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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好大的雨啊!”乌苏拉说。


“十月了嘛。”他说。


他讲这些话时,眼睛并没有离开当天做的第一条小鱼,因为他正在给鱼嵌上红宝石眼睛,直到完工,并把它跟别的小鱼一起放进罐头后,他才开始喝菜汤。然后,他慢慢悠悠地吃起盛在一个盘子里的洋葱烩肉块、白米饭和油煎香蕉来了。他的胃口无论是在最好还是最糟的情况下都没有什么变化。吃罢午饭,他又觉得闲得慌。由于他有一种科学的迷信,饭后不经过两个小时的消化他是从来不干活、不看书、不洗澡、也不行房事的。这种信念是如此根深蒂固,当年他曾好几次推迟战争行动,以免部队面临积食的危险。所以,他往吊床上一躺,一边用小刀掏着耳垢,几分钟以后,他就睡着了。他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一种自己是进入这个房间的第一个人的沉重感觉使他感到不安。睡梦中他又想起,在头一天的晚上,在最后几年中的许多夜晚,他都做过同样的梦。他知道醒来时这个梦境就会在脑海中消失,因为那个重复出现的梦境有一个特点,即只能在同样的梦中才能回忆起来。果然,一会儿工夫,当理发师来敲工作间的门,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醒来时,只觉得自己仅仅不知不觉地打了短短几秒钟盹,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梦。


“今天不理了,”他对理发师说,“咱们星期五见。”


他的胡子已经三天没有刮了,上面斑斑点点地沾着细茸茸的白毛,但他并不认为有刮的必要,因为星期五理发时可以一起解决。在令人不适的午睡时,那粘糊糊的汗液使胳肢窝里的腋疮又隐隐作痛。雨已经停了,但太阳还没有出来。嘴巴里酸溜溜的菜汤味使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打了一个响嗝,仿佛他听到了器官的指令,兜起毯子上厕所去了。他在厕所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蹲在木头箱子里冒出的浓重的臭气上,直到习惯告诉他已到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为止。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他又记起今天是星期二,因为这个日子香蕉公司种植园里发工薪,霍塞·阿卡迪奥第二没有来工作间。他的这种回忆就象这些年里的其它所有回忆一样,都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战争来。他想起赫里奈多·马尔克斯上校曾答应给他搞一匹额头有白斑的战马,但后来却再没有提起。接着他的思绪又转到了其它零散的往事,对于这些往事,他只是不加鉴别地想想而已。由于不可能想别的事情,他已经学会了冷静地进行思考,免得那些无法避免的回忆刺痛了自己的心。回到工作间以后,看看空气开始收燥了,他认为这是洗澡的好时间,可是阿玛兰塔已经先他而去了。于是,他就开始做这一天的第二条小鱼。当他正在镶嵌金鱼尾巴的时候,太阳喷薄而出,强烈的光照竟象单桅小船那样吱嘎作响。被三天连绵细雨洗净了的空气中满是飞蚁。这时他觉得自己想小便了,但想等做完这条小鱼后再去。四点十分,他正要去院子时,忽然听到远处鼓乐齐鸣,儿童们欢呼雀跃。从他青年时期起,他还是第一次有意识地踏进了怀念的陷阱,他想起了吉卜赛人来的那个神奇的下午,他父亲带他去认识冰块的情景。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搁下她正在厨房里的活儿,朝门口跑去。


“马戏团来啦。”她叫了起来。


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没有到栗树下去,他也走到了沿街的大门口,挤进了观看马戏团队伍的好奇的人群里。他看到一位穿着金色衣服的女人坐在一头大象的后颈上。看到一头悒郁的单峰骆驼。他看到一只熊穿着荷兰女人的衣服,用大铁勺和平底锅打着拍子,还看到一些小丑在游行队伍的最后走着钢丝。等到队伍走完以后,又看到他那可怜的孤独的脸庞。大街上只剩下那明亮的空间,空气中满是飞蚁,另有几个好奇者还在心神不定地翘首观望。于是,他一边想着马戏团,一边向栗树走去。小便时他还试图继续想马戏团的事,却已经记不起来了。他象一只小鸡似地把头缩进脖子里,前额往栗树干上一靠,就一动不动了。家里人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才发觉,那是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到后院去倒垃圾,才注意到兀鹫正在一只只飞下来。


[1]原始人相信每个氏族都与某种动物、植物或无生物有着亲属或其它特殊关系,此物(多为动物)即为该氏族的图腾——保护者和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