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三个人异口同音地说。
四爷沉默了。三个人交互看着别人的脸。
“我是天天盼望他好起来,”四爷在暂时静穆之后,这才缓缓地说,“可是他总不好。也不是不好,是他自己不要好。无法可想,就照这一位所说似的关起来,免得害人,出他父亲的丑,也许倒反好,倒是对得起他的父亲……。”
“那自然,”阔亭感动的说,“可是,房子……”
“庙里就没有闲房?……”四爷慢腾腾地问道。
“有!”阔亭恍然道,“有!进大门的西边那一间就空着,又只有一个小方窗,粗木直栅的,决计挖不开。好极了!”
老娃和方头也顿然都显了欢喜的神色;阔亭吐一口气,尖着嘴唇就喝茶。
未到黄昏时分,天下已经泰平,或者竟是全都忘却了,人们的脸上不特已不紧张,并且早褪尽了先前的喜悦的痕迹。在庙前,人们的足迹自然比平日多,但不久也就稀少了。只因为关了几天门,孩子们不能进去玩,便觉得这一天在院子里格外玩得有趣,吃过了晚饭,还有几个跑到庙里去游戏,猜谜。
“你猜。”一个最大的说,“我再说一遍——
白篷船,红划楫,
摇到对岸歇一歇,
点心吃一些,
戏文唱一出。”
“那是什么呢?‘红划楫’的。”一个女孩说。
“我说出来罢,那是……”
“慢一慢!”生癞头疮的说,“我猜着了:航船。”
“航船。”赤膊的也道。
“哈,航船?”最大的道,“航船是摇橹的。他会唱戏文么?你们猜不着。我说出来罢……”
“慢一慢,”癞头疮还说。
“哼,你猜不着。我说出来罢,那是:鹅。”
“鹅!”女孩笑着说,“红划楫的。”
“怎么又是白篷船呢?”赤膊的问。
“我放火!”
孩子们都吃惊,立时记起他来,一齐注视西厢房,又看见一只手扳着木栅,一只手撕着木皮,其间有两只眼睛闪闪地发亮。
沉默只一瞬间,癞头疮忽而发一声喊,拔步就跑;其余的也都笑着嚷着跑出去了。赤膊的还将苇子向后一指,从喘吁吁的樱桃似的小嘴唇里吐出清脆的一声道——
“吧!”
从此完全静寂了,暮色下来,绿莹莹的长明灯更其分明地照出神殿,神龛,而且照到院子,照到木栅里的昏暗。
孩子们跑出庙外也就立定,牵着手,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走去,都笑吟吟地,合唱着随口编派的歌——
“白篷船,对岸歇一歇。
此刻熄,自己熄。
戏文唱一出。
我放火!哈哈哈!
火火火,点心吃一些。
戏文唱一出。
…………
………
……”
(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