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生性多疑,自尊心又过分敏感,他特别需要做出牺牲的爱情;面对一个这样巨大,这样不容置疑,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做出的牺牲,他的多疑的性格和过分敏感的自尊心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崇拜德·雷纳尔夫人。“尽管她是贵族,而我是一个工人的儿子,她却爱我……在她眼里我不是一个执行情夫职务的仆人。”这种担心消除以后,于连陷入爱情带来的种种疯狂的快乐中,也陷入对爱情感到的难以忍受的疑虑里。
“至少,”她看到他对她的爱情有所怀疑时,嚷道,“在我们一起过的短短的日子里,我要让您感到非常幸福!让我们抓紧时间吧;也许明天我就不再属于你。如果上天在我的孩子们身上惩罚我,即使我试图仅仅为了爱你而活着,即使我试图不认为是我的过失杀害了他们,那也办不到。我不会在这个打击以后活下去。即使我想活下去,也不可能,我会发疯的。
“啊!你曾经向我提出代替斯塔尼斯拉斯发高烧,如果我能像你那么慷慨地把你的罪都揽到我一个人身上,那就好了!”
这个严重的精神危机,改变了把于连和他的情妇结合在一起的感情的性质。他的爱情不再仅仅是对她的美貌的倾倒,以及占有它的骄傲。
他们的幸福从此以后具有了一种更为崇高的性质,那股燃烧着他们的火焰变得更加炽烈了。他们有一些无比疯狂的陶醉时刻。他们的幸福在别人的眼里看来也许比以前大大地增加了。但是他们再也找不回他们爱情头一段时期里的那种美妙的平静,那种没有阴云的快乐,那种十分容易得到的幸福;在那头一段时期里,德·雷纳尔夫人唯一担心的事是怕于连爱她爱得不够深。现在他们的幸福有时候很像是在犯罪。
在最幸福,表面上看起来也是最平静的时刻,德·雷纳尔夫人会痉挛地握住于连的手,突然嚷道:“啊!伟大的天主!我看见了地狱。多么可怕的酷刑啊!我是罪有应得。”她抱住他,就像常春藤攀在墙上一样紧紧攀在他身上。
于连徒然地试图使这个激动不安的心灵平静下来。她拉住他的手,连连地吻着。然后,她又陷在阴郁的梦想里。“地狱,”她说,“地狱对我会是一个恩典;我在尘世上还有几天的时间跟他在一起度过,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地狱,我的孩子们的死……然而,以这个代价,也许我的罪过可以得到饶恕……啊!伟大的天主!千万别以这个代价赦免我的罪。这些可怜的孩子丝毫没有冒犯您;我,我,我是唯一的罪人:我爱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
于连接下来会看到德·雷纳尔夫人进入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时刻。她力图克制自己;她不希望破坏她心爱的人的生活。
在爱情、悔恨和欢乐的交替出现中,日子对他们说来就像闪电一般飞快地逝去。于连失去了思考的习惯。
埃莉莎小姐在维里埃尔有一件小小的官司需要她出庭。她发现瓦尔诺先生对于连非常生气。她恨家庭教师,常常跟瓦尔诺先生谈到他。
“如果我说实话,先生,您会毁了我的!……”一天她对瓦尔诺先生说。“主人们在一些重要事情上全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有些秘密,他们决不会饶恕可怜的仆人们讲出来……”
好奇心重的瓦尔诺先生,迫不及待,他在找到办法缩短她的这些陈词滥调以后,知道了一些对他的自尊心说来是最难以忍受的事。
这个本地最高雅的女人,六年来他向她献了那么多的殷勤,而且不幸的是这些殷勤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献的;这个如此高傲的女人,她的蔑视曾经那么多次使他感到脸红;她挑了一个打扮成家庭教师的小工人当情夫,最让贫民收容所所长恼恨的是,德·雷纳尔夫人居然还热爱这个情夫。
“而且,”贴身女仆叹口气说,“于连先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征服了。他对夫人一直保持着他那种惯常的冷冰冰的态度。”
埃莉莎只是到了乡下以后才确信不疑,但是她相信他们的私通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毫无疑问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恼恨地补充说,“当时他才拒绝娶我。我呢,真傻,还去跟德·雷纳尔夫人商量!还去求她去跟家庭教师说说呢!”
当天晚上,德·雷纳尔先生在接到从城里来的报纸的同时,还接到了一封很长的匿名信,把他家里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这封信是用一张淡蓝色纸张写的,于连看见他在看信时脸色发白,并且向自己投来凶狠的目光。整个晚上市长都没有能够摆脱他的烦乱的心情。于连奉承他,想请他对勃艮第的那些最好的世家的家谱作一些解释,但是没有成功。
[1]九三年,指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1793年雅各宾派专政时期,也就是所谓恐怖时期。
[2]里昂,法国东南部大城。
[3]特拉伯苦修会,天主教隐修院修会之一。该会规章十分严格,主张终身素食,永远缄口,只以手势示意,足不出院。有“哑巴会”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