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点点头说:“听你这么一讲,是有点道儿了。”
周国正也似乎明白了一些,说:“是这么个理儿呀。”
丁元英收起烟放进烟盒,接着说:“咱们是在务农的基础上不出家门搞生产,生活、生产和务农一体化了,最大限度地开发利用农户的房屋、场地和闲置劳动力,没有基建和土地投资的包袱。生产体系旺销时可以快速启动,淡季时可以停产、限产,没有一般企业停产消耗的包袱。咱们不但得让产品在品质和价格上有竞争优势,而且得让整个生产体系具有很强的承受市场波动的抗击打能力,这样咱们就有可能比别人多一口气。”
吴志明一拍大腿说:“就是呀,咱本来就是靠种庄稼吃饭,它就是停产、限产又能把咱咋的?还能让庄稼飞了不成?”
刘冰说:“要死人家先死,人家死了咱就不用死。说白了就是这,你死我活。”
冯世杰跟在丁元英身边一直没说话,这时也感慨地说:“机柜、音箱和音箱架子的重头戏都在漆面处理上,全靠打磨上的功夫,真成一张砂纸打天下了。”
这时的会场气氛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沉闷了,渐渐活跃起来,大家的眼睛里都有了一种信心,下边的窃窃私语也多了。冯世杰拿起暖瓶把十几只杯子逐一倒上水,先给最年长的刘大爷一杯,接着给丁元英和欧阳雪面前各放一杯,然后再给大家分发。
周国正媳妇问了一句:“以后咱要挣很多钱了,还靠这个干法吗?”
丁元英喝了一口水说:“有了好条件,大伙儿就会琢磨更好的干法,那是后话了。”
李铁军问:“淡季的时候生产停了,那公司咋办?谁养着?”
丁元英解释道:“公司与农户不是隶属关系,不是雇佣劳动关系,不存在谁照顾谁、谁施舍谁的问题,纯粹是债权债务关系,是公司与农户之间平等法律地位的、平等互惠互利的商业合作关系。从法律关系上说,农户不一定必须把产品卖给公司,公司也不一定必须经营王庙村的产品,这取决于双方的利益需要和良好的人文背景。公司的风险系数肯定会大于农户,这就要求公司必须以不断开拓市场和完善服务来抵御市场风险。”
李铁军明白了,点点头松了口气说:“哦,原来不是让农户摊派。”
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哄笑,冯世杰笑着说:“这摊派都摊成神经质了。”
丁元英也随着大家笑了,笑过之后说:“公司与农户协调立场、统一认识的事咱们就先扯到这儿,下面该谈股东出资的事,那得股东表态,就没我什么事了。”
四位股东相互看了看,还是冯世杰先发言了,说:“我是王庙村的人,这事也是我找丁哥来帮忙的,我实打实有多少拿多少,算上那辆车作价五万,我总共出十七万。”
冯世杰的话音落下,会场上鸦雀无声。
欧阳雪见叶晓明和刘冰没有马上发言的意思,就举了一下手示意发言,说:“我参加这事就三个原因,一是大伙儿请大哥操持这事,我相信大哥。二是这事有扶贫的性质,是积德的事。三是我出的那些钱是我能赔得起的数。我出一百万,但是得有个条件,公司的大事咱们可以商量,不过日常管理我做不了,一是不懂,二是没时间。如果大家同意我这个条件,我就算上一个。”
接着,刘冰举手发言,他窘迫地看了看大家,说:“我就有三万块钱,都出了。”
叶晓明说:“我也没啥钱,算上那些店里的货底我出七万。货底的事我跟丁哥和世杰都说过,他们也同意,能调换成乐圣旗舰套件的调换成套件,能调换成斯雷克功放的调换成功放,其它不能调换的就在公司调试音箱用,货底总共作价两万。”
丁元英说:“出资的事都表态了,下一个议题是股份和分工的事,你们谁谈?”
冯世杰拿出一个记事本打开看着说:“股份和分工的事这几天没少和晓明他们商量,今天就算定了。欧阳雪的股份是51%,叶晓明20%,刘冰13%,我16%。按这个计算,欧阳雪为叶晓明垫资18?郾4万元,为刘冰垫资13?郾51万元,为我垫资3?郾32万元。欧阳雪是董事长,负责融资和决策,没有具体管理的分工。叶晓明是总经理,负责全面管理工作。我和刘冰就别副总了,具体工作根据不同阶段由叶晓明分配,让干啥就干啥。”
周国正媳妇又小声嘻笑了一句:“要全是老总,就一个兵都没了。”
丁元英说:“从现在起,格律诗预备公司就存在了。我向公司谈两个硬指标,一是明年3月注册公司、申请音箱专利,二是明年6月要发到欧洲十套顶尖级工艺的音箱和配套的机柜、音箱脚架。这两个硬指标不存在争取、尽量这些弹性词,而是必须。围绕着这两个硬指标你们该准备专利资料的准备资料,该向农户下订单的下订单。农户这边有三个硬指标,明年3月必须注册个体工商户,明年4月必须完成发往欧洲的产品,明年6月必须得有批量的产品进入北京市场。为此,农户添置设备、培训技术该干什么干什么。马上要入冬了,这个冬天是不要命的冬天。”
李铁军一拳捶在手掌上激动地说:“干吧!这时候不拼还等啥?”
周国正也说:“就算是拼死了,也比这半死不拉活的强。”
然而,就在大家群情激奋的当口,刘冰忽然说:“丁哥,我有个问题。欧阳小姐能给公司投资我们都很感谢,我说的话没有半点针对欧阳小姐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丁哥为什么不直接投资?我们还是觉得丁哥投资心里踏实。”
丁元英淡淡一笑说:“不论我现在有没有钱,也不论我以后在不在古城,单从资本的意义上说,丁哥的钱和欧阳小姐的钱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家心里谁都明白,但是谁都不会说出来,都抿着嘴笑。周国正唯恐心直口快的媳妇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人,所以眼睛一直盯着媳妇,硬是把媳妇逼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叶晓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就笑笑说:“其实刘冰没别的意思,就是丁哥为这公司忙活了半天反倒没丁哥什么事了,看不出丁哥图什么,心里不踏实。”
刘冰连忙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丁元英像老朋友唠家常一样说:“我能在这儿说话是你们给我的面子,你们请我说我就多句嘴,你们不请我说我就闭上嘴。我的作用是把你们撮合到一起,建议一种市场经济的生存观念。说到图什么,先假定我是骗子,然后你们摸摸口袋里有没有值得骗子惦记的东西,如果没有,咱们就放心了。扶贫是个好名字,但是扶贫的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的人和你们的资本。我图什么呢?你们请我说话,说明我的话对你们有用,我就臭显能能了。”
一句“臭显能能”把大家说得都笑了。
丁元英说:“如果大家没有人再提问题,咱们就可以散会了,散会前每个人都看看会议记录,如果记录属实就签上名字和日期,咱们就根据这个制定章程了。”
赵丽静把三张记录交给丁元英,不好意思地说:“写字太快,有点潦草。重点内容都记下了,不是很全,写字的速度跟不上说话。我的名字已经签上了,让他们再看看。”
丁元英看了一眼说:“挺好。谢谢你,谢谢!”然后把记录递给刘大爷,说,“刘大爷您岁数大,您先看。”
刘大爷说:“看啥呀,这还能有假?”说着跟赵丽静要过钢笔,在记录末端的空白处极生疏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接着,其他人有的看看,有的没看,依次都签了名字,把最后的那页记录的空白处写得密密麻麻,签字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次会议内容的见证。
叶晓明最后一个签字,签完字把记录交给丁元英,有意无意地笑着说:“丁哥一来,我们哥儿几个的前途就有救了。”
吴志明随即补上一句:“王庙村的前途也有救了。”
丁元英是惟一没有签字的人,他随手把记录交给欧阳雪,不易被人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有了这种想法,就已经没救了。”
叶晓明和吴志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以为这是丁元英爱听的一句话,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只能尴尬地望着丁元英。
丁元英站起来说:“散会前,咱们特别针对这个有救没救的事再絮叨两句。咱们翻开历史看看,你从哪一行哪一页能找到救世主救世的记录?没有,从来就没有,从来都是救人的被救了,被救的救了人。如果一定要讲救世主的话,那么符合和代表客观规律的文化就是救世主。这话在这儿讲有点转文了,具体到咱们当下这事,就是认准市场,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罪,做别人做不到的成本和质量。这个,就是你们的救世主。扶贫的本质在一个扶字,如果你根本就没打算自己站起来,老天爷来了都没用。好了,散会。”
格律诗公司预备股东扩大会议就此结束。
3
散会之后时间就接近中午了,丁元英考虑到维纳斯酒店中午上人的高峰需要欧阳雪回去照顾生意,自己也要回去起草《公司章程》,就和欧阳雪先一步离开了王庙村。
欧阳雪驾车出了村口,问道:“大哥,由着他们买设备,资金会不会失控呢?”
丁元英说:“设备不能当钱花,农户生产、公司销售,利润双向透明,坑跑了你们或负债过高都不符合农户的利益,叶晓明和冯世杰他们会比你更关心这个问题。”
欧阳雪不好意思地说:“我就会开饭馆,对别的生意一点不懂。”
丁元英把车窗摇下一道缝,点上一支烟说:“会议记录放好了,将来有用。你回去把抵押借钱的文件做好,只把担保人和债权人该签字的地方空着就行。这个会下来农户就动起来筹划设备了,很快会有一个用钱的高峰期。”
欧阳雪说:“冯世杰他们的钱加起来有20万,可以先应应急。”
丁元英笑了,说:“你的钱不打头阵,账上一分钱也跟不进来。”
欧阳雪明白了,点点头说:“人家得探探虚实,也在理。”
从这句话以后停了好久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欧阳雪只顾着开车,丁元英不声不响地抽烟,谁也没有在意这种沉静。丁元英那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忽然觉察到了这个情况,他把烟头放进汽车烟灰缸里,推上烟灰缸问道:“怎么没声了?”
欧阳雪说:“等着大哥训话呀。大哥,中午小丹不在,你就在店里吃点吧,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去,吃完饭我把你送回去。”
丁元英说:“不用,我一去就耽误你照顾生意,你把我送到小吃街就行了,我去吃碗山西剔尖儿,再来碗不要钱的面汤,比吃你们的大餐自在。”
欧阳雪笑了笑,没再坚持,说:“大哥,咱们是闲聊,你要是不嫌我嗦,我跟你絮叨絮叨我和小丹的事。”
丁元英说:“能说的你就说。”
欧阳雪说:“以前我和小丹两家住邻居,两家都是一个女儿,也都是父母离婚,有点相似的地方。但是……这一但是就不一样了,我是父母两头都嫌我累赘,母亲去哪儿了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又娶了个新老婆,我就成了儿歌里唱的那样,就怕爹爹娶后娘啊,有了个弟弟比我强啊,弟弟吃面我喝汤啊……”说到这里欧阳雪禁不住笑了起来,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而这笑里又隐含着几分心酸。
丁元英没有笑,继续抽着烟。
欧阳雪笑过之后接着说:“那时候我喜欢到小丹家去玩,因为我一去小丹的母亲就给我拿好吃的,后来她们出国了。我12岁那年离家辍学,跑到马道街的一个小饭馆给老板娘磕了八个响头,脑门都磕出血了,老板娘不落忍给了我个择菜扫地的活儿,晚上饭馆的几个板凳一对就当床了。后来我自己摆馄饨摊儿,开小吃店,一天到晚拼了命地挣钱,就为在人堆儿里也能有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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