如果我不立即开始呱呱叫,尖厉的哭声就会响起。只要我默不作声,它们似乎就会觉得我死了,或者是我不再爱它们了:这可是要痛哭一场的事!和小灰雁不同,小鸭子最难照顾了,劳心费神,你想想,和这些小家伙散步两个小时,一直都蹲着,而且还要不停地呱呱叫!为了科学,我只能连着数小时忍受这种磨难。

就是在那个圣灵降临节,我带着一群小鸭子在花园里散步,我蹲在绿油油的草坪上,一边呱呱叫,一边走动。小鸭子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正当我洋洋自得时,抬头突然发现花园的栅栏边围着一排人,他们脸色煞白:这是一群游客,他们正盯着我看,一幅害怕的样子。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看到一个长着胡子的大男人,蹲在草坪上,一边走着8字形路线,还不停地扭头往后看,一边呱呱叫。然而最能说明问题的小鸭子,却被春天的长草遮住了,那群惊讶的观众根本看不到它们。

我会在后面的章节中提到,只要是捉过寒鸦的人,都会被寒鸦一直记住,而且会引其发出警报,遭到围攻。所以,要给我养的小寒鸦套上一个环,那是相当困难的。当我把小寒鸦从鸟窝里取出来套铝环时,成年的寒鸦就会发现我,它们立即放开嗓门,齐声“嘎嘎”大叫。我可不想因为套环这件事,使寒鸦记住我,一辈子都不肯靠近我,那样可就没办法搞研究了,我该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化装。怎么个化装法?也很简单,答案就在我家阁楼的一个箱子里,很适合化装用,它通常只在每年的12月6日才用得上,以庆祝奥地利古老的节日——圣尼古拉斯与魔鬼的节日。那是一件毛茸茸的黑色魔鬼服,会把整个头都罩上,还有犄角和舌头,身后有一条长长的魔鬼尾巴。

如果在六月一个美好的日子,你突然撞见如下情形,你会如何反应:一阵杂乱的嘎嘎声从高高的屋顶传来,一抬头,你看到一个长着犄角、尾巴和爪子的魔鬼,还吐着舌头散热,从一个烟囱爬到另一个烟囱边,周围有一大群黑鸟,那叫声简直要把你的耳膜刺穿。这让人惊慌的场景也许把你搞糊涂了。其实魔鬼正拿着钳子往小寒鸦的腿上套铝环,套好了之后,他又小心地把小鸟放到窝里。当我给所有小鸟都套过环后,低头一看,头一次发现村里的街上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在仰着头向上看,表情和花园栏杆旁的游客一样,脸上写满了惊恐。如果我此时亮明身份来解释,可就被寒鸦们认出来了,于是我就友好地摇了摇自己的魔鬼尾巴,消失在阁楼的暗门之后。

还有一次,我也险些被人当作疯子送到精神病院。那次是因为我养的大黄冠鹦鹉“科卡”。那一年,刚过完复活节没几天,我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只漂亮温顺的鹦鹉。之前它精神上受到了伤害,一直被囚禁。到我家之后,过了好几周,这个可怜的家伙才缓过劲儿来。最初它不敢相信自己脱离了脚链的束缚,可以自由飞翔。这只骄傲的鹦鹉站在树枝上,一直在准备飞翔,却不敢起飞。这场景真让人唏嘘不已。后来它终于战胜了内心的障碍,变得活泼健康,并且对我恋恋不舍。晚上我们会把它关在一个房间里,白天只要一放它出来,它就会飞着到处找我,并且表现出惊人的智慧。没过多久,它就熟悉了我活动的范围:它会先飞到我的卧室窗口,如果我不在,就会飞到养鸭子的池塘,总之它会寻访我早上在研究站会巡视动物的各个地方,这种坚持不懈的找寻可能给它带来危险,因为如果它找不到我,就会不断地扩大搜索范围,好几次它就这样迷路了。因此,只要我出门,都会严格要求我的助手,不得将它放出来。

六月的一个周六,我从维也纳回来,刚刚在阿尔腾贝格站下火车,旁边是一群来游泳的人,天气晴朗的周末,会有很多人来我们村游泳。沿着大街没走几步,身边的人群还没有散开,我看到头顶高空中,有只鸟在飞,最初我还看不清楚这是只什么鸟。它缓慢而有节奏地拍打着翅膀,有时还会滑翔一段时间才拍打翅膀。它看起来很沉,应该不是秃鹰(Buzzard);个头又不够大,应该也不是鹳,鹳的脖子和爪子即使在高空中也十分明显。它突然盘旋了一圈,有那么一刻,夕阳刚好照在它宽大翅膀的下方,反射出一片光芒,好似蓝色夜空上闪耀的群星。鸟是白色的。天哪,它是我的科卡!它的翅膀飞得那么稳,说明它打算做长途飞行。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召唤一下它?你可曾听过大黄冠鹦鹉的叫声?没有?那你估计听过传统方法杀猪时的惨叫声,想象一下,猪正在用最大的嗓门尖叫,再用扩音器把声音放大好多倍就是了。人只要把声音放到最大,“嗷啊”大叫,就能模仿得挺像,但声音稍微弱一些。我已经证实过,这只鹦鹉能够理解我的叫声,听到会立即过来。不过它飞得这么高,还能听到吗?鸟类通常都不愿意直着往下飞。叫,还是不叫,这是个问题。如果我叫了,科卡也下来了,万事大吉。但是,如果它继续淡定地在白云间飞翔,我该怎么向身边的人解释我的“歌声”呢?最后我还是叫了。周围的人都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科卡张着翅膀,犹豫了一下,然后收起翅膀,一头扎下来,落在我伸开的胳膊上。我再次镇住了全场。

还有一次,这只调皮的鹦鹉吓了我一大跳。我父亲那时已经年迈,喜欢在房子西南边的阳台脚下睡午觉。出于健康考虑,我不想让他晒正午的太阳,可是谁都没法让他改掉老习惯。有一天,在午睡时间,我听到他在阳台脚下破口大骂,于是立即跑过去,只见老先生蹒跚而来,弓着腰,两手紧紧抓住腰部。“天哪,你生病了吗?”我急忙问道。

“没有,”他生气地说,“我没病,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趁我睡觉,把我裤子上所有的扣子都啄掉了。”原来如此。

我家的鹦鹉极富创造力,有些淘气之举堪比猴子或儿童。它十分喜爱我母亲。母亲夏天有个习惯,她会待在花园里,不停地织东西。鹦鹉似乎很清楚线团是怎么绕起来的,也知道毛线有什么用途。它总是用嘴叼起毛线团的线头,然后起劲儿地往天上飞,把线团都散开。它酷似一根长线牵着的风筝,飞到空中,然后开始围着我家房前高大的欧椴树转圈。有一次,没人在现场阻止它,它居然用颜色鲜艳的毛线把整个树冠缠了起来,一直到树顶,毛线和繁茂的树叶缠在一起,根本没办法解开。我家的客人看到这棵树,会站在那里,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们无法理解我家为什么要这样打扮这棵树,也不明白这种装饰是怎样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