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不来的话,”他说,“您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梅梅感到他的手压在她的膝上,她知道在这一刻,双方都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
“你使我讨厌的是,”她微笑道,“你总是讲恰恰不该讲的话。”
她为了他都快发疯了。她不想睡、不想吃,深深地陷入了孤独之中,连她的父亲也成了一种障碍。她胡乱地编造了一连串假约会来转移菲南达的视线。她不再去看她的女友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都会打破常规去同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相会。起初,她讨厌他的粗鲁。第一次在机修厂后面荒凉的草地上单独与他见面时,他毫无怜悯地拖着她走,象对待牲口一样,走得她疲惫不堪。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发觉原来那也是温柔的一种方式。于是她坐立不安,没有他就简直不想活了,她神志恍惚,只想沉浸在他那熏人的用碱水洗过的油污气息中。阿玛兰塔去世前不久,梅梅在痴情中突然出现一个清醒的间歇,她为自己不可捉摸的前途不寒而栗。这时,她听说有个女人会用纸牌预卜前途,就偷偷地去拜访她。这女人就是庇拉·特内拉。庇拉·特内拉一见她走进来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坐下吧,”她对梅梅说,“我不用纸牌就算得出布恩地亚家里人的命运。”梅梅一直不知道,也始终没有弄清那个百岁巫婆就是她的曾祖母。对于这一点,就是在庇拉·特内拉用挑逗性的大实话向她指出恋爱时的焦渴只有在床上才能平息下来之后,她也没有相信。这种说法也是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的观点,可梅梅坚持不相信这一套,她内心深处猜想这种观点是出于机修匠的不良的恋爱标准。那时她想,一种方式的爱情可以击败另一种方式的爱情,因为食欲得到了满足就会消除饥饿,这是人类的本性。庇拉·特内拉不仅消除了她的错误想法,还为她提供了一张铺着麻布床单的旧床,就在这张床上,当年她孕育了阿卡迪奥,即梅梅的祖父,后来又怀上了奥雷良诺·霍塞。此外,她还教给梅梅熏蒸芥末泥敷剂的方法,用来防止不希望的怀孕,还给了她汤药的配方,可以使她在倒霉的情况下排出“那块心病”。这次见面给梅梅灌注了一种跟喝醉酒那天下午她所感受到的勇气相同的感情。然而,阿玛兰塔的去世迫使她推迟了自己的决定。在祭灵的那九个晚上,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那时他混在涌进家里来的人群中间。接着便是漫长的丧期和必须实行的幽居。他们俩这才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里,她是那样的心神不定,焦急难耐,同时又强压下多少热切的念头,以至当她终于得以出门的第一个下午,便直奔庇拉·特内拉家,毫无抗拒、毫不羞耻、不苟形式地委身于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她的天性流露得那样自然,她的本能表现得那样灵巧,任何一个比她情人更为多心的男人,都会把她的这种品性误认为是一种纯熟的经历。三个多月中,他们在奥雷良诺第二这位无辜的同谋者的庇护下,每星期幽会两次。奥雷良诺第二只是为了能让女儿摆脱僵硬死板的母亲的管束,才并无恶意地证明女儿一直跟他在一起。
菲南达在电影院里捉住这对年轻人的那天晚上,奥雷良诺第二被良心上的沉重压力压得抬不起头,他相信梅梅理应会向他倾吐心中的秘密,就到菲南达把女儿关在里面的房间去看她。但是梅梅什么都不说。她是那么自信,那么死死抱住自己的孤独不放,奥雷良诺第二感到他们父女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联系,而那种同伴加同谋的关系只不过是往昔的幻想而已。他想找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谈谈,心想凭着过去是他老板的权威或许会使他放弃自己的目标,但是佩特拉·科特使他相信这些事都取决于女人,这样他就拿不定主意了,而对这次禁闭能否结束他女儿的痛苦几乎不抱一丝希望。
梅梅一点也没有痛苦的样子。相反,在她隔壁房里,乌苏拉听得出梅梅睡觉很安稳,做事镇定自若,吃饭有条不紊,消化也很正常。对梅梅惩罚了将近两个月后,唯一使乌苏拉犯疑的是她不象大家那样在早晨洗澡,而是改在晚上七点洗澡。有次她想提醒梅梅当心蝎子,可是梅梅因确信乌苏拉告了她的密而总是回避她,所以她也就不想用高祖母的唠叨话去打搅她了。傍晚,黄蝴蝶总是闯进家里来。每天晚上,梅梅洗完澡出来,总看到菲南达拼命用喷筒喷洒杀虫药。“这简直是一场灾难!”她常说,“我这辈子总听人家说夜蝴蝶会招来坏运气的。”有天晚上,梅梅还在洗澡间里,菲南达偶然地踏进她卧室。房间里的蝴蝶多得使她透不过气来,于是她便顺手抓起一块抹布扑打起来。但是当她把女儿在晚上洗澡同散落一地的芥子泥敷剂一联系起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没有象第一次那样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第二天,她邀请新上任的市长来家里用午餐。这位市长象她一样也是从荒原来这儿沼泽地的。她要求市长晚上在她家后院布置岗哨,因为她觉得有人在偷她家的母鸡。那天晚上,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掀起瓦片正要钻进梅梅洗澡间时,站岗的士兵一枪把他撂倒了。这时候,梅梅正精赤条条的、在蝎子和夜蝴蝶中间被爱情激得浑身颤抖,她在等候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天天晚上都是这样。一颗嵌进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脊梁骨的子弹,使他后半辈子一直蜷缩在床上。他老死在孤独之中,既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丝毫抗争,更没有丝毫透露真情的念头,大家只知道他是偷鸡贼而嫌弃他,而他只是痛苦地回忆着过去,那群黄蝴蝶更是把他折腾得没有片刻的宁静。
[1]圣体礼为圣事七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