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特先生部分是被这些理由所说服,但在大得多的程度上是怕得罪了老犹太,最后十分勉强地同意去作一次侦察。在费根的指导下,他立刻把自己的服装换上赶车人的上衣、平绒短裤、皮裹腿——这些都是老犹太家里现成的。此外还给他配备了一顶插有好几张过路税票的毡帽和一根车把式的鞭子。有了这身打扮,他便可以像一个离开考文特花园市场(3)的乡下小伙子那样,逛到衙门里去看热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由于他本来长得村里村气、瘦骨嶙峋,正好符合要求,费根先生相信他一定能把这个角色演得恰到好处。
准备停当后,他把辨认逮不着的机灵鬼所必需知道的外貌特征记在心里,然后由贝茨哥儿陪着穿过阴暗曲折的小路送到距离鲍大街很近的地方。恰利·贝茨把违警罪法庭所在的位置作了确切的描述,并向他详细交代如何径直地通过甬道,进入院子后如何上楼走到右手一扇门前,如何先脱去帽子再走进房间。交代完毕,贝茨哥儿叫他赶快独自前往,并答应在他们分手的地点等他回来。
诺亚·克雷坡尔,或莫立斯·鲍尔特(如何称呼悉听读者自便),严格遵循所得到的指点行事。因为贝茨哥儿对那个地方的位置非常熟悉,交代得十分准确,所以克雷坡尔没有问一个讯,路上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走到了违警罪法庭。他挤进一间肮脏而闷热的屋子,混在多半是妇女的人群一起;屋子的里端有一座较高的平台,用栏杆同其余部分隔开,左手靠墙是被告席,中间是证人席,右边是法官们坐的审判桌。最后提到的那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前面有一道帷幕遮着,不使法官席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平民百姓去想象王法的全部天威,如果他们能够想象的话。
被告席上只有两个女人,她们频频向各自的一批崇拜者点头致意,其时书记正在把什么证词念给两名警察和趴在桌上的一个便衣人员听。一名看守倚在被告席的栏杆上,无精打采地用一柄大钥匙轻轻敲着自己的鼻子,除非停下来喝令不识进退地企图高谈阔论的闲人保持肃静,或者严厉地瞪着眼睛叫一个女人“把那个小孩带出去”,如果某个羸弱的婴孩被闷在母亲披巾下发出轻微的哭声干扰了庄严肃穆的法庭重地。屋子里的空气浑浊,墙壁脏得厉害,天花板是黑的。壁炉架上一座胸像年深月久给烟雾熏黄了,被告席上方尘封的时钟看来是在场唯一运行正常的东西;这里的一切有生之物无不被打上堕落、贫困的烙印,或保留着与两者经常接触的痕迹,就令人不快的程度而言,简直不下于皱眉旁观的一切无生之物表面的厚厚一层污垢。
诺亚急切地用目光搜索逮不着;但是,尽管那里有几个妇人大可充当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的母亲或姐姐,而且面貌与他颇为相似、可以被认作他父亲的男人也不止一个,却看不见一个人的模样符合诺亚概念中道金斯先生的形象。他心神不宁地等着,直到宣布应交上级法庭审讯(4)的几个女人招摇过市地走了出去,而另一个囚犯被押上来以后,他才放心;因为他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正是他所要打听的那个人。
来者果然是道金斯先生。他由看守押着走进法庭,肥大的外套袖子照例向上卷起,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拿着帽子,那种摇摇摆摆、拖拖沓沓的步态真是难以描摹。到了被告席上,他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为什么把他置于如此不光彩的地位。
“闭嘴,听见没有?”看守喝道。
“难道我不是英国人吗?”逮不着不甘示弱。“我的权利到哪里去了?”
“你马上就可以得到你的权利,”看守反唇相讥,“外加胡椒。”
“否则我倒要请教,内政大臣打算怎样发落那班喙子,”道金斯先生回答。“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诸位法官早一点把这档子小事儿断明,不要坐在那里看报叫我等着,我要谢谢你们。我约好了一位绅士在老城会面,因为我在正经事务上一向守信准时,如果我届时不到,他就会走开。那时,我可要提出控告,要法官先生们赔偿误了我的事所造成的损失。否则决不罢休!”
说到这里,逮不着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决心接下来打一场官司的架势,要看守告诉他“坐在审判桌旁的那两个滑头叫什么名字”,逗得旁听的群众发出哄堂大笑;贝茨哥儿要是听到他这样问,一定笑痛肚皮。
“肃静!”看守喊道。
“这是什么案子?”一位法官问。
“回老爷的话,是桩扒窃案。”
“这孩子以前来过这里没有?”
“他应当来过好多次了,”看守答道。“别处他都已经到过。我对他非常了解,老爷。”
“哦?你了解我,是吗?”机灵鬼抓住了这句话。“好极了。不管怎么样,你犯了毁谤名誉罪。”
堂上又发出一阵哄笑,接着又是要求肃静的吆喝。
“那末,证人在哪里?”书记问。
“着哇!说得对,”逮不着跟着说。“证人在哪里?我倒要看看他们。”
这一要求立刻得到满足。一名警察走出来说,他曾看见被告在人丛中企图对一位绅士进行扒窃,而且确实从绅士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但因手帕太旧了,被告用它擤了一下鼻子以后,又从容自若地把它放回原处。据此,警察在得到机会挤近逮不着时,立即将他拘留。搜身的结果,在逮不着身上发现银质鼻烟盒一只,盒盖上镌有物主的姓名。通过查阅《朝觐录》(5),这位绅士被找到了,目前他在此地,并宣誓说鼻烟盒是他的,他昨天从前述人丛里挤出来就发觉东西丢了。当时他曾注意到人丛中有一位小绅士给自己开路特别卖劲,这位小绅士正是目下在他面前的这个在押犯。
“你有什么话要问证人吗,孩子?”法官问。
“我可不愿意降低身份去跟他说话,”逮不着答道。
“你有没有话要说?”
“听见没有,老爷在问你,有没有话要说?”看守见逮不着默不作声,便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请原谅,”逮不着心不在焉地抬头说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老哥?”
“老爷,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钝皮老脸的小流氓,”那看守苦笑道。“你难道没有话要说吗,小兄弟?”
“我不想说,”逮不着回答,“我不想在这里说,因为这不是秉公而断的地方;何况,我的律师今天上午要同下院副议长共进早餐。不过,我有话要换一个地方去说,我的律师也是这样,还有许许多多可敬的朋友都是这样;到那时管叫那些喙子怨恨爹妈把他们生下来,管叫他们后悔今天早晨出门来跟我作对之前,没有吩咐听差把他们吊死在他们自己的帽钉上。我要——”
“够了!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交上级法庭审讯了!”书记没让他说完。“把他带下去。”
“走,”看守说。
“走就走,”逮不着应道;他用手掌擦擦自己的帽子。“喂!(他向审判桌转过脸去)你们装出这副吓坏了的可怜相也没有用;我不会饶了你们的,半分也不饶。你们一定得还这笔债,亲爱的朋友们。我绝对不羡慕你们。现在即使你们跪下来求我回家,我也不愿就这样出去。来吧,把我关到监牢里去!带我走!”
说完最后这几句话,逮不着让看守揪住衣领把他带走,一路还在扬言要告到国会去;后来又冲着看守的脸得意洋洋地咧嘴怪笑。
诺亚目睹他被单独关进一间小小的囚室之后,便赶紧回到同贝茨哥儿分手的地方去。诺亚在那里稍等了一会,才见那位小绅士走来;恰利·贝茨谨慎地躲在一个方便而隐蔽的处所,从那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直至断定他的新朋友后面没有讨厌的尾巴,方始露脸。
于是他们俩一起赶回家去,向费根先生报告这个令人鼓舞的消息:逮不着没有辜负老师的栽培,并为自己确立了光荣的名声。
【注释】
(1)《新门一览》——一部记载十八、十九两个世纪内在伦敦新门监狱监禁过的一些著名囚犯的传略汇编,先后出过六卷。
(2)“投和抛”——一种掷钱游戏。参加者向一个目标投掷钱币;谁投的钱距目标最近,由他把所有的钱币抛起来,落地后正面朝上的归他所有。
(3)考文特花园市场——伦敦最大的蔬菜、瓜果和鲜花市场。
(4)违警罪法庭如认为被告所犯罪行越出该法庭审理权限,便交上级刑事法庭审讯。
(5)登录曾觐见英国君主的人物资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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