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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翌晨,进攻就开始了。动物们正在吃早餐,观察哨的守望员跑来报告,说弗雷德里克已率领手下通过有五道闩的大门。动物们虽然奋勇出击迎敌,但这一回他们没能像在牛棚战役中那样轻易取胜。来犯者共十五人,有六条枪,他们一进入到五十码以内,马上开火。动物们抵挡不住可怕的火药爆炸声和造成剧痛的铅沙弹,虽然拿破仑和拳击手拼命要大家顶住,还是很快败下阵来。他们中一部分已经负伤。他们只得把居住区的圈棚厩舍当作避难所,从墙缝和木板节孔中小心翼翼向外张望。整个一大片牧草地包括风车在内已经落入敌手。一时间看来连拿破仑也束手无策。他一语不发地来回踱步,他的尾巴僵直作抽风状。苦苦期盼的目光频频送往狐苑农场的方向。要是皮尔金顿能带人前来增援,动物农场也许还有可能反败为胜。但是就在这个当口儿,头天放飞出去的四羽鸽子回来了,其中之一捎来皮尔金顿写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铅笔字:“活该。”

与此同时,弗雷德里克一帮人冲到风车那儿停了下来。动物们望着他们,周遭泛起一阵惊恐绝望的窃窃私语声。两个人取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锤。他们准备把风车砸烂。

“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的墙砌得够厚的,他们办不到。即使他们砸上一个星期,风车也塌不下来。别泄气,同志们!”

但是本杰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那二人用锤子和钢钎在靠近风车底部的墙上凿孔。本杰明慢慢悠悠地上下微微摆动他的长口鼻作点头状,那神态仿佛觉得眼前的事儿挺有趣似的。

“我就料到会使这一招,”他说。“你们没瞧见他们在干什么?接下来他们就要把炸药塞进孔里去。”

动物们全都吓坏了,此时已不可能冒险从圈舍的隐蔽处冲出去,只得静观其变。过了不多几分钟,可以看到人们正四散奔逃。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鸽子们盘旋着纷纷飞入空中,除拿破仑外,所有的动物一齐趴倒在地,肚皮朝下,把脸藏起来。他们重新站起来时,只见黑色浓烟聚成的一个巨大云团笼罩在风车原来位置的上空。微风慢慢地把黑烟吹散。风车已不复存在!

看到了这幅景象,动物们的勇气反而又回到他们身上。片刻之前他们感到的恐惧和绝望,已淹没在由敌人可鄙可耻的行径所激起的狂怒之中。一声号召复仇的有力呐喊蓦地响起,动物们无须等待进一步令下,全体一致发起冲锋,直接扑向敌人。此刻他们并不理会无情的铅沙弹像雹子一般在他们头上呼啸而过。这是一场野蛮、惨烈的战斗。人们开了一枪又一枪,当动物们与他们展开肉搏战时,人们便挥舞棍棒乱抽,举起沉重的靴脚猛踹。一头母牛、三只绵羊和两只鹅惨遭杀害,几乎每一只动物都负了伤。就连殿后指挥作战的拿破仑,尾巴尖也被铅沙弹削去了一小片。不过人们也并非毫发无损。其中三人挨了拳击手的重蹄猛击脑袋开了花;另一人的腹部被一头母牛的角牴破;还有一人的裤子差点儿让杰茜和蓝铃铛扯去。作为拿破仑贴身保镖的九条狗,奉首长之命在树篱掩护下进行迂回包抄,当他们凶神恶煞一般狂吠着突然出现在人们的侧翼时,人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看到自己有被包围的危险。弗雷德里克向他手下的人们大喊,趁退路尚存之际走为上策。紧接着,怕死的敌人便纷纷逃命去了。动物们把他们一直追到坡地脚下,而且当他们强行穿过荆棘树篱夺路出去时,动物们还踢了他们最后几脚。

动物们胜利了,但他们个个精疲力竭,伤口流血不止。他们一瘸一拐地开始慢慢返回农场。看到他们死去的同志们伸展在草地上的惨状,有些动物不禁潸然泪下。有一小会儿他们在风车原先矗立的地方停步默哀。是的,风车不见了;就连他们惨淡经营的最后一点儿痕迹也不见了!甚至地基也有部分被毁。这一回再要重建的话,他们已不能像上一回那样利用坍塌的石头。这一回连石头也消失不见了。爆炸的威力把石头抛到几百码以外。就像此地从来不曾有过风车一样。

当他们快到农场时,在这次战斗中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的吱嘎,又跳又蹦地迎上前来,一边红光满面洋洋得意地摇着尾巴。与此同时,动物们听到从农场居住区方向传来庄严隆重的鸣枪之声。

“鸣枪干什么?”拳击手问。

“庆祝我们的胜利呀!”吱嘎欢呼道。

“什么胜利?”拳击手不明白。他的膝盖在流血,他掉了一个马蹄铁,他的一个蹄子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一条后腿嵌进了足足一打铅沙弹丸。

“这还用问吗,同志?难道我们没有把敌人赶出我们的土地——动物农场神圣的土地?”

“可是他们炸毁了我们的风车。我们为它足足干了两年哪!”

“这算什么?我们可以再建一座风车。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造它六座风车。同志,你尚未充分认识到我们干了一件多么可歌可泣的大事。我们站于其上的这片土地曾经被敌人占领。而现在,感谢拿破仑同志领导有方,我们寸土不少地又把它夺了回来!”

“我们是把原先属于我们的东西夺了回来,”拳击手说。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吱嘎说。

他们一瘸一拐进了院子。嵌进拳击手一条腿皮肤里去的铅沙弹丸造成剧烈的疼痛。他看到,从打地基开始重建风车的艰苦劳动又摆在他面前,他已经在想像中为拿下这项任务做种种准备。但他头一遭想起自己都满十一岁了,他那些了不起的肌肉恐怕已不复当年。

然而,当动物们看到绿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听到作为礼炮的猎枪重又鸣响——总共放了七响,并且听到拿破仑祝贺他们勇敢行为的致辞时,毕竟觉得他们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为在战斗中阵亡的动物们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拳击手和紫苜蓿拉着充当灵车的四轮运货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送葬行列的最前头。整整两天时间花在庆祝活动上。有歌咏、演讲和更多的鸣枪,给每一只动物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只苹果),给每一只家禽两盎司玉米,给每一条狗三块饼干。经正式宣布,这一仗已被命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设计了一枚新的勋章绿旗勋章并已颁发给他自己。在一片欢腾声中,不幸的假钞事件已被忘却。

数天后,猪们在农场主宅内的酒窖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当初动物们刚入主这栋住宅时,没有注意到那箱酒。这一回,即欢庆活动过后数天的那个夜晚,从宅子里传出来唱得很响的歌声,令每一只动物大为惊讶的是,其中也夹杂着《英格兰的生灵》的曲调。大约在九点半左右,有动物清楚地看见,拿破仑头戴琼斯先生的圆顶旧礼帽从后门出来,绕着院子飞快地奔跑了一圈,又消失在宅子门内。但是次日早晨,农场主的住宅笼罩在一片深深的寂静之中。没见任何一口猪有什么动静。将近九点钟时,吱嘎才露面,步态缓慢,神色沮丧,目光呆滞,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后边,看样子病得不轻。他把动物们召集拢来,告诉他们他有一则可怕的新闻需要发布。拿破仑同志病危!

一片悲痛的哭声随即响起。农场主宅子门外地上铺了干草,动物们走路都踮着脚。他们含着眼泪彼此相问:万一他们的领袖永远离开了他们,他们该怎么办?有一则小道消息在私下里传播,认为雪球想方设法在拿破仑的食物中下毒终于得手了。十一点钟,吱嘎出来又发布了一条新闻。作为他在尘世的最后一个行动,拿破仑同志宣布了一道庄严的法令:饮酒必须被处死。

不过,到晚上拿破仑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次日上午,吱嘎已经能够告诉大家,拿破仑正在走向康复。及至那天晚上,拿破仑已恢复工作,而且在下一天据悉他曾指派温珀到维林敦去购买一些酿造和蒸馏技术方面的小册子。一星期后,拿破仑下令,把果园后边原先打算留作退休动物放牧地的一片小围场加以翻耕。上边给的说法是那片草场地力已经耗尽,需要重新播种;但很快大家就知道,拿破仑打算把那块地种上大麦。

大约就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怪事。一天夜里十二点左右,院子里传来哗喇喇一阵很大的响声,动物们纷纷从各自的厩栏里跑出去。那是一个明月夜,在写有《七诫》的大谷仓外墙脚下,横着一把断成两截的梯子。一时摔昏过去的吱嘎趴在梯子旁,掉落在他手边的东西有一盏提灯、一把漆刷和一罐翻倒的白漆。护卫犬马上把吱嘎围起来,等他刚刚可以行走,便护送他回到农场主宅内去。没有哪只动物能悟出个中的道理,只有老本杰明除外——这头驴子上下微微晃动他的长鼻口作点头状,似乎对其中的奥妙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可是没过几天,慕莉尔在把《七诫》念给自己听的时候,注意到其中还有一条动物们也都记错了。大家认为第五条戒律是“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而后面还有两个字他们却给忘了。实际上那条戒律是这样念的:“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过量。”

【注释】

(1)王冠德比餐具,指1784—1848年间产于英国德比郡的瓷器餐具,上有王冠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