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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听到这里,安提娜开始哭泣,用一块蓝色小丝帕擦了擦眼睛,克罗斯能闻到丝帕的香味。


医生不带感情地看着她。“女士已经同意了,她会加入机构,成为一名教师……就是这样。”


他坐到克罗斯正对面。“有些很好的迹象,她有绘画的天赋。虽然不会逃跑,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警惕。我说法语的时候,她虽然听不懂,但很感兴趣,还能凭直觉感知我的意思。这是个很好的迹象。还有一点:今天下午孩子显示出一点想念您的迹象,她对另一个人能有感觉,意味着她对其他人也可以有感觉。这可少见得很,但也可以作出并非不可思议的解释。当我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说您很美。现在请一定不要生气,德·莱纳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只是出于治疗上的考虑,而非质问您。您是否以某种方式激起了这女孩的性欲呢,也许只是无意的?”


克罗斯先是惊呆了,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不知道她竟然对我有反应,而且我没有做过任何可以让她有反应的事。”


安提娜的脸气得通红。“荒唐,”她说,“他都没和她单独待过。”


医生继续道:“那您是否爱抚过她呢?我不是指揽住她的手,或是拍拍头发,甚至是亲脸颊也不算。这女孩的身体已经成熟了,她可能仅仅只是身体反应。而且,被这样的纯真少女所诱惑的男人很多,就算您是如此,也并非是第一个。”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我和她母亲的关系呢。”克罗斯说。


“她不在乎她母亲,”医生说,“请原谅我,女士,但这件事您得承认,她不在乎自己的母亲,也不在乎她母亲的美貌和声望。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而您不一样。她将自我延伸到了您身上。想一想。也许是哪次无意识地柔情表露呢。”


克罗斯冷冷地看着他。“要是有,我会告诉你的。我也希望这孩子好。”


“那您喜欢这个女孩吗?”医生问。


克罗斯想了想,说:“喜欢。”


热拉尔德医生靠回座位,双手相扣。“我相信您,”他说,“这样的话希望就大得多了。如果她能回应您,那么接受帮助后,她也能回应其他人。有朝一日,她也许能接纳她的母亲,而这对您来说就够了,我说得对吗,女士?”


“啊,克罗斯,”安提娜说,“我希望你没生气。”


“没关系,真的。”克罗斯说。


热拉尔德医生仔细地看着他。“您没有被冒犯吧?”他说,“听到这些,大多数男性都会非常生气。一名病人的父亲还动手打我。但您并不生气,请告诉我原因。”


他没法儿向这个男人解释,甚至对安提娜也无法解释,贝萨妮在拥抱机里那一幕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想到了蒂芙尼和所有歌舞团里和他做过爱的舞女,不过在她们那儿,他只感觉到了空虚;而后他又想到了爸爸,乃至克莱里库齐奥全家人,他们让他感到的也只有孤独和失望;最后还有他亲手伤害过的人,他们像是他噩梦的受害者一样。


克罗斯直视医生的眼睛。“也许因为我也是自闭症。”他说,“又或者,因为我有更可怕的罪行要掩饰吧。”


医生靠在椅背上满意地说:“啊,”他顿了顿,第一次笑逐颜开,“您要检查一下吗?”他们两个都笑了。


“现在,女士,”热拉尔德医生说,“我知道,您明早要赶飞机回美国。不如现在把女儿留在这里吧。我的护士们都很出色,而且我能向您保证,女孩儿不会想念您的。”


“但我会想她,”安提娜说,“今晚我能带走她吗,明早我再送她回来?我们有包机,所以我随时都可以走。”


“当然可以,”医生说,“明早您把她带来,我会让护士送她去尼斯。您有机构的电话号码,随时可以找我。”


他们起身离开,安提娜猛地在医生脸上亲了一口。医生脸红了,虽然长得丑怪,但他并不是对她的美貌和名声没有感觉。


安提娜、贝萨妮和克罗斯当天剩下的时间都在游览巴黎的大街小巷,安提娜为贝萨妮买了新衣服,可以装满整整一柜子。她还买了画具和大提箱,箱子是用来装这些新东西的。他们把所有东西都送去了旅馆。


他们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饭店用晚餐。贝萨妮吃得狼吞虎咽,尤其爱吃糕点。她一整天都没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应过安提娜的慈爱举动。


克罗斯从没见过像安提娜对贝萨妮这样的爱。除了小时候看见母亲娜莱内为克劳迪娅梳头。


晚餐时间,安提娜抓住贝萨妮的手,掠去她脸上的食物残渣,解释说她会在一个月内回到法国,之后五年会在学校陪她。


贝萨妮没听。


安提娜激动地告诉贝萨妮她们可以一起学习法语,一起去博物馆,看所有伟大的画作,贝萨妮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想画多久都行。她描述她们能怎么玩遍整个欧洲,去西班牙,去意大利,去德国。


然后贝萨妮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我想要我的拥抱机。”


如往常一样,克罗斯被一种圣洁感触动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就好像一张绝美的自画像,但是没有画家的灵魂在里面,仿佛是具留给上帝的躯壳。


他们走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贝萨妮走在他俩之间,他们吊着她的手让她悬在空中,这一次她接受了,事实上还挺高兴,于是他们就这么吊着她走回酒店。


这一刻克罗斯又感受到了野餐时那种快乐。而这种快乐仅仅在于他们三个人心连心,手牵手。突然,他对自己的多愁善感十分不解,又有点害怕。


最后他们回到酒店,贝萨妮上床睡觉后,安提娜回到套房的起居室,克罗斯正在这儿等着她。他们并肩坐在淡紫色的沙发上,手拉着手。


“巴黎恋人,”安提娜向他微笑道,“我们还从没在法国床上睡过觉呢。”


“你担心把贝萨妮留在这吗?”克罗斯问。


“没有,”安提娜说,“反正她不会想我们的。”


“五年,”克罗斯说,“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啊。你愿意放弃这五年,放弃你的事业吗?”


安提娜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热情洋溢地说:“我一直感到骄傲,任何事我想做就能做,不用假装。小时候我梦想成为一名女英雄——玛丽·安托瓦内特上了断头台;圣女贞德被绑上柴堆;玛丽·居里把人类从肆虐的疾病手上救了回来。当然梦想里还有最可笑的一部分,要爱上一个了不起的人而放弃一切。我梦想做个英雄,知道自己一定会上天堂。我的身心都将纯净无瑕。我厌恶做出妥协,尤其是为了钱。我志愿绝不伤害任何人。每个人都会喜爱我,包括我自己。我知道我聪明,所有人都说我漂亮,而且我也证明自己不仅能干,而且有天赋。


“但我都做了什么?我爱上博兹·斯堪尼特;我和男人上床,却并非出于渴望,而是为了铺平前程;我的孩子也许不会爱我,也不会爱任何人;然后我巧妙地操纵别人,或者说是要求别人杀了我丈夫。我几乎是毫不含蓄地问谁能杀了我的丈夫,他现在对我是个严重的威胁,”她按住他的手,“为此我感谢你。”


克罗斯安慰她说:“这些都不是你做的。按照我家族里的说法,‘命中注定罢了’。至于斯堪尼特,我们家族还有句话,‘他是你鞋子里的石头’,既然这样,怎么就不能除掉他呢?”


安提娜在他的唇上轻点了一下,“现在我除掉了,”她说,“我的骑士,现在的问题是你还在继续屠龙,不肯收手。”


“五年后,要是医生说她不能好转的话怎么办呢?”克罗斯问。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安提娜说,“总有希望,我这辈子都要陪着她。”


“你不会怀念工作吗?”他问。


“当然会,也会想你。”安提娜说,“但是我终究得做些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而不是只做个电影里的女英雄。”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然后又用平缓的语调说,“我要她爱我,仅此而已。”


他们拥吻,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房就寝。


第二天早上,他们带贝萨妮去医生的办公室。安提娜在与女儿离别的时候依依不舍。她抱着女儿哭泣,但是贝萨妮却既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流泪。她推开母亲,还作势推克罗斯。但克罗斯根本没上前抱她。


克罗斯激愤于安提娜对她的女儿束手无策。医生注意到这点,随即对安提娜说:“您回来的时候需要接受大量训练,学会怎么和这孩子相处。”


“我会尽快回来。”安提娜说。


“不用急,”医生说,“她的世界里并没有时间观念。”


在回洛杉矶的飞机上,克罗斯和安提娜达成一致,他直接飞回拉斯维加斯,不陪她去马里布了。飞机上他们度过了全部旅程中唯一一段糟糕的时间,整整半个小时,安提娜沉浸在悲伤之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慢慢才平静下来。


当他们分别的时候,安提娜对克罗斯说:“很抱歉,我们在巴黎没有做爱。”但他知道,她只是客气一下。在这种时候,做爱的念头会让她反感。就像她的女儿一样,她现在也与世界隔绝开了。


猎场派出来的一辆礼宾车在机场接上了克罗斯。利亚·瓦齐坐在后座。利亚关上玻璃隔墙,免得驾驶员听见他们说话。


“洛西探员还想着再见我一次,”他说,“下次见面就是他的死期。”


“别那么冲动。”克罗斯说。


“我知道这种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利亚说,“还有一件事,布朗克斯的一帮人去了洛杉矶,我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但你最好还是带几个保镖。”


“还用不着,”克罗斯说,“你六个人找齐了吗?”


“齐了,”利亚说,“不过要是直接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下手的话,他们不会干的。”


他们抵达桃源酒店后,克罗斯发现一份安德鲁·波拉德留下的备忘录,这是一份吉姆·洛西的完整文件资料,读来挺有意思。还有一条可以立即采取行动的信息。


克罗斯从赌场资金里拿出十万美元,都是面值一百的大钞。他告诉利亚他们要去洛杉矶。利亚开车,就他们俩。他把波拉德的备忘录给利亚看。他们第二天就飞到洛杉矶,租了辆车前往圣莫尼卡市。


菲尔·沙尔基正在修建屋前的草坪。克罗斯和利亚跨出车门,自称是波拉德的朋友,想要点消息。利亚仔细地观察沙尔基的脸。然后回到车里。


菲尔·沙尔基的长相没有吉姆·洛西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但看上去依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在警署工作的这些年似乎熬尽了他对同僚的信心。他机警多疑,严肃认真,这都是最出色的警察才拥有的品质。但他显然不快乐。


沙尔基把克罗斯带进房间,一栋真正的平房,内部沉闷老旧,没有女人和孩子,一副孤寂的样子。沙尔基进门后,第一件事先打电话给波拉德确认访客的身份。之后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对克罗斯说:“问吧。”


克罗斯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包百元大钞。“这是一万美元,”他说,“我有事问你,但我们得说上一会儿。有啤酒没有?我们坐下谈好吗?”


沙尔基笑逐颜开。一个出色的警察竟然肯合作,真是好说话得出奇,克罗斯想。


沙尔基随手把钱揣进裤袋。“我喜欢你,”沙尔基说,“你很聪明。知道钱比废话管用。”


他们坐在平房后廊上一张小圆桌边,可以俯瞰海洋大道、沙滩和远处的水面,他们直接端着瓶子喝啤酒。沙尔基拍了拍口袋,确保钱还在身上。


克罗斯说:“要是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谈完马上再给你两万给你。如果你不把我来这儿的事儿说出去,两个月后我再来见你,再给你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