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又响了,他再度转身对我说:「好了,蒋校长,司令要我谢谢你这次的光临。你或许愿意改天再去大连——你愿意什么时候去都行。谢谢你。再见!」门锁又是?嚓一响。大佐帮我穿好大衣,陪我到汽车旁边,还替我打开汽车门。这时夜色已经四合了。我独自到日本兵营,也有朋友说我不应该去的,听日本人来捕好了。他们敢么?
第二天下午,宋哲元将军派了一位少将来劝我离开北平,因为他怕自己无力保护我。我向他的代表致谢,不过告诉他,我将继续留在北平负起我的责任。
不久以后,蒋委员长因陈辞修将军北上之便,亦来代表慰问。
我继续在北平住下来,而且居然平安无事。偶然也有些朝鲜浪人到北大来寻衅找忿,这些事曾经一一报告给我知道,但是我并未予以重视。不久日本人的策略开始转变了。松室孝良将军受命来北平担任日军的特别代表。他与我交了朋友,常常到我家里来。他大骂那位日本将军不该在东交民巷兵营折磨我。大概半年光景,我们私人之间一直保持非常友好的关系。他任期届满时,穿了全副武装来向我辞行。他告诉我,他已奉命调往东北与西伯利亚交界的海拉尔去指挥一个骑兵师。他说战云愈来愈低,如果中国与日本真的发生冲突,那是很不幸的。「战事一旦发生,」他说,「日军势将深人汉口」。
「是的,将军,我同意你的看法。两国之间不幸而发生公开冲突,很可能会引起国际纠纷,那时整个日本舰队都可能葬身海底,日本帝国会缩小为太平洋地图上的几粒小黑点。」
他叹了一口气:「那当然也可能。但是日本仍旧是独立的国家,中国却不免要被西方列强消灭了。」
「也可能如此。下次碰面时,希望我们不必为愚蠢的作为而抱头痛哭。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将军,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我们就这样怀着沉重的心情分别了。战事结束若干年后,我经过东京偕内子陶曾毅往访,相对话旧,不禁感慨系之。
接替他的是今井将军。他来拜访我,我也曾去回拜。我们谈得很坦白,和我跟松室孝良谈话的情形大致相似。有一次,日本贵族院的两位议员来访,其中一位曾任台湾总督。四顾无人之后,他低声问我,在东交民巷日本兵营拘留我的是谁。我告诉他是高桥。他摇头说:「岂有此理!」
这时候日本人已经明白,北大并无意于马上发起反日运动,他们希望能与北大里的主要教授建立友谊,而把北大拉到日本这一边。双方来往都很审慎,北大与日军之间的紧张情势至此已渐渐缓和了。
后来田代将军来到天津担任当地驻军司令。日本以及其他列强,因条约规定有权在天津驻军,田代特地跑到北平来,设宴招待中日双方文武要员。田代在席间发表演说,鼓吹中日经济合作,中国官员也曾有人继起发言,但是措词都相当含糊。我除了吃饭时偶尔说笑外,对于经济合作问题始终不发一言。几天之后,忽然南京来了密电,告诉我,日本大使馆,已经暗示外交部,说北大校长支持中日合作。
这就是日本人对付中国的手段。程序大概是:先来一套甜言蜜语,继之挑拨阴谋,然后威胁恫吓,接着又是甜言蜜语,最后施行闪电攻击。先后次序可能有所改变,但是从来不离征服中国的基本方针。日本人在珍珠港事变以前对付美国的,也是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