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厄进门的时候,老人正坐在床上平时的位置上,把干豆子从一个盘子里数到另一个盘子里,一见客人他就满脸堆笑。
“啊,医生?那是伤寒,对不对?”
“你究竟从哪里冒出这个想法的?”
“报纸,电台上也说了。”
“不,这不是伤寒。”
“不管怎么样,”老人咯咯笑着说,“那些大人物在说大话。他们紧张了,是不是?”
“一个字都别信。”医生说。
他给老人做过检查,在那间昏暗的小餐室里坐下来。是的,尽管嘴上没说,他害怕。他知道仅在这片郊区就有8~10个不幸的人,正因为腹股沟淋巴炎蜷缩在病床上,等着他明天早上诊治。其中只有两三个对肿块进行切口的病人有了好转,大部分都得住院,他了解贫穷的人对医院是什么感觉。“我不想让他们在他身上做试验。”其中一个病人的妻子说。但是他不会被当成试验品;他会死,就是这样。那些现在执行的措施是不适当的,事实是这样可悲的清晰。至于那“特别配备”的病房,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两间别的病人已经被匆忙转移出去的附属病房,窗户被封得密不透风,环绕大楼外面设置一条防疫线。唯一的指望是疾病的爆发会自然停止;当局目前采取的措施无疑是不可能扑灭疫情的。
尽管如此,那天晚上的官方通报的口气仍然乐观。第二天,兰斯多克信息处宣布地方采取的举措得到了普遍认同,已经有30个病人上报。
卡斯特尔打电话给里厄:“特殊病房里有多少张床位?”
“80个。”
“城里肯定有不止30个病例吧?”
“别忘了还有两种情况:害怕的,没有时间的,后者占多数。”
“我明白了。他们检查尸体埋葬吗?”
“不。我通过电话告诉里夏尔需要采取积极措施,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我们得设置一道对付这种病的真正屏障,否则还不如什么事都不干。”
“是吗?他怎么说?”
“办不到。他没有权限。照我看,情况要变糟。”
正是如此。三天内,两处特配病房都满了。按照里夏尔的说法,正在讨论征用一所学校来设置一个附属医院。与此同时,里厄继续为病人开刀处理脓肿,并等候抗鼠疫血清的到来。卡斯特尔则回到旧书堆里,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公共图书馆。
“那些老鼠死于鼠疫,”他得出结论说,“或者某种极端类似的疾病。而且它们在城里散播了无数只跳蚤,如果不及时处理,疾病将会以几何级数扩散。”
里厄沉默不语。
大约在这个时候,天气开始好转,太阳晒干了雨水留下的最后一些泥泞。每天早晨都是蓝天白日,温度也开始上升,时而天空传来飞机的嗡嗡声——都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然而这四天里热病出现了四个惊人的飞跃:16例死亡,24例,28例,32例。第四天,附属医院在一所小学成立的消息发布了。此前还设法用说笑来掩盖内心忧虑的市民们现在变得缄默,表情阴郁。
里厄决定给省长打电话。
“这些措施是远远不够的。”
“是的,”省长回答,“我看了统计数字,正如你所言。太让人担忧了。”
“不止让人担忧;数字是确定性的。”
“我会要求政府下命令。”
当里厄再次去见卡斯特尔时,省长所说的话让后者火冒三丈。
“命令!”他轻蔑地说,“一句空话顶什么用!”
“有疫苗的消息吗?”
“这个星期到。”
省长通过里夏尔请里厄起草一份备忘录,发给殖民地中央政府请求下命令。里厄在里面附了一份临床诊断书和传染病统计资料。在汇报40人死亡的那一天,省长负起责任,宣布了严格的新规定。强制要求上报发热病例并严格对病人执行隔离;病人的住处要关闭并进行消毒;居住在同一所房屋的人要进行隔离检疫;下葬要在地方政府的指导下进行——用一种随后会加以描述的方式。第二天,血清由飞机送达。这批血清只够眼前应急,不足以应付传染病的扩散。在回复给里厄的电报里,通知他紧急储备已经耗尽,但正在筹备新的供应。
与此同时,春天的脚步正从所有偏远的区域向市区走来。成千上万朵玫瑰枯萎在市场和街道两旁花商的篮子里,空气里充溢着它们甜腻的香气。表面上,这一年的春天和往年没什么两样。电车在高峰期总是挤满了人,在一天的其他时间则空空荡荡又脏又乱。塔鲁继续观察那个小个子老头,小个子老头照旧朝猫儿吐口水。格朗每天傍晚匆忙回家干他神秘的文学工作。科塔尔接着过他平时散漫的生活。而治安法官奥顿先生则继续检阅他的兽群。
老西班牙人还在把豆子从一个盘里往另一个盘里数,有时候你会遇见记者朗贝尔,他似乎对看见的一切都兴趣盎然。
到了傍晚,人们照例拥挤在大街上,或者在电影院前排成长队。而且,传染病似乎成了强弩之末;有几天公布的死亡人数只有10例左右。然后,几乎在突然之间,数字又一次直线上升起来。在死亡人数上升30例那天,省长交给里厄医生一份电报,说:
“他们终于慌了。”电报上写的是:“宣布鼠疫爆发,封闭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