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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情动物

人们习惯于对动物园中的某些动物深表同情,殊不知这些动物对自己的处境却很满意。狮子可能是猛兽中最懒惰的,动物园偌大的狮圈简直是一种浪费;象征狂野与自由精神的老鹰也是猛禽中最为愚蠢的一种。人们真正需要关心的是那些进化水平较高的动物,它们被困于动物园笼中,运动欲望得不到排解,渐渐退化为白痴。

共同患难方知相互同情。

——柯勒律治(Colerige)

如果你留意一下人们逛动物园时说的话,往往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人们习惯于对某些动物深表同情,殊不知这些动物对自己的处境很满意。每个动物园里都有一些动物在遭受难耐的痛苦,却无人注意。最容易引起人们同情的动物,是文学中的重要角色,比如夜莺、狮子或鹰,人们总是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这些动物身上。

对于爱唱歌的夜莺,人们的误解很深:在文学中,夜莺总是被描述成雌性;在德语中,“夜莺”这个单词本身也是阴性的。但实际上:只有雄性的夜莺会唱歌,目的是警告其他雄鸟不要进入它的领地,同时还邀请路过的雌鸟来和它相会。

假如丁尼生(Tennyson)[1]把吉尼维尔(Guinevere)[2]描述成一个大胡子,研究文学的人会忍俊不禁。同样,真正熟悉鸟类的人都知道,唱歌的夜莺是雄性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把歌声赋予雌鸟,那就滑稽可笑了。因此,我一直没法欣赏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关于夜莺的美丽童话。在他的笔下,夜莺“在月光下用音乐”制成了红玫瑰,并用“她自己的心血将花染红”。我必须坦诚地讲,当我读到最后,看到玫瑰刺扎进了夜莺的心脏,这个泼妇停止了她发情的歌声时,我真的如释重负。

稍后,我还要讲到笼中鸟所谓的“痛苦”。当然,如果把一只雄性夜莺单独关起来,它可能会感到某种失望,因为不论它的情歌唱多久,都没有雌鸟露面。不过在自然环境中,由于雄鸟数量过剩,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文学作品中,另一种经常被误解的动物是狮子,它的栖息地和性格都被篡改了。英国人称之为“丛林之王”——把它放到了一个过于潮湿的环境;而德国人做什么都很彻底,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把狮子放到了沙漠中,称之为“沙漠之王”(Wüstenkönig)。事实上,狮子更喜欢“中庸之道”,它住在大草原上。狮子总是威武地抬着头,并因此被称为“王”,背后的原因很简单,它总是在开阔的原野上猎杀大型动物,习惯于观察远处,对眼前的东西都不太在意。

和其他同等智力发展水平的食肉动物相比,被囚禁的狮子并不是特别痛苦,因为它并不是十分热爱运动。说白了,狮子可能是猛兽中最懒的:它懒洋洋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在自然条件下,狮子活动范围很广,但显然是迫于饥饿的压力,而不是因为它内心渴望活动。因此,被囚禁的狮子不会在笼子中不停地走来走去,但狼或者狐狸会在笼子中不停地走上几个小时。如果狮子突然有了运动的欲望,也会偶尔在笼子里走几遭,但它走路的样子更像是饭后散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为了发泄长途奔跑的欲望,被困的犬科动物走动速度很快,甚至有些疯狂。在柏林动物园,狮圈面积很大,里面铺上了砂石,还有陡峭的黄色假山,但这个昂贵的场地几乎没有什么用,因为狮子总是懒洋洋地躺在这个浪漫的环境中。如果造个大模型,在里面放上毛绒狮子玩具,效果也差不多。

再来讲讲老鹰,人们对威风凛凛的老鹰怀有种种幻想。我并不愿粉碎人们的幻想,但我必须恪守真理:与雀形目的鸟或者鹦鹉相比,所有的猛禽都特别蠢。这个结论特别适用于金雕(Golden Eagle),它是山上常见的鹰,也是诗人的最爱,却是鹰类中特别蠢的一种,甚至比家禽还要蠢很多。当然,这丝毫无损于金雕体态优美、威武雄壮的高傲形象,也并不妨碍它成为狂野精神的象征。但在这里,我们要讨论的是鹰的心理品质,所谓的它对自由的热爱,以及人们想象中的笼中鹰的痛苦。

我只养过一只鹰,它带给我的只有失望。我当时看到流动马戏团里有一只御雕(Imperial Eagle),样子很可怜,就买了下来。这是一只雌鸟,羽毛的颜色很深,表明它已成年。它已经完全被驯服,会和主人打招呼,后来也对我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姿势很有趣:它把头倒过来,把令人生畏的弯喙竖起来。她的叫声也非常温柔,就像斑鸠的叫声,不过和斑鸠相比,它简直是只绵羊(相关内容见第十二章)。我当初之所以买下它,是想训练它来打猎,就像很多亚洲民族那样。放鹰打猎是项贵族运动,我并不奢望能在这项运动上取得什么成就,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如果我用家兔做诱饵,它会去捕食,这样我就能观察大型猛禽捕猎的行为。这项计划失败了,因为我的鹰即便饿了,也不愿动兔子一根毫毛。

尽管它身体健壮,羽毛也很丰满,却一点儿都不愿意飞翔。渡鸦、凤头鹦鹉和秃鹰热衷于飞行,它们在空中嬉戏,展示自己的能力,尽享飞翔的快乐。但我的鹰不会这样。只有我家花园上空有上升气流时,它才会飞,因为乘着气流,它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展翅翱翔。不过,即便在这个时候,它也不会飞很高。而且它想要回到地面时,总是找不到家。它会毫无方向地胡乱转圈,最后落在街坊邻居家。它会闷闷不乐地蹲在那里傻等,直到我来找它。也许它也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不过因为它太显眼了,总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有只老鹰蹲在某家的屋顶上,一群小孩子正拿石子砸它呢。然后我就不得不步行过去,因为这个笨蛋特别害怕自行车。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把鹰架在胳膊上,吃力地走回家。最后,因为我不想一直用链子拴着它,就把它送到了申布鲁恩动物园。

现在,条件较好的动物园都有大型鸟舍,空间够宽敞,能满足鹰飞行的欲望。如果人能够和鹰对话,询问它有什么愿望,有什么不满,我想它会这么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鸟舍里的鸟太多了。我们的窝才搭到一半,可是只要我或者妻子添加一根树枝,这些可恶的白头秃鹫(White Headed Vulture)就会过来把树枝叼走。我也不愿意和美洲雕(American Bald Headed Eagle)待在一起,它们比我们强壮,总是专横跋扈的样子;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安第斯兀鹫(Andean Condor),那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这里伙食还不错,但是马肉吃得太多了;我更喜欢吃小型动物,比如兔子,要带毛和骨头的。”这只鹰不会说它渴望宝贵的自由。

可是,被困笼中的动物,哪些是真正值得同情的呢?我刚才已经给出了部分答案:首先,那些比较聪明、进化水平较高的动物,它们心智活跃,渴望活动,困在笼中就无法发泄它们的欲望。此外,还有那些运动欲望十分强烈、在笼子无法得到排解的动物。它们自由生活时,习惯于四处漫游,运动的欲望很强烈,这一点非常明显,即便是外行也能看出来。在所有被困笼中的动物里,老式动物园里的狼和狐狸最可怜,因为它们的笼子太小了,根本无法满足运动的欲望。

另外一幕其实也很可怜,那就是迁徙季节某些种类天鹅的表现,但动物园的普通游客很少注意到。通常,为了使天鹅无法起飞,就像对待动物园里的大多数水鸟一样,天鹅被“减翅”,就是剪断掌关节处的翼骨。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不能再飞,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起飞。我不喜欢被减翅的水鸟,翅膀被剪已属不幸,它们张开翅膀的样子更让人感到伤心,哪怕有些鸟并不会因为减翅而遭受精神上的痛苦,我仍然感到很痛心。

通常,被减翅的天鹅看上去很幸福,能够得到精心的照料,顺利地繁殖和养育后代,似乎很满足。可是到了迁徙的季节,情况就大为不同:天鹅不断地游到池塘背风的一侧,这样,在逆风而起时,它们就可以充分利用整个池塘的水面来起飞。它们试飞时,会发出洪亮的叫声,可是如此壮观的准备过程,却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告终,它们只能可怜地扇动几下残缺的翅膀,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情景!

在很多动物园里,管理动物的方法都不科学,给不少动物造成了痛苦。其中最不幸的,当属我们上文提到的心智比较活跃的生物。很多动物原本非常聪明,因为长期被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退化成了白痴,即便如此,逛动物园的人也不会同情它们。在动物园的鹦鹉棚前,我从来没有听到哪个游客说过同情的话。有不少多愁善感的老太太,是保护动物协会的忠实支持者,却把灰鹦鹉或者凤冠鹦鹉养在一个不大的笼子里,甚至拴在一根棍子上,而且没有感到丝毫的内疚。在鹦鹉族中,体形较大的种类不仅很聪明,而且在思想和行动上都异乎寻常地活跃。在鸟类中,除了乌鸦,可能也就只有鹦鹉会像人类的囚犯一样,因为无聊而感到痛苦。眼看着这些可怜的家伙在笼子里受苦受难,却没有人同情。看到笼中鸟不停地低头又抬头,不知情的主人还以为鸟在鞠躬,殊不知这是鸟的习惯动作,鸟曾经为了逃出笼子而一次次绝望地尝试,最终形成了这种习惯。倘若闷闷不乐的笼中鸟得到了自由,也要过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它才敢飞。

被囚禁的猴子更不幸,尤其是类人猿。被囚禁的动物中,只有猴子会因为精神上的痛苦导致身体健康受到严重损伤。如果是被单独关在特别小的笼子里,类人猿真的可能会无聊致死。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解释如下现象:私人养的小猴子“像家人一样生活”,活得有滋有味,可是等到它们长大,具有了一定的危险性,被送到附近的动物园关进笼子里后,它们很快就萎靡不振了。我的僧帽猴格洛丽亚就遭遇了这种命运。毫不夸张地讲,要想成功地饲养类人猿,就必须搞清楚怎样让它不会因为囚禁而遭受精神上的折磨。我手头有本关于大猩猩的书,写得很棒,作者是罗伯特·耶基斯(Robert Yerkes),大猩猩研究方面的权威专家。读了他的书,你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大猩猩是所有动物中与人类最接近的,要想使其保持健康,精神健康和生理健康同样重要。可是,在很多动物园,类人猿仍然被单独关在小笼子里,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做法,应当受到法律的惩罚。

在佛罗里达州奥兰治帕克,耶基斯拥有一个很大的类人猿研究站,多年来一直养着一群大猩猩,它们自由繁殖,就像我家鸟舍中的白喉林莺(Lesser Whitethroat)一样幸福,而且比你我都要幸福得多。

[1]阿尔弗雷德·丁尼生(1809~1892),著名英国诗人,代表作品为组诗《悼念》。——译者注

[2]吉尼维尔,传说中亚瑟王的妻子。——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