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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蠢货,”他说,“你以为能威胁我?你以为你比联邦调查员、国税局,还有西海岸放高利贷的人还厉害?我非把屎屙在你那帽子里不可。”


丹特靠回椅背上,捶了一下舱壁。几秒钟后,两个高大狠戾的男人打开了门,为他们把风。作为回应,大蒂姆站起身,一只巨大的胳膊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抡飞了。酒瓶、冰桶,还有玻璃杯和托盘,全都砸在了地面上。


“等下,蒂姆,听我说。”皮皮大叫。他想让蒂姆少受点不必要的折磨。还有,他不想亲自动手,计划不是这样的。但是大蒂姆朝门口冲过去,已经做好搏斗的准备了。


丹特突然一个滑步钻到大蒂姆胳膊下面,抵住他巨大的身躯。两个人分开时,大蒂姆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这一幕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衣服已经被切没了一半,原先体毛浓密的右胸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巨大伤口,鲜血狂涌而出,溅满了半张桌子。


丹特手里握着刚才他所用的刀。暗红的血液从宽阔的刀刃蔓延到了握柄。


“把他放到椅子上。”丹特对守卫说道,然后又扯下桌布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大蒂姆意识模糊,快要休克了。


皮皮说道:“你本来可以再多等等的。”


“不。”丹特说,“这是个狠角色,我倒要见识一下他有多狠。”


“我去甲板准备一下。”皮皮说。他不想看见这些。他从来没折磨过人。真的没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必须严刑拷打的地步。杀人,不过是把他跟这个世界隔绝,让他没法再伤害你。


甲板上,他看到手下的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铁笼子挂在钩子上,钢筋做成的笼门也关紧了。甲板上铺了一层塑料布。


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腥咸和芳香。夜里的海洋泛着紫色,一片宁静。游艇慢慢减速、停下来了。


皮皮盯着海面,足足十五分钟之后,下面把风的两个人才出现在甲板上,拖着大蒂姆惨不忍睹的尸体。皮皮不禁移开了视线。


四个人把大蒂姆的尸体装进笼子,然后把笼子浸入海中。其中一个人把钢筋做了些调整。这样一来,海底生物就完全可以从钢筋条之间钻来钻去,把尸体当成美食了。钩子一松,铁笼子一口气沉到了海底。


不等日出,大蒂姆的尸体就会只剩一副骨架了。和铁笼子一起永远待在海底。


丹特来到了甲板上。看得出他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文艺复兴风格的花帽底下,他的头发湿滑油亮,不过并没有血的痕迹。


“看来他已经吃完圣餐啦,”丹特说,“你应该等我一下的。”


皮皮说:“他说了吗?”


“噢,说了,”丹特说,“办法确实很简单。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在胡扯。”


第二天,皮皮飞到了东部。他给唐和乔治完整地作了汇报。“大蒂姆真是疯了,”他说,“他贿赂了给超级碗球队提供饮食的承办商。他们给他没下注的球队下药。就算球迷没发现,教练和队员们也会注意到的,连联邦调查局都得介入进来。舅舅,你说得对,这样的丑闻搞不好真会永远毁掉我们的计划。”


“他是白痴吗?”乔治问道。


“我觉得他只是想出名而已。”皮皮说,“有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其他人怎么处理?”唐问道。


“他们一旦发现‘偷牛贼’失踪了,肯定就吓跑了。”皮皮说。


乔治说:“我同意。”


“非常好。”唐说,“还有我的外孙,他的表现怎么样?”


唐好像只是随便一问而已。但是皮皮太了解唐了,他知道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所以他谨慎地回答,但显然话里有话。


“我跟他说过这次行动,无论洛杉矶还是拉斯维加斯,都别戴他那帽子。但他还是戴了。他也没按照行动的计划来。本来谈话就能问到的事情,他非得见血。他把这家伙给肢解了,把鸡巴、卵蛋,还有乳房都给切下来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他觉得有意思,但是对家族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必须有人跟他谈谈了。”


“你得跟他谈谈了。”乔治对唐说,“他不听我的。”


唐·多梅尼科思忖良久。“他还年轻,长大了就好了。”


皮皮明白,唐什么也不会做的。所以他又把行动前一天晚上,丹特跟那个电影明星的鲁莽事情讲给了唐。他看到唐转过了身体,乔治也厌恶地皱着眉头。三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皮皮想,他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终于,唐摇了摇头,说:“皮皮,你的计划一向都很出色。放心吧,以后你不必再跟丹特一起工作了。但是你必须理解,丹特是我女儿唯一的儿子。乔治和我必须尽全力培养他。他会慢慢聪明起来的。”


克罗斯·德·莱纳坐在桃源酒店行政套房的凉台上,反复考虑行动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房间位置很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整条拉斯维加斯大道、两侧的豪华赌场和酒店,还有街上来往的人群。他还可以看到桃源高尔夫球场上的赌客们。他们迷信只要打出个一杆进洞,就可以助他们在赌场里大展雄风。


第一个危险:这是他没有征询家族的意见而作出的重要决定。他确实是家族在西部的代理人,内华达州和加州南部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独立行动,不必事事请示,只要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上交一部分收入就可以了。但是也有严格的规定。“代理人”在没有得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许可的情况下,绝不允许开展如此重大的行动。原因很简单:一旦失手,检察官是不会放过他的,也不会有人干预司法。除此之外,在对付自己领土上的后起之秀时,他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没有渠道给他洗钱,也没有钱让他养老。克罗斯知道,他应该去见乔治和唐,征求他们的同意。


这次行动非常敏感。当时格罗内韦尔特把桃源酒店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留给了他,而他正是用这笔财产去投资电影。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钱,但是这笔钱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酒店里的幕后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且,这是靠家族得到的钱。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觉得,他们手下的财产就是他们的财产。这种念头很扭曲,但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他不征询他们的意见就拿这笔钱去投资,一定会招致怨恨。这种观念并没有法律基础,倒是跟中世纪的规矩很相似:没有皇家御准,封臣不得把城堡卖给他人。


这笔钱的巨大数额也是一个原因。克罗斯继承了格罗内韦尔特手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而整个桃源酒店价值十亿美元。但是他已经赌进去五千万了,还要再投五千万,总共是一亿美元。经济上的风险非常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又是出了名地保守谨慎。要生活在他们那个世界里,也确实需要如此。


克罗斯又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那时候桑塔迪奥家族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还交好的时候,两个家族在电影圈有一席之地。但运作得不理想。桑塔迪奥家族没落之后,唐·克莱里库齐奥下了命令,中止所有跟电影有关的生意。“那些人太精明了,”唐说,“而且他们什么也不怕,因为回报太高。要进这一行,就得把他们全干掉,可我们自己又不懂行。这比毒品生意复杂多了。”


不行。克罗斯下了决心。只要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驳回。那就进行不下去了。如果事成之后他再来忏悔,他可以用钱收买整个家族,成功能够赦免最无耻的罪恶。如果他要是失败了,他也自身难保,无所谓赞成不赞成。这样的话,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想到了格罗内韦尔特说的“小心不幸的女人”。他以前也见过身处不幸的女人,但尽管让她们自生自灭。拉斯维加斯满大街都是不幸的女人。


他知道他渴望安提娜·阿奎坦内的美。她的面容、双眼、头发、双腿,还有胸,但不止如此。他更加渴望的是从她的眼睛、面颊的轮廓和优美的唇形一起散发出来的智慧和温暖。他觉得,如果能认识她,和她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焕发别样的光彩,太阳都会释放别样的能量。他看见她身后的汪洋,那一泓装饰了白色浪花的碧波,仿佛光环笼罩在她的四周。他突然意识到:他妈妈一生的执念,就是成为安提娜这样的女人。


他十分惊讶,他很想去见她,和她依偎在一起,听她的声音,看她的举手投足。这思念汇成一口深井,蓬勃欲发。这时他又想到,噢,天哪,这就是我要做这件事的原因吗?


他释然了。他很高兴终于认清了真正的动机。这让他更加有决心,更加专注。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干。忘掉安提娜,忘掉克莱里库齐奥——最棘手的问题是博兹·斯堪尼特,必须速战速决。


另一个难题是克罗斯的立场太明显,他公然从斯堪尼特的意外里得到好处是很危险的。


克罗斯决定找三个人帮忙。第一个是安德鲁·波拉德。太平洋安保是他开的,整件事情他都参与其中。第二个是利亚·瓦齐。他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的猎场的看守人。利亚有一帮手下,平时充作守林人,随时待命完成特殊任务。第三个人是莱昂纳多·索萨,是个做假证的。他虽然退休了,还是听命于家族,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克罗斯·德·莱纳作为西部的代理人,这三个人都是他的手下。


两天以后,安德鲁·波拉德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打来的电话。“我听说你工作很辛苦,”克罗斯说,“来拉斯维加斯度假怎么样?房间和酒水都免单。把你老婆也带上。如果玩累了,就顺便来我办公室聊聊。”


“多谢了,”波拉德说,“现在我很忙,下周怎么样?”


“可以,”克罗斯说,“但是下周我不在拉斯维加斯,我就见不着你了。”


“那我明天就去。”波拉德说。


“太好了。”克罗斯说完撂下了电话。


波拉德靠回椅子上,心想:这个邀请其实就是命令。他要掌握好分寸了。


只有从极刑底下死里逃生的人,才会像莱纳德·索萨那样热爱生命。他珍爱日出和日落,他珍爱破土而出的小草,还有食草的奶牛;他珍爱形形色色的美丽女人、自信青年,还有聪明小孩子;他珍爱一片面包、一杯酒、一块奶酪。


二十年前他替桑塔迪奥家族制造一百元面值的伪钞被联邦调查局抓走了。他的同伙认罪出卖了他。他一度相信自己最好的时光要在监狱里荒废了。印制伪钞比强奸、谋杀、纵火更加危险。这种行为是直接挑战国家机器。其他罪行充其量算是食腐动物吞食大型野兽的尸体——他们只是人类链条中的可消耗品。他不指望法庭开恩,这种事也确实没发生。莱纳德·索萨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但是索萨的牢只坐了一年。他对如何运用墨水、铅笔和钢笔有着惊人的天赋,一个狱友为他的技能所折服,于是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招揽了他。


突然,他有了一位新律师和一位从没见过的私人医师。一次突如其来的庭审中,由于他的智力退化到儿童水平,法庭认为他对社会不再具有危害性。莱纳德·索萨突然自由了,并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


家族需要一流的造假专家。不是做假币,他们知道政府对制造假币的打击决不手软。他们需要造假专家完成更重要的任务。乔治需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应付国内外的公司、以空壳公司的名义签署法律文件、存储和提取大量资金,这些都需要不同的签名和假冒的签名。莱纳德慢慢在别的领域也派上了用场。


桃源酒店最大程度地利用他的这种技能。要是有身家巨富的大赌客没等还清赌场债务就死了,酒店就找来索萨再多签出一百万美元的欠款单。虽然欠的账没法用遗产来偿还,但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欠账都可以列为酒店损失,用来抵税。这类事情频繁发生。寻欢作乐的人死亡率似乎特别的高。这种方法也适用于对付不还债和只还一小部分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