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根先生深知南茜这一类特定人物的脾性,所以有一点是拿得准的,即:此刻同她谈下去恐怕凶多吉少。为了把大伙注意的焦点引开去,他转而面向奥立弗。
“我的乖乖,你想逃跑,是不是?”老犹太一边说,一边从炉旁角落里拿起一根粗糙多节的木棍。“嗯?”
奥立弗不做声,但呼吸相当急促,并且留神注视着老犹太的一举一动。
“你想让人家来救你,你要叫警察,是不是?”老犹太狞笑着抓住奥立弗的胳臂。“我们会把你的这种毛病治好的,我的小少爷。”
老犹太用木棍在奥立弗肩背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正想打第二棍,忽然那姑娘冲上前去把棍子从他手中夺了下来。她将木棍往火中一扔,用力之猛,竟使几块烧红的煤从炉内飞出来撒了一地。
“我不能眼看你们这样干,费根!”姑娘喊道。“你们已经把孩子弄到手,还要怎么样?不许碰他,要不然,我会在你们某些人身上盖那么个戳儿,干脆让人家把我提前送上绞架了事。”
姑娘在如此扬言的同时,拼命用脚跺地。她嘴唇闭紧,双手握拳,交替瞧着老犹太和另一名强徒,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那是她怒火中烧逐步到了白热的程度所致。
“啊,南茜!”老犹太在一阵沉默中同赛克斯先生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色之后,以息事宁人的口气说。“今晚你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懂事。哈哈!我的乖乖,你的戏演得好极了。”
“是吗?”姑娘问。“小心别让我演过了火。万一真的弄到那个地步,对你可没有好处,费根。我预先警告你,躲着我点儿。”
逢到一个女人发火,特别是她除开其他种种激情之外还处在不顾一切的强烈冲动下,那时她身上有一股男人通常都不敢惹的力量。老犹太意识到,再要假装没有理会南茜真的动了怒,已经不可能。他情不自禁地倒退几步,用央求和胆怯参半的目光望着赛克斯,仿佛在暗示:他是继续这次谈话最合适的人。
这番无言的呼吁也许使赛克斯先生感觉到,能不能立刻制伏南茜小姐,对他个人的尊严和威信至关紧要。他一口气发出了三四十种不同的诅咒和威胁,由此可见他的想象力之丰富。可是看不出这一切在恫吓的对象身上产生什么作用,于是他诉诸更为有效的手段。
“你这是什么意思?”赛克斯问时照例衬之以涉及人类五官中最美的一种器官的赌咒话(4);如果在凡界说的这种话五万次中有一次上达天庭,尘世间的瞎子也许会像麻疹一样普遍。“你这是什么意思?天打雷劈的!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什么货色?”
“我当然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姑娘说着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同时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摇头摆脑,不过装得很不自然。
“既然知道,那你就放老实点儿,”赛克斯用他惯常向狗吆喝的腔调说,“要不然,我可知道怎样收拾你,叫你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老实不行。”
姑娘又发出一阵甚至比刚才更加不自然的笑声,并且向赛克斯匆匆看了一眼,然后把脸侧向一边,咬住嘴唇直至出血。
“你可真是好样的,”赛克斯以轻蔑的眼光打量着她又往下说,“也想挤到慈悲心肠的上等人那一边去!你既然管他叫小孩,想必做他的朋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求万能的上帝保佑,我就是要做他的朋友!”姑娘声情激越地喊道。“早知如此,我宁可在街上给雷劈死,或者代替刚才我们曾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路过的那些人上绞架,也不愿意插手把他带到这儿来!从今晚起,他将成为一个贼、一个撒谎的骗子、一个魔鬼,反正要多坏就有多坏。难道老混蛋还嫌不够,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得了,得了,赛克斯,”老犹太一边劝他,一边指指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场风波的那两个少年。“大家说话得客气点儿;比尔,客气点儿。”
“客气点儿?!”姑娘厉声说,她的怒容令人望而生畏。“跟你这个流氓讲客气?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在我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年龄还没有他一半大,”她指了指奥立弗,“我就为你做贼!从那时起,这一行我已经干了十二年,为你干了十二年。你知道不知道?说呀!你知道不知道?”
“算了,算了,”老犹太企图使她平静下来,“你干这一行也是一种生计!”
“当然是的!”姑娘应道。底下的话简直像一股激流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涌出来。“这是我的生计;寒冷、潮湿、肮脏的街道就是我的家;在很久以前就把我赶上街头的正是你这个流氓,而且你还要我无日无夜地在那里干这一行,直到我死去!”
“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被骂得恼羞成怒的老犹太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是再说下去,莫怪我比你所说的更不客气!”
姑娘没有再做声,但她在狂怒的冲动下把头发和衣服扯得一团糟,并向老犹太猛扑过去;若非赛克斯及时扭住她的手腕子,她很可能在他身上留下泄愤的痕迹。在作了一番徒劳的挣扎之后,她昏倒了。
“现在她老实了,”赛克斯说着让她在房间的一角躺下。“她发作的时候,两臂的力气非常大。”
老犹太抹抹自己的脑门子,露出笑容,似乎因这场风波已告平息而感到欣慰;但是,无论他自己还是赛克斯,无论狗还是那两个少年,似乎都认为这在他们的行当中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支插曲罢了。
“跟娘们打交道就是有这点麻烦,”老犹太说着把木棍放回原处。“不过她们聪明伶俐,干我们这一行可少不了她们。恰利,你领奥立弗去睡觉。”
“我看,明天他最好不要穿这身漂亮衣服;费根,你说怎么样?”恰利·贝茨问。
“当然,”老犹太答道,同时也像恰利提问时一样扮了个鬼脸。
贝茨哥儿显然十分乐于接受这项使命,便拿起开裂的手杖,带领奥立弗走进隔壁的一间厨房,里边有两三张铺位,奥立弗以前曾在这样的铺位上睡过觉。到了那里,恰利又发出一阵阵控制不住的狂笑,随之取出一套旧衣服。这正是奥立弗在布朗劳先生家里庆幸自己得以摆脱的那身破衣裳。收破烂的犹太人把它买下来以后偶然给费根看到了,老犹太才获得第一个线索,进而打听到奥立弗的下落。
“把你的漂亮衣服脱下来,”恰利说,“我去交给费根保管。这太滑稽了!”
可怜的奥立弗不服从也得服从。贝茨哥儿把新衣裳卷起来往胳肢窝里一夹,从屋里走了出去,并随手把门锁上,留下奥立弗待在黑暗中。
凑巧这时来了南茜的朋友蓓特小姐,她给南茜洒了点凉水,还做了些男人不便做的事情促使她苏醒过来。蓓特的话声、恰利的狂笑本来会使处境比奥立弗好的许多人也睡不着觉。然而,奥立弗已是心力交瘁,所以不久便昏昏入睡。
【注释】
(1)斯米思菲尔德——伦敦著名的牛市场。原为游乐场,马利·都铎(1553—1558年的英国女王)时代曾是焚烧新教徒的刑场。
(2)格罗夫纳广场——伦敦最豪华的住宅区之一,在海德公园以东。
(3)巴托罗缪节——纪念使徒巴托罗缪的节日,在八月二十四日。十九世纪中叶以前,每年届时伦敦都有盛大的集市。
(4)赛克斯赌起咒来常提到眼睛。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