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来临时,小小的别墅里一片寂静。人们悄声说话,门口不时出现紧张不安的面孔,妇女和儿童噙着眼泪走开去。整个漫长的白天直到天黑以后的好几个小时,奥立弗老是在花园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每一分钟都要举目仰望病人的卧室,看到遮暗的窗子里仿佛被死神占据着,就禁不住颤栗。夜深了,洛斯本先生终于赶到。“真叫人痛心,”好心的大夫说着扭过头去,“年纪这样轻,人人都这样爱她;可是看来是没有希望的了。”
又一个早晨来到了。阳光是那么灿烂,仿佛看不到人间有什么愁苦或烦恼;园中树叶繁茂,百花盛开;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精力充沛;周围的声音和景象无不充满了喜悦;可是躺在病床上的好姑娘却如灯之将灭。奥立弗悄悄地溜到古老的教堂公墓去,在一座绿草覆盖的坟茔上坐下,默默地为她祈祷。
这一幅画面是那么恬静和优美,阳光普照的景色是那么明朗欢快,夏天鸟儿的歌声是那么活泼轻快,一只白嘴鸦从头顶上掠过的姿态是那么舒展自如——总之,一切都是那么生气勃勃、其乐融融。因此,当奥立弗抬头用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四面环顾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这不是死亡的时刻;这些小东西尚且那样快乐逍遥,露梓当然不可能死去;坟墓应当点缀凄凉枯寂的寒冬,而不应在阳光明媚、香气四溢的季节来煞风景。他几乎认为尸衣只裹老朽干瘪的遗骸,从来不把年轻娇嫩的躯体裹在它惨白的皱襞之中。
教堂里传来的一声丧钟粗暴地打断了这些孩子气的冥想。接着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这是宣布葬礼开始的钟声。一群送殡的普通百姓进入公墓大门,他们戴着白色的致哀标记,因为死者还很年轻。他们脱帽站在一个墓穴周围;哭泣的人们中间有一位是母亲——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但是阳光依然灿烂,鸟儿照样歌唱。
奥立弗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年轻的小姐对他的千般好处,希望这段时间还能再来,好让他一刻不停地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激和挚爱。他没有理由责备自己不认真或不关心,他确实凭着一片赤忱为她效劳;然而还是有许许多多细枝末节仿佛在他眼前重现,他想象自己在这些细节上本来可以做得更卖力、更认真,可惜并没有这样做。每当有人死去的时候,总有少数活着的人会这样想:多少事情被忽略了,多少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做,多少事情给遗忘了,多少事情已无法弥补——可见,平时在如何对待周围的人方面必须十分用心!没有什么比悔之莫及更令人懊恼的了;如果我们希望免受这样的痛苦,让我们趁早记住这一点。
奥立弗回到家里时,梅里太太坐在小客厅里。一看见她,奥立弗的心立刻往下沉;因为老太太从未离开过露梓小姐的床侧。奥立弗哆嗦着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促使她离开病人。他了解到,露梓小姐已陷入沉睡;这一次醒过来,要末开始康复和重生,要末就是与他们永别后死去。
他们坐着留神谛听,几小时不敢说话。开饭了,可是谁也吃不下,饭菜原封未动撤了下去。他们带着心不在焉的神情看太阳愈落愈低,最后把天空和大地镀上绚丽的彩虹作为临去秋波。他们敏锐的耳朵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当洛斯本先生进来时,他们俩身不由主地一齐向门口冲去。
“露梓怎样了?”老太太急忙问。“快告诉我!我禁得起的,什么都禁得起,就是这样牵肠挂肚叫人受不了!看在老天份上,快告诉我!”
“你必须保持镇定,”大夫扶着她说。“亲爱的梅里太太,请安静下来。”
“让我去,看在上帝份上!我亲爱的孩子!准是她死了——准是她快要死了!”
“不!”大夫激昂地说。“上帝是善良而仁慈的,所以她还将活好多好多年,为我们大家造福。”
老太太双膝跪下,想要把手掌合在一起;但是,曾经支持她那么久的毅力随同她的第一次感恩祈祷一起飞到天上去了,于是她倒在张开双臂赶紧扶住她的朋友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