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眼前拥有一片自然的色彩，可以欣赏到美丽的生物，那就买一个鱼缸；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房间充满生机，那就选一对小鸟；如果你是一个孤独的人，希望得到亲密的接触，那么就选择一只狗来陪伴。饲养宠物让人们能更深刻地理解自然界，唤醒更多的人热爱自然。

兄弟姐妹们，

听我一句劝；

莫将心许狗，

被它撕成片。

——鲁德亚德·吉卜林

很少有人知道哪些动物适合当宠物。总会有一些爱好自然的人，想在家里养宠物，却一次又一次遭遇失败，因为他们喂养的技术较差，而且没有选择适合自己的动物。更重要的是，大多数宠物经销商没有能力对顾客进行评估，向顾客推荐合适的动物。

新手首先要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养宠物。通常，人们是因为渴望与自然界保持联系，才想要养一只宠物。每只动物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但是并非每种动物都适合住在你家中。有两类动物你不应该买：一类是它和你在一起，它无法活下去的；另一类是你和它在一起，你无法活下去的。第一类是比较敏感的动物，它们很难维持健康状态，第二类包括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大多数动物。宠物店在售的动物中，很大一部分要么属于第一类，要么属于第二类。除去太脆弱的动物，再除去会给主人带来很多麻烦的动物，其余的动物中很大一部分都很无趣，几乎不值得花钱，再去费心照料。特别是家庭或者动物繁殖场中常见的动物，比如金鱼、乌龟、金丝雀、豚鼠（Guinea Pig）、养在笼中的鹦鹉、安哥拉猫、哈巴狗（Lap Dog）等等，都是很无趣的动物，几乎无法给你带来足够的乐趣。我们就不再考虑这些动物，只关心真正有趣的宠物。现在我们的选择取决于另外几个因素：我们能不能忍受噪音？我们每天在家待多久，都是什么时间在家？我们是不是只想让家里有一些自然界的气息，好提醒自己，这个空间里除了柏油、水泥和煤气管，还有别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希望眼前能看到一些非人造的东西？或者我们是想要一个动物来做伴侣？

如果你只是想眼前拥有一片自然的色彩，可以欣赏到美丽的生物，那就买一个鱼缸。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房间充满生机，那就选一对小鸟：在大笼子里养上一对婚姻甜蜜的红腹灰雀（Bullfinch），会让周围都洋溢着家的感觉。雄鸟的歌声轻柔、沙哑却不失甜美，给人的心灵带来莫大的慰藉。它求爱时举止高贵、稳重，甚至很客气；它悉心照料娇小的妻子，极具绅士风度，这是多么美妙的情景。要想照顾好这些鸟，每天你只需抽出几分钟的时间。鸟食花不了几个钱，再准备些常见的青菜，调剂下它们的伙食就行了。

然而，如果你是一个孤独的人，希望得到亲密的接触，就像拜伦（Byron）那样，希望“有双眼睛等着你出现，并且在你到来的时候变亮”，那么就选一只狗。不要认为在公寓里养狗是残忍的事情。狗的幸福主要取决于你能有多少时间和它在一起，取决于它多久能陪你散步一次。它并不介意在你书房门口等上几个小时，只要它最后能够得到奖赏：陪着你散步10分钟。对于一只狗来说，它与人的友谊就是一切。但是，你要记住，这份责任可不轻松，因为你不能像看待仆人一样随便看待它。如果你是一个过于敏感的人，还要记住，狗的寿命要比你短得多，在十到十五年之后，伤心的离别是难免的。

如果你对养狗有所顾虑，还有其他很多智力水平较低的动物，从情感的角度讲，它们不是很“昂贵”，但仍然是“值得喜爱的”。比如我们这里最容易养的本地鸟——椋鸟（Starling）。我有个朋友很有见地，称椋鸟为“穷人的狗”。这个说法很恰当。椋鸟有一点和狗相同，就是你没法买到属于你的椋鸟。如果你是个富人，始终把孩子交给保姆或家庭教师抚养，那么孩子几乎不可能认可你是父亲或母亲。同样道理，如果你买了一只成年的狗，它几乎不可能真正成为属于你的狗。最重要的是要与宠物保持亲密接触。因此，如果你想要得到真正爱你的椋鸟，就必须亲自给巢中的雏鸟喂食，打扫卫生。好在这种麻烦时间不长。一只椋鸟从孵出到独立，只需要24天。你可以从雏鸟出生后大约两星期开始照顾它，这时还来得及建立你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整个抚养过程也就只有两星期。抚养雏鸟也不是特别麻烦，只需要准备一个镊子，雏鸟张开贪婪的大嘴时，把食物送进它黄色的喉咙里，一天喂食五六次，再有就是用镊子把雏鸟的排泄物清理掉。这些排泄物表面裹着一层厚厚的外皮，不会把巢弄脏。这样人工巢就可以保持干净，不需要换“尿布”。人工巢的搭建也很简单：在小箱子里铺上一些稻草，只在前面留一个孔，方便把手伸进去喂食。这种人工巢与天然巢很接近。在这个摇篮里，小椋鸟会对着光排泄，这样排泄物就不会落进巢里，即便你没有功夫清理，也不会太脏。如果没有比较天然的食物，尝试喂食生肉或者动物心脏、浸过牛奶的面包，再来点儿切碎的鸡蛋，就能够提供充足的营养，再掺一点儿泥土，效果会很好。如果你能弄到蚯蚓或蚂蚁卵喂它们，就更好了，因为这些食品更天然。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椋鸟才需要如此昂贵的营养，等到它能够自己进食了，家里的剩饭几乎都吃。等椋鸟成年了，最好用潮湿的麦糠混和一些碾碎的大麻或罂粟种子，作为它们的主食，这样它们的粪便就比较干燥，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即便是在很小的房间内也闻不到。

如果你觉得椋鸟太大了，占的空间太多，那我就向你推荐黄雀（Siskin）。这种小鸟待在不大的笼子里就很满意，不需要特别准备的食物，而且能够满足你有个伴儿的愿望。在我知道的所有小鸟中，这是唯一一种。成年后也会被驯化的鸟类，并且对主人产生真正的感情。当然，有些其他小鸟也能完全被驯化：它们不再害怕自己的主人，会站在他的头上或肩膀上，从主人的手上啄食。歌鸲（Robin）很快就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如果你能洞察动物的内心世界，你就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宠物，不会总觉得因为主人爱它，它就必须爱主人。那么你就能读懂歌鸲幽暗神秘的眼神，知道它只是一直在想一个肤浅的问题：天哪，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吃到小虫子啊。而黄雀喜欢吃种子，一天到晚不停地吃，但它并不是真正饿了。和吃昆虫的鸟类不同，进食对黄雀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主人手里的小虫子对于歌鸲有很大的吸引力，可是大麻种子对黄雀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因此，在同样条件下，新捕获的歌鸲很快就开始从主人的手里啄食，而黄雀则要过很久才会这样。所以，经过短期训练，歌鸲就会主动接近主人；而黄雀则要过好几个月才会这样，但黄雀接近主人只是为了得到陪伴，而不是为了得到食物。对于人类的心灵而言，与歌鸲高度追求物质回报的爱相比，这种“伙伴型的驯化”更可贵。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黄雀会对主人产生感情，而歌鸲就不会。当然，还有很多社会性动物，也会将其社会交往的冲动转移到人身上，如果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收养，还会与人类产生密切的感情。椋鸟、红腹灰雀、锡嘴雀（Hawfinch）能够对人情深意浓，大型乌鸦、鹦鹉、鹅还有鹤对人忠诚似狗。但是，要想让这些鸟成为温顺友好的家庭宠物，就必须从它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抚养。黄雀是个例外，即便是成年时被逮的黄雀，也能和人建立关系，至于原因，则不得而知。

有不少动物值得你费心费力去照顾，因为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其中，我首先提到的是鱼类、红腹灰雀、椋鸟和黄雀，因为它们都很好养。当然，还有几十种很容易得到的动物，也易于驯养。另外还有很多物种，养起来会稍微麻烦一些。我强烈建议新手选择易养的动物，避开难养的物种。

“易养”这种特点必须与“坚强”或“有耐力”等特点明确地区分开。我们出于科学研究的目的喂养动物，把它们放在或大或小的“囚笼”里，让它们在人类眼前完成整个生命周期。可是，这些动物往往是表面看上去“易养”，但其实只不过是有耐力，或者说的更直白些，就是能挺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希腊陆龟（Greek Turtle）。即便是粗心的主人照料不周，这种可怜的动物也要过三四年，甚至五年才会真正、彻底、无可挽回地死掉。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从它被逮住那一天起，希腊陆龟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要想让乌龟茁壮成长、繁衍生息，就必须给它们提供一定的生活条件，但公寓楼不具备这些条件。据我所知，在我们这一带，还没有谁真正成功地养育过乌龟。

每当我走进一个植物爱好者的家里，看到他养的植物都健康成长、生机勃勃，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如果我房间里有植物即将死亡，哪怕是非常缓慢地枯萎，我都无法忍受。茁壮成长的桉树（Gum Tree），枝繁叶茂的蔓绿绒（Philodendron），其貌不扬的蜘蛛抱蛋（Aspidistra），在公寓里也能长得很好，这些植物生机勃勃的样子令我心生欢喜。反之如果漂亮的杜鹃花（Rhododendron）和仙客来（Cyclamen）不是在生长，而是在逐渐衰亡，将给我的房间带来腐烂的气息。正如莎翁所言，“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最卑贱的野草也比它高贵得多”。我也不喜欢插花，它们会因为根被切断而迅速死亡，而有些植物因为被剥夺了生长所需的条件而缓慢枯萎，则更加令我难过。

面对植物时如此感伤，似乎有些夸张，但对于动物，几乎所有人都会赞同我的看法。哪怕是非常坚强的人，看到动物去世，也会感到同情。因此必须尽可能给动物提供适当的生存条件，使其能够真正地活着，而不是缓慢地死亡。有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养动物，就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打算养动物时，选择了错误的宠物，以伤心告终。与一盆枯萎的花相比，一只死去的金翅雀（Goldfinch）躺在笼子里，给人留下的记忆要深刻得多，主人心中充满了懊悔，发誓再也不养鸟了。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金翅雀，而是选择了椋鸟或黄雀，他也许能养上15年。几乎没有鸟像金翅雀这样倒霉，总是被无知的爱鸟者“善意地杀死”。它们需要大量含油的种子，如果没有足够的蓟子或罂粟子，我也不愿照料新逮到的金翅雀。唯一的替代性食物是碾碎的大麻，特别要注意，是碾碎的，因为金翅雀的喙比较脆弱，无法啄开完整的大麻子。我认识几个宠物经销商，人很善良，在出售比较难养的鸟之前，都要严格地考察一下顾客，这个步骤很值得称赞。

另外一条似乎有些卑劣的好建议：不要去碰生病的动物。只捕捉或购买健康的鸟，从窝里掏鸟，或者从懂鸟的人手里买鸟。如果你想长期喂养动物，就不要养虚弱的动物，也不要养被遗弃的动物。从鸟窝里摔下来的幼鸟，和母亲走散的狍崽，还有其他偶然被人类得到的动物，往往身上都带有死亡的前兆，他们虚弱不堪，只有兽医有能力救活它们。一个普遍规律是，买宠物时多花些钱，或者费点儿时间精心挑选，宠物带给你的快乐绝对是物超所值的。如果你想好了养什么宠物，就不要动摇。如果有一只特别温顺的动物，尤其是社会性动物，只要它是被人从小抚养大的动物，或被领养了很久的动物，那就要抓住机会，哪怕它比同类型的野生物种贵上四五倍的价钱，也值得拥有。

如果你是工作繁忙的城市上班族，购买动物时还要考虑另外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你的作息时间和宠物的作息时间。如果你天亮就去上班，天黑了才回家，而且喜欢到户外过周末，那么你就不该养鸣禽，因为你不会从鸣禽那里得到什么乐趣。也许你会在出门前把鸟照料得很好，出门后想着它也许正在家里愉快地歌唱，这其实并无乐趣可言。但是，如果你根据自己的生活规律，选择了一只驯化的小型猫头鹰，或者其他夜行性小型哺乳动物，或者其他在你下班后才开始活跃的动物，那么它们肯定能给你的闲暇时光带来不少欢乐。小型哺乳动物也很有趣，但动物爱好者却很少关注。

的确，要想搞到有趣的物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通常而言，宠物经销商那里常见的小型哺乳动物中，除了驯化的家鼠，就只有被驯化且无趣的豚鼠出售。最近，人们开始广泛培养一种新的啮齿动物，宠物店里也能买到。它的名字叫金丝熊（Golden Hamster）。如果你晚上下班后很累，不愿意再从事复杂的脑力劳动，只想懒洋洋地打发时间，那我要向你鼎力推荐金丝熊。就在我写这段文字时，我旁边就有6只3个月大的金丝熊幼崽，正在进行最搞笑的摔跤比赛。这些老鼠大小的家伙胖胖的，憨态可掬，它们滚来滚去，一会儿大声尖叫，一会儿作撕咬状，在笼子里你追我赶。金丝熊的这种玩耍方式体现出很高的智商，就像狗或猫的行为一样，我还没听说过其他啮齿动物会这样玩耍。屋里有这样一些小家伙，不用你管也玩得很开心、很优雅，岂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我觉得人们培养金丝熊，就是为了让城市里贫困的动物爱好者开心。金丝熊身上体现出了家养宠物所有的优点，却几乎没有家养宠物常见的缺点。驯化的金丝熊从来不会咬人，就像豚鼠或兔子那样。当然，金丝熊妈妈在照顾很小的幼崽时，你要小心些，其实只要别离幼崽太近就行；如果金丝熊妈妈离开窝有一米远了，你用手抚摸它也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松鼠到处爬高，在所有能咬动的东西上留下它的牙印，那么松鼠该是多么好的一个家庭成员！金丝熊几乎不会攀爬，也不怎么咬东西，所以你完全可以让它在屋子里随便跑，也不会造成什么破坏。此外，金丝熊还是个外表利索的小家伙，胖胖的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机警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让人们觉得它非常聪明，金、白、黑交错的毛色也很漂亮。它的动作滑稽搞笑，人们看到就忍俊不禁，它迈开四条短腿，急匆匆地走过来，好像有人在催它。有时还会突然直直地站起来，好像是插在地上的一根小柱子，耳朵竖起，眼球突出，好像在寻找并不存在的危险。

我房间挨着书桌的地方有张桌子，上面就是我养金丝熊的场地：在一个小玻璃箱内，金丝熊会定期下崽，等到一窝金丝熊都长大了，我就把它们移到宽敞的箱子里，箱子逐渐增多，很快就要完全占据我的书房了。金丝熊妈妈住在玻璃箱里，带着它新下的一窝宝宝。珍稀动物爱好者可能会嘲笑说，金丝熊这么简单易养，就连5岁的小孩都能轻易照料，我竟然还下这么大功夫。可是，对于动物行为研究者而言，一种动物的贵贱，或者容不容易养并不重要。有很多鸟类和鱼类爱好者，就喜欢难养的物种，但研究者完全不会有这种想法，他们所感兴趣的是能从这种动物身上观察到多少东西。用这个标准衡量，普通的金丝熊要胜过很多昂贵又难养的物种。在金丝熊的小玻璃箱旁边，还有一个鸟舍，里面有我饲养的动物中最稀有、最珍贵的品种：一对文须雀（Bearded Tit），正在孵化3枚鸟蛋。但我关注更多的，还是金丝熊。

只要我想，我也能把脆弱难养的动物养好，让它们住在我的书房里，完好地展现其生命周期。如果有人成功地在室内的鸟舍中养过文丝雀，或者是做到过同样难度的事，他就能体会到我热爱养金丝熊的原因所在。

当然，也会有喂养动物的大师，喜欢战胜困难，拿某种特别的动物来试试手，对于他们来说，这么做就是一次实验。但是新手最好不要这样，因为如果新手做类似的事，结果往往是动物遭受了虐待。只有出于科学研究的必要时，才选择喂养特别难养的物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的行为，道德上就有些不合适了。即便是非常有经验的动物饲养者，在准备喂养很脆弱的动物之前，不仅应当考虑已成文的动物保护相关法律，还要考虑那些更加严格的未成文的相关约定。饲养的动物必须得到其身心健康发展所需的一切。每当见到一个新物种时，我们倾心于其魅力，满腔热情，往往不假思索就承担起这项严肃的责任。时间一天天过去，热情逐渐消逝，但责任依旧，我们在不经意间已经背上了一个包袱，并且没办法轻易地卸掉。我家有一个小池子，是用大理石铺的底，阳台角上优雅的雕像倒映在水中。我曾在池子中养了两只一岁大的小鸊䴘（Dabchick），这是一种小型的潜水鸟，它们的行为看上去非常有趣、优雅。它们是非常专业的潜水选手，在陆地上站不直，走路也要一步一步地，特别笨拙。通常情况下，它们几乎都不会离开水，除非是要爬到浮在水面的窝里。因此，它们对这个小池子非常满意，安定下来之后，自愿待在那里，不用拿篱笆圈养。这是多么富有魅力的室内装饰啊！不幸的是，这种极富魅力的室内水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它们只吃活鱼，而且长度不能超过5厘米，也不能小于2.5厘米。除了作为主食的鱼，它们还吃些小虫子和青菜，当没有鱼喂时，虫子和青菜也能用来充饥，顶上半天。尽管我在地窖里放了一个大鱼缸用于养鱼，而且那时我的资金也比较充足，但因为总要想着给它们准备食物，我变得紧张兮兮。那年冬天，我不止一次地从一家宠物店冲到另一家宠物店，焦急地寻找小鱼，或者绝望地跑到附近的池塘边，把冰冻的水面凿开，希望能够弄到小鱼，好挨过没有鱼的季节，不然我的小鸊䴘就会饿死。也许我该放走这些袖珍版的天鹅，但我下不了决心。不过，在一个晴朗的夏日，这对鸟从打开的窗户飞走了。我虽然很伤心，但也感觉如释重负。

在房间里养鸟，有一件很烦人的事，就是它会因为害羞而不停地拍打翅膀。如果你养了一只苍头燕雀（Chaffinch），它很可爱，歌唱得也好听。这只鸟之前的主人是一个很有名的鸣禽养家，他在笼子上加了个亚麻布罩。可是你不仅想听到他的歌声，还想看他的样子。于是你就把布罩摘了下来，笼子里的鸟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该怎么唱还怎么唱——但前提是你不能走动。你只能非常小心、非常缓慢地移动，要不然苍头燕雀会一个劲儿地猛撞笼子，让人担心它会把头皮撞破，把羽毛撞飞。如果你觉得它会平静下来，逐渐地变温顺，那你就错了。迄今为止，据我所知，只有很少几只苍头燕雀能习惯人们在附近走动，变得无动于衷。但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自己房间里，却要想方设法避免快速移动，而且连续几周都这样。你连椅子都不敢挪动一下，不然这只蠢鸟会把头上新长出的羽毛再次撞掉。你每挪动一下，就看一眼苍头燕雀的笼子，生怕它又开始不停地撞笼子。

在迁徙的季节，很多迁徙性的鸟会在晚上拍打翅膀。笼子顶部是软的，鸟不会把自己弄成重伤。即便如此，在晚上拍打翅膀，不仅鸟不得安稳，睡在同一个房间的人也无法安眠。鸟之所以撞笼子，并不是迁徙的冲动直接引起的，而是因为鸟处于清醒状态，无法入睡，而运动的愿望驱使它不停地从栖木上起飞；晚上它什么也看不见，就会乱撞笼子。要想解决夜间拍打翅膀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笼子里装一个小灯泡。灯不用太亮，只要能让鸟看见笼子和栖木就行。也就是在发现了这个方法后，我才能白天享受鸟儿美妙的叫声，晚上又能安静地休息。

我还要特意劝告一下未来的爱鸟者，不要低估鸟的歌声，虽然在户外听着甜美、柔和，但在室内其实十分刺耳。当雄性画眉在房间里纵情放歌时，窗户玻璃真的会振动，茶几上的杯子也会跳起轻舞。放到室内，大多数鸣禽的歌声都不算太大，可能苍头燕雀算是例外，它会一直重复地唱一个调，让人有些心烦。总而言之，如果你是比较敏感的人，一定不要养叫声单一、没有变化的鸟。这种情况几乎是难以想象的：有人不仅能够忍受普通的鹌鹑，而且还为了听鹌鹑“皮克-坡-维克”的叫声而专门养鹌鹑。想象一下，这本书里连续三页就只有这几个单词，你读起来就知道鹌鹑的叫声是什么样了！尽管在户外听着不错，但在房间里，其效果就像是坏了的留声机唱片，而唱针总是卡在同一个地方。

最令人难受的就是动物生病。因此，除了其他道德上的更高要求，我还强烈建议你购买那些不容易生病的物种。如果一只鹦鹉得了结核病，整个家庭都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就好像家里有人病危了一样。如果你尽心尽力地去照顾宠物，可它还是病入膏肓，那么不要犹豫，让它安乐死，当然如果人得了重病，医生是不能这么做的。

在所有生物中，感知痛苦的能力与进化的水平是直接相关的，这一点尤其适用于精神痛苦。同样是关在笼子里，与渡鸦、鹦鹉或者獴（Mongoose）相比（就更不要说狐猴或者猴子了），愚蠢一些的动物，比如夜莺或者小老鼠，要少受很多痛苦。对于聪明的动物，要想让其真正地得到人道待遇，就应该时不时让它们自由活动一下。与永久性的囚禁相比，偶尔从笼子里出来放放风，似乎没有实质性地改善动物的生活。可是，放风能显著改善动物的心理健康状况。这种区别就好比长工与罪犯生活之间的差别。

放出来？这些野性的家伙们岂不会立即跑掉或飞走？大可不必担心，这些聪明的动物因为长期囚禁，精神上受到了创伤，逃走的可能性很小。除了非常低等的动物，所有动物都不肯改变习惯，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习惯的生活方式。因此，不管什么动物，在长期囚禁后，如果突然有一天放了出来，只要它能找到回去的路，它还会回到笼中。不过，大多数小鸟都太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有少数雀形目的鸟，比如家麻雀和崖沙燕（Sand Martin），拥有足够的“方位智商”，能够穿过窗户和门回到笼中。我们也只敢把这些小鸟放出来一会儿，让它们享受一下自由飞翔的特权。不过，你还要记住，这些家养的小鸟出去后面临很大的危险，因为它们信赖别人，会比野生的同类更容易遭遇不幸。

因此，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一旦真正驯化的獴、狐狸或猴子被放开，它们肯定想要永久性地重获“宝贵的自由”。这只是把人的思维强加给了动物。动物不想离开你，它只想离开笼子。防止驯化的渡鸦、獴或猴子逃跑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防止它们扰乱你的日常工作，让你周日晚上也没法安宁。多年来，我习惯了工作时身边有可爱的动物陪伴，还有更可爱的孩子，可是还是有很多事让我烦心：渡鸦想把我的手稿叼走；椋鸟用翅膀扇起一阵风，把书桌上的纸全吹到了地上；一只猴子站在我身后，试图搞破坏。我要一直做好心理准备，每时每刻背后都有可能传来碎裂声。

当我坐下开始写作时，我家“诺亚方舟”里的所有动物都必须回到笼中。尽管这些聪明的动物很希望脱离牢笼，但只要训练得当，我一发出命令，它们就会重新回到笼子里（獴是个例外，它无论如何都不肯照办）。当我下达了可怕的命令后，看到那些动物就安静、顺从地爬回笼子里，又让我感到有些后悔，想收回自己的命令。不过从教育的角度讲，这种做法是极不可取的。虽然动物在笼外自由自在时让我很烦心，但是看着可怜的动物蹲在笼子里，无聊得要死，我则更加无法安心。这就好比是命令自己的小女儿待在你的书房里，却严禁她说话，不准她打扰你。她会纠结到底是做个好孩子，还是破例问一个问题，这种内心的冲突都清晰地写在她的小脸蛋上，那样子真是甜蜜迷人。但是这会打扰你的工作，比一群椋鸟、渡鸦和猴子还要令人分心。

我有只年老的德国牧羊犬，是一只母狗，名字叫提托（Tito），它最擅长扰乱我的工作。它属于那种忠诚到极致的狗，完全没有自己的私生活。它会一直躺在我脚边，即便我接连几个小时坐在书桌旁，它也很乖，从不抱怨，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她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问我“你打算带我出去吗”。这种眼光好像是良知的声音，能轻易地穿透最厚实的墙壁。有时我让提托待在房间外，可是我深深知道，她一定正躺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把手。

当我阅读这一章，特别是最后几页时，我觉得自己过于强调养宠物的负面因素，可能会导致你根本就不想养宠物。不要误解我，我之所以强调有些动物不能养，只是因为我担心，你第一次养宠物时有可能养不好，最终你会感到非常失望、痛苦，不再想养宠物。那样就非常可惜了，因为在所有业余爱好中，养宠物是最有趣、最有价值、最富教育意义的。我致力于让尽可能多的人对奇妙的自然界有更深刻的理解。我特别渴望有更多的人热爱自然。如果读者非常耐心地读到这一段，并且在我的引导下买了一个鱼缸，或者养了一对金丝熊，那样我就可以说：我为这项美好的事业赢得了一位真正的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