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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还靠在大圆石上,对施奈德喊道:“让我们来点肝,弗雷德。”


施奈德点点头,朝摇晃的野牛尸体走了几步。他用一只手稳住尸体,把另一只手伸进敞开的腹腔。他一扭手臂,手里拿出一大块棕紫色的牛肝。他用刀麻利地切了几下,就把一大块牛肝切成两块,把一块大的扔过去,给了米勒。


米勒双手一捧接住,抱在胸前,以免从手上滑下来。他把这块牛肝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黑乎乎的血从肝脏上涌出来,从他下巴两侧流了下来,滴到了地上。施奈德笑了笑,也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一块。他一边笑,一边慢慢嚼着,牛肝把他的嘴唇染成了暗红色。他伸手把牛肝递给了安德鲁斯。


“要不要来一口?”他笑着问道。


安德鲁斯喉咙发苦,胃一阵痉挛,喉咙肌肉一紧,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转身,从他们身后跑开了,弯着腰靠在树上,一阵呕吐。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对着他们。


“快些吃完吧,”他大声说道,“我受不了了。”


没等回答,他又转过身去,朝离他们营地七十五码处流淌的泉水走去。在泉水边上,他脱掉衬衫,野牛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汗衫上变硬。他立马脱掉其他衣服,站在傍晚的阴影中,冷风一吹,浑身发抖,从胸脯到肚脐以下全都是棕红色的野牛血迹。脱衣服的时候,他的手和臂擦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所以他全身上下都是斑斑血渍,各种红色都有,从浅朱红色到深棕红色。他把手伸进泉水形成的冰冷水塘中。冷水让血迹凝结起来,有一阵子他担心皮肤上的血迹洗不掉了。过了一会儿血迹卷曲起来,一块一块地流走了。他往自己的手臂、胸口和肚子上不断浇水,寒冷冻得他直喘。他用力让肺吸足了气,来抵御阵阵寒冷的袭击。


当他把赤裸裸的身上能看到的最后几块血斑清洗掉的时候,他跪了下来,双手抱着身体,牙齿直打战,皮肤变成了淡青色。他一件件地拿起衣服,把它们浸在水里。他使劲地搓,把每件衣服洗了又洗,拧了又拧,反复好几次,直到水池变浑,成了土红色。最后他从池塘的浅岸边拿了一把细沙和泥土,擦洗粘在靴子上的血迹,但野牛的血液和黏液已经钻进了皮革里,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套上湿淋淋、皱巴巴的衣服,走回营地。天已经快黑了。走到营火跟前的时候,寒冷已经把衣服冻硬了。


野牛已被去毛开膛;内脏、头颅、牛蹄和没有多少肉的肋骨都被从营地拖走,扔得到处都是。营火上方的铁叉上串着一大块脊背隆肉,因此营火比通常烧得高,烟也冒得多。营火旁边的一块肮脏的方形帆布上是剩余的牛肉,黑乎乎胡乱堆在一起。安德鲁斯走到营火跟前,让身体靠近热量。他衣服的皱褶处冒出一缕缕蒸汽。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正面看他们。


过了一会儿,查理·霍格从帆布覆盖的方形小帐篷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借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安德鲁斯看到里面装着白色细末。查理·霍格绕过大圆石,朝散落着野牛残骸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咕哝着。


“查理·霍格去打狼了,”米勒自言自语地说,“我想他认为狼就是魔鬼本身。”


“打狼?”安德鲁斯说道,但并没有转身。


“把马钱子碱撒在生肉上,”米勒说,“让它在营地周围保持几天,很长一段时间,狼就不会上门找麻烦。”


安德鲁斯转过身,这样他的后背便可以取暖。他刚转过身,衣服前面立刻就变冷了,还没有干的衣服冰冷刺骨。


“但查理·霍格这么做不是为了防狼,”米勒说,“他看到狼死了,就像魔鬼死了一样。”


蹲在那儿的施奈德站起身,走到安德鲁斯身边,贪婪地嗅着周围已经开始变黑的烤肉。


“太大了,”施奈德说,“一个小时也烤不好。剥了一整天皮,早饿了。再剥一通宵还需要补充食物。”


“不会那么糟,弗雷德。”米勒说,“有月光,肉烤熟之前,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天越来越冷了,”施奈德说,“我要把僵硬的牛皮撬开才能剥。”


在天空明亮的背景下,大圆石看上去黑漆漆的。查理·霍格绕过大圆石走了出来。他小心地把盛马钱子碱的小盒子又放回储藏物资的地方,并且掸掉裤腿上的灰尘,又查看了一下烤牛肉。他点点头,把咖啡壶放在营火边上,这时有些木炭的火开始变暗了。一会儿工夫,咖啡煮开了。烤肉的油滴下来,掉进火里,于是咖啡的清香混合着烤肉的浓香,飘到在那边等待进餐的人身边。米勒咧嘴笑了,施奈德吊儿郎当地咒骂着,查理·霍格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安德鲁斯想起了刚才看到野牛尸体闻到野牛臭味的厌恶,本能地转过头去,回避牛肉的浓香;但他突然意识到肉的香味令他垂涎欲滴。他渴望吃到正在准备的食物。从泉水边洗冷水浴回来以后,他第一次转身看着其他人。


他局促地说道:“我想我没做好,没掏好牛的内脏。”


施奈德笑了。“你把手上的东西都扔掉了,安德鲁斯先生。”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米勒说,“我看到过有人更糟糕。”


一轮月亮,几乎是满月,挂在东边天空中。营火渐渐熄灭的时候,月亮的灰蓝色亮光透过树林,照在他们的衣服上,因此木炭的深红色光亮被清冷的银光照着,两种颜色在木炭中融为一体。他们默不作声地坐着,直到月亮透过树林清晰可见。米勒目测了一下月亮的角度,吩咐查理·霍格把肉从烤架上取下来,不管有没有烤熟。查理·霍格将半熟的大块烤肉切下来,放到他们的盘子里。米勒和施奈德用手把牛肉拿起来,用牙齿扯着吃,有时因为太烫,只好松开手指,就把肉咬在嘴里。安德鲁斯用一把剥皮刀切开自己的牛肉。肉很硬,但很有嚼劲,有烤得火候不足的浓香味。几个人一边吃着牛肉,一边大口喝着烫嘴的苦咖啡。


安德鲁斯只吃了一部分查理·霍格分给他的牛肉。他把盘子和咖啡放在营火旁,侧身倒在已经拉到营火旁边的自己的铺盖上,望着其他人默默地大口吃着牛肉,大口喝着咖啡。他们吃完了查理·霍格分给他们的牛肉,另外又加了一些。查理·霍格把一块烤肉切成条,几乎是细嚼慢咽地品尝着。他的咖啡里混合了浓浓的威士忌,他吃着小块牛肉,不时喝一口咖啡,把它们一起咽到肚子里去。米勒和施奈德吃完最后一口烤牛肉,米勒伸过手去,拿起查理·霍格的酒壶,喝了一大口,又把酒壶递给施奈德。施奈德举起酒壶,酒汩汩地灌进喉咙里,喝了好几口,才把酒壶递给安德鲁斯。安德鲁斯把酒壶嘴靠在紧闭的嘴唇上,过了一会儿才喝了一小口,慢慢咽下去。


施奈德叹了口气,伸直四肢,躺在营火跟前。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像是低沉缓慢的怒吼声:“肉饱酒足,就缺女人了。”


“牛肉和玉米做的威士忌不是罪恶,”查理·霍格说,“但女人,可是对肉体的诱惑。”


施奈德打了个哈欠,又在地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还记得屠夫十字镇的那个妓女吗?”他看着安德鲁斯,“她叫什么来着?”


“弗朗辛。”安德鲁斯说。


“对,是弗朗辛。天哪,确实是个美人。她是不是对你动情了,安德鲁斯先生?”


安德鲁斯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营火。“我没看出来。”


施奈德笑了。“我不相信你没有跟她做过爱。我的天,瞧她看你的眼神,你几乎不用花多少钱就可以把她弄到手——或者一文不花。想想看,她说她没在工作……感觉怎么样,安德鲁斯先生?是不是很美妙?”


“算了,弗雷德。”米勒轻声说道。


“我想知道感觉怎么样。”施奈德说。他用胳膊撑起身子。炭火的暗光映红了他圆圆的脸庞。他的眼睛盯着安德鲁斯,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凝固了的笑容。“柔软雪白,”他声音嘶哑地说道,一边舔着舌头,“你是怎样干的?给我说一说——”


“够了,弗雷德。”米勒厉声说道。


施奈德愤怒地看着米勒。“怎么回事?我有权利说话,是不是?”


“在这偏僻的地方想女人毫无意义,”米勒说,“耽于幻想弄不到手的东西会让你丢掉现有的一切。”


“无耻放荡的女人。”查理·霍格说,一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还往里加了一点咖啡,给酒加一点温。“是魔鬼的把戏。”


“什么都不想,”米勒说,“就什么都不会失去。来吧,趁还有亮光,我们去把那些牛皮剥完。”


施奈德站起身,抖了抖身体就像一头刚浮出水面的动物。他笑着清了清喉咙。“见鬼,”他说道,“我只是跟安德鲁斯先生开个玩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当然,”米勒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离开营火,朝拴马的地方走去,马是拴在一棵树上的。营火微微照亮周围一圈,在他们走出这个亮圈之前,施奈德转过身,冲安德鲁斯一笑。


“我回屠夫十字镇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雇一个德国小妞玩几天。安德鲁斯先生,如果你等不及的话,你得先赢了我。”


安德鲁斯等在那里,一直到听见两个人骑马走远了,并且看着他们骑马快步跑过灰色的谷底,直到他们上下跳动的黑色身影融进西边更黑的高耸山脉。然后他溜进自己的铺盖里,闭上眼睛;查理·霍格洗刷烧饭用的器皿、清扫营帐时,安德鲁斯听了一会儿动静。在黑暗中,他用手摸了摸脸,感觉粗糙和陌生。脸上经常让他感到惊讶的络腮胡子影响了他的手感,他的五官摸上去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他怀疑如果弗朗辛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认不出他了。


自从那天晚上在屠夫十字镇去了她的房间,他一直不让自己再去想她。但刚才施奈德提起她的名字,对她的思念不由自主地向他袭来。他无法把她的形象从脑子里赶走。他看见她仿佛就像在那天转身逃离之前最后时刻他看着她一样,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在自己简陋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天自己为什么逃离?那天他无动于衷,明白自己必须逃离。那天当他看到弗朗辛赤身裸体站在自己面前晃晃悠悠,好像是自己让她停在那儿的时候,胸口一阵恶心,同时他感到自己热血奔涌,因而又十分厌恶。


在睡意袭来之前,他把那天晚上在屠夫十字镇从弗朗辛身边逃走和今天早些时候在科罗拉多山脉逃离掏空内脏的野牛两者微妙地联系在一起。他终于明白,因为看到野牛先前还是高傲、尊贵、充满尊严的模样,突然间变成了僵硬的任人摆布的一堆死肉。野牛原来的形象被剥夺,或者他想象中的野牛的形象被剥夺后,古怪嘲弄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异常震惊,感到恶心并逃离。这堆肉不是野牛本身,或者不是他想象中的野牛本身。那头野牛本身已经被戕杀。在野牛本身被戕杀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内心某种东西也一同被毁灭了,他不敢面对这种毁灭,因此他逃跑了。


在黑暗中,他再一次从铺盖里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自己冰冷粗糙的突出的额头,沿着鼻子,向下一直摸到皲裂的双唇,捋了捋浓密的络腮胡子,希望以此摸出自己的五官长相。他睡着的时候,手还放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