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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濂溪之学与佛学

周敦颐是理学的“开山”,研究理学与佛学的关系,自然应该先了解周子之学,此其一;其二,在本书的第二章中,我们已经言及,佛教对于儒学的最大影响乃在于本体论的思维模式,而周子之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带有浓厚的天道本体及人性本体色彩,从这个角度说,探讨理学与佛学的相互关系,不妨先看看周子之学。


一、周敦颐与宋明心性义理之学


周敦颐其人,从他自己的一些诗文论著及后人对他的有关品评看,颇具仙风道骨:他酷爱莲花,著有《爱莲说》,极力称赞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喜欢隐居山林、吟风弄月,很有一种高适远遁、超然物外之气概。黄庭坚在《濂溪词并序》中说:“茂叔虽仕宦三十年,而平生之志,终在邱壑”;蒲宗孟撰周敦颐墓碑碣,也称他“孤风远操,寓怀于尘埃之外,常有高栖远遁之意”;周敦颐自己也以唐朝元结自居,曰:“吾乐盖易足,名溪朝暮侵;元子与周子,相邀风月寻”(《周子全书》,卷十七)。据载,周敦颐还常与高僧、道人“跨松箩,蹑雪岭,弹琴吟诗,经月不还”。他为官三十年,所到之处,遇有山水名胜,必畅游亲观。他曾在一首游道观的诗中说:“久厌尘坌乐静元,俸微犹乏买山钱;徘徊真境不能去,且寄云房一榻眠。”(《题酆都观三首》)真有点思隐离俗、飘飘欲仙的样子。但是,周敦颐始终没有放弃其官僚生涯,而只想当一个身在尘俗、心在方外的“君子”。


周子之学如其人,他既以“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为理想人格,其学就不能不处处打上“君子”的烙印。黄百家在《濂溪学案》中有一段评述周子思想风格的案语,曰:“周子之学,在于志伊尹之志,学颜子之学。”周敦颐在自己的诗文论著中也屡屡推赞孔颜乐处:“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通书》)反复强调君子须进德修业、孜孜不息,认为“人至难得者,道德有于身而已矣”(同上)。他对孟子的养心养性说及《大学》、《中庸》的修齐治平思想极表赞赏,在继承孔孟等先儒及《大学》、《中庸》等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一套“道体论”、“性五品说”及“主静”的修养理论,奠定了宋明心性义理之学的基础。后儒对于周子之学的这一历史地位看得真切,评述周子其人其学曰:“周子奋自南服超然独得,以上承孔孟垂绝之绪,河南二程神交心契,相与疏论阐明而至道复著”(《周子全书》,卷首下);“宋有濂溪者作然后天理著,而道学之传复”(同上);“周元公开揭蕴奥而天下始知求性命之微”(同上);“卓哉!其元公乎……宛然一孔子也”(同上)。这些评论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指出了周子之学乃一种上承孔孟余绪之伦理哲学。


但是,周敦颐在世时,其名声并不大,地位也不高,被捧为道学之始鼻祖,乃南宋时事。朱熹依照《景德传灯录》作《伊洛渊源录》,以周敦颐为道学开山,后来程朱学说成为社会的统治思想,这一说法遂成定评。可见,周敦颐之于道学,有如禅宗的达磨,道教的张伯端,其崇高地位多出于后人之追拟。当然,道学家所以推濂溪为鼻祖,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反对对周子其人其学“尊之太高”和“抑之过甚”两种倾向的黄百家是这样评价周敦颐的:


孔孟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言,绝之久矣。元公崛起,二程嗣之,又复横渠诸大儒辈出。圣学大昌。故安定、徂徕,卓乎有儒者之矩范。然仅可谓有开之必先,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数元公之破暗也。(《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


后儒熊文端也认为周子之学:


上承邹鲁之传,下开洛闽之绪,功在斯文,流泽后世。(《周子全书》,卷首下)


看来,周子之学的主要特点是“嗣往圣,开来哲”,上承孔孟邹鲁之绪,下开宋明心性义理之学。对于这一点,《道学传总论》说得更为具体、明白:


孟子没而无传……周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诸人者,了若指掌。张作《西铭》,又极言理一分殊,然后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灼然而无疑焉。(《周子全书》,卷首上)


朱熹在《太极通书·总序》中也说:


程先生兄弟语及性命之际,亦未尝不因其说。(《周子全书》,卷一)


这些说法表明,虽然理学之至昌大盛,主要得力于张载、程、朱诸大儒,但是,首开宋明理学之先河者,濂溪其人也。


二、周子之学的心性本体论与隋唐佛教的佛性本体论


如果说周子之学的思想内容确如先儒所说的,乃远承孔孟之余绪,那么,这里所要着重指出的,则是其思维模式与佛教的关系。


周子之学的思维模式,带有浓厚的天道本体及人性本体的特色。他一方面把天道伦理化,另一方面又把伦理天道化,而他把天道伦理化的目的,是把伦理天道化。周子的《太极图说》,就其思想主旨言,是要“明天理之本源,究万物之始终”;但是,作为落点,又常常回到人、人性、人伦道德之常规。他“推明天地万物之源”的目的,是为了说明“道之大源出于天”。这种理论的思想路数与隋唐佛性理论把佛性人性化,从而使人性佛性化是一样的。


周子把伦理天道化及把天道伦理化的一个重要工具是“立诚”。继承《孟子》、《中庸》“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的思想,周敦颐认为,“无妄则诚”,把“诚”视作一种“静无而动有”(《通书》)的神秘的宇宙本性。同时,周敦颐又把“诚”看成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他说:


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原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同上)


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同上)


正如我们在第二章所指出的,在中国哲学史上,“诚”之具有本体性质,成为本体论范畴,是隋唐以后的事。如果具体地说,“诚”之成为一种本体,开其端者,周子其人也。在周敦颐的学说中,“诚”不仅是沟通天人、联结道德与天道的桥梁,而且还是人性、天道之本体。周敦颐思维模式上的这一变化,从儒学系统说,是承接李翱的《复性论》。李翱所要“复”之“性”已在相当程度上具有本体的性格,而李翱之“复性”理论本身就是深受佛教佛性理论影响的产物。此外,对李翱思维模式产生影响的是隋唐佛教的心性本体理论。由于隋唐佛教把佛性人性化、心性化,使得佛教的佛性与儒家的人性、心性已非绝然悬隔,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加之濂溪其人对佛教有相当的接触,他在《太极图说》中用以注入人之灵魂,成为人之本性的“无极之真”一词,就直接来源于唐僧杜顺的《华严经·法界观》。这一切都说明,周敦颐把“诚”本体化,确实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佛教人性、心性本体论的影响。


“立诚”的思想在周敦颐的学说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薛文清说:“《通书》一诚字括尽。”(《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黄宗羲说:“周子之学,以诚为本。”(《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下》)后儒所以这样重视“诚”在周子之学中的地位,盖在于“诚”为偏重于心性义理的宋明理学找到了既是人性、天道,又是本体的根据。这一点,明末的刘宗周看得真切,说得更明白。他说:


《通书》一编,将《中庸》道理,又翻新谱,真是勺水不漏。第一篇言诚,言圣人分上事,句句言天之道,却句句指圣人身上家当。“继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贞”,本非天人之别。(《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


此最后一句可以说是点睛之笔。“诚”之理论贡献,在其“一天人”也!所谓“一天人”,亦即“天人本无二”,而这正是本体论思维模式的最大特点所在,也是佛教思维模式与传统儒家“天人合一”思维模式的区别所在。说佛教对传统儒学之最大影响在其本体论的思维模式,这是其中一个重要表现。


三、周敦颐的“无欲故静”与禅宗的“离相”、“无念”


周敦颐的人性理论,除了以上所说的认为人的本性来源于天道,主张“以诚为本”外,他还把人性具体地分为五品。在《通书》中,他说:


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


此谓人性可分为刚、柔、善、恶、中五品。但他认为这五者并不是平等并列的,而是刚柔与善恶相配,成为“刚善”、“刚恶”、“柔善”、“柔恶”,再加上“中”而形成五品。


周敦颐认为,刚与善相结合为“刚善”,“刚善”之性“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这可说是一种美德;刚与恶相结合则为“刚恶”,“刚恶”之性“为猛,为隘,为强梁”,这就成为恶德了。“柔亦如之”:柔与善相结合为“柔善”,“柔善”之性“为慈,为顺,为巽”,这也是一种美德;柔与恶相结合为“柔恶”,“柔恶”之性“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这又是一种恶德。这四种性中,“刚善”与“柔善”虽都可算是一种美德,但还不是最高、最完善的德性,最高、最完善的德性是“中”。周敦颐说:“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通书》)。


周敦颐这一“中和”说,既是来源于《中庸》之“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又为宋儒留下了许多话题。道学家们曾喋喋不休于“未发之中”、“已发之中”,其源盖出于周子此一中和性论。明清之际的黄宗羲在《宋元学案》中曾对此有一总结性案语,曰:


濂溪以中言性,而本之刚柔善恶。刚柔二字,即是喜怒哀乐之别名。刚而善,则怒中有喜,恶则只是偏于刚,一味肃杀之气矣;柔而善,则喜中有怒,恶则只是偏于柔,一味优柔之气矣。中便是善,言于刚柔之间认个中,非是于善恶之间认个中,又非是于刚柔之外认个中。此中字,分明是喜乐哀乐未发之谓中,故即承之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图说》言仁义中正,仁义即刚柔之别解。(《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


黄宗羲把刚柔善恶、仁义中正、喜怒哀乐都串了起来,这虽有受宋儒“中和”说影响的成分在,但也一定程度地揭示了周子学说中各种思想的内在联系,以及周子学说与历史上有关伦理思想的关系。


现在有一个问题,即周敦颐一面言人性原于天道,得二五之秀气,是纯粹至善的,一面又说有“刚善”、“刚恶”、“柔善”、“柔恶”、“中”五品,这岂不前后矛盾?对此,周敦颐自己是这样回答的:在《太极图说》中,周敦颐明确指出“善恶分,万事出”乃是形生神发、五性感动的结果。也就是说,作为得之于天道、吸取了“无极之真”的人的先天本性,它是至纯至善的;但是,当人一旦有了具体形体,有了感触之后,性便会发生偏差,或过或不及,这就有了善恶了。在这里纯粹至善与有善恶之分的区别是先天与后天、抽象与具体。如果说先天之本性是纯粹至善的,那么,善恶之分则是后天的事;又如果说纯粹至善原是一种抽象的本性,那么,善恶之分乃是一种具体的人性。这一先天后天、抽象具体相互统一的人性理论,周敦颐虽说得不太明确,但基本思想已经有了,后来张载的“天地之性”、“气质之性”又把它进一步理论化、系统化。


在《通书》中,周敦颐又用“诚”与“几”两个范畴来说明性本善与性五品的关系:


诚,无为;几,善恶。


对于周敦颐的这句话,后来诸儒有许多诠释和争论,或曰:“诚无为,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直是出乎天而不系乎人”(《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或曰:“诚无为”,“属天理”,则善而已;而“几”者,动之微也。人体形成之后动而有为,则有善有恶;“天理固当发现,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间”。这几种解释虽有其“言之成理”处,但是,“诚”既是全善的,从中萌发出来的“几”为什么又有善有恶、有天理有人欲呢?对于这一点,胡五峰进一步用“同体异用”解释之。朱熹的学生赵致道则说:善恶虽相对,当分宾主;天理人欲虽分派,必省宗孽。这是说,善是主,恶是宾,天理是宗,人欲是孽。明朝的罗整庵则用本末来说明,曰:“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诚源、诚立,纯粹至善是也;有据其末而言者,‘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书》首章之言,浑论,精密,读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专以刚柔善恶言性,其亦疏矣。”(《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下》)凡此诸说,或从体用,或从主宾,或从本末上立论,但都认为周子是以纯粹至善为主、为体、为本,而善恶之分,刚柔善恶,则是宾、是用、是末。应该说,这是符合周子人性论的实际情况的。


既然周敦颐认为人只要有了具体的形质之后,性就会发生偏差,会出现诸如“刚恶”、“柔恶”等恶的品性,那么,人们怎么做才能弃除这些恶的品性而“至于中”呢?对此,周敦颐提出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则,就是“主静”。


首先,何谓“主静”?


《宋元学案》引了一段前儒有关“主静”的问答,对我们理解这个问题颇有助益,现摘录于下:


或曰:周子既以太极之动静生阴阳,而至于圣人立极处,偏著一静字,何也?曰:阴阳动静,无处无之,如理气分看,则理属静,气属动,不待言矣。故曰:循理为静,非动静对待之静。(《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下》)


黄宗羲在这段话后案曰:


循理为静,非动静对待之静,一语点破,旷若发蒙矣。(同上)


这话一点不假,濂溪所说之“静”,实是指人们应当遵循无极中正之理,不为形体物欲所动,而不是指一动一静之“静”。只有把握了这一点,才能准确理解周敦颐所说之“静”的真实含义。实际上,如果说无极是有理而无形,而人们之形体物欲乃阴阳交感的结果,那么,说理属静,而气属动,似也言之有据,顺理成章。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理学家们长期争论不休的“天理”、“人欲”说的雏形。所谓“主静”者,乃是强调人们必须循天理、灭人欲,只不过周敦颐没有明确地这样说罢了。


在《宋元学案》中,黄宗羲对“主静”说还做了许多颇为精辟的说明。他说:


学者须要识得静字分晓,不是不动是静,不妄动,方是静。(同上)


慎动,即主静也。主静则动而无动,斯为动而正矣,离几一步便是邪。《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上》


圣学之要,只在慎独……动而无妄,曰静,慎之至也。是之谓主静立极。(同上)


黄宗羲用“慎动”—“不妄动”—“动而正”来解释“静”,与前儒所说的“循理为静”的意思是相吻合的,也就是人们不可“妄动”,而应“慎动”,不动则已,动则必须循理而正。这种说法很容易使人们想起禅宗的“离相”、“无念”说。禅宗“明心见性”的修养方法,最后把落点放在“离相”、“无念”上,认为只要“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性成佛道”(《坛经》),并且主张“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坛经》)。而禅宗所说的“无念”,亦不是无一切念,而是指无“妄念”、“无邪念”。所以慧能说:“但无妄念,性自清净。”(同上)《大珠禅师语录》卷上更载有一段关于“无念”的问答:问:此顿悟门,以何为宗?以何为旨?


答:无念为宗,妄心不起为旨。


问:既言无念为宗,未审无念者,无何念?


答:无念者无邪念。


问:云何为邪念?云何为正念?


答:念有念无,即名邪念。不念有无,即名正念。


也就是说,所谓“无念”,只是无邪念,非无正念。所谓“邪念”,不仅念有著相为邪念,念无著空也是邪念,只有既不著有,也不著无,既不著相,也不著空,才合乎“中道”之理,方为正念。周敦颐的以“循理”为静,以“不妄动”、“动而正”为静,以中正为至善,以中节为达道的人性学说和修养理论,就思维方法说,与禅宗以“离相”、“无念”为明心见性是遥相契合的。


其次,我们再来进一步看看周敦颐对“主静”说的具体阐释。


在《太极图说》中,周敦颐对“静”有一个十分精辟的注解,曰:“无欲故静。”就是说,如果人们能够达到无欲的地步,也就是达到“静”的境界了。


周敦颐认为,人生在世最紧要的莫过于学做圣人:“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通书》)而圣人可学乎?周敦颐自问自答曰:


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请问焉?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同上)


这是说,没有欲望,心则虚静,虚静则明白无疑,通晓透彻;能虚静,念头萌动处,则正直公道而无私,这就叫“静虚动直”、“明通公溥”。他认为,这种精神境界中的人,从思想到行为自然都是善,贫贱富贵不能动其心,“常泰无不足,而铢视轩冕,尘视金玉”(同上)。人能达到这种境界,也就离圣人不远了。


周敦颐还对孟子的寡欲说做了进一步的发挥。他在合州讲学时,为当地学士张宗范作《养心亭说》,其中说: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予谓养心不止于寡欲而存耳。盖寡欲以至于无,无则诚立明通。诚立,贤也;明通,圣也。是贤圣非性生,必养心而至之。养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周子全书》,卷十八)


周敦颐对孟子的寡欲说不太满意,认为应该寡欲以至于无,才能诚立明通,成贤成圣。这比孟子走得更远。实际上,周敦颐的无欲说,与其说来自儒家,毋宁说得自佛教。佛教把贪嗔痴三毒视为万恶之源,而欲就是贪的一种,认为世人正是由于各种贪欲妄想、烦恼惑障,才使自己堕入生死轮回之中,备受各种痛苦。只有彻底去欲离染,断绝一切烦恼惑障,才能见佛性、得解脱。如果说这种“寡欲”、“节欲”、“无欲”说并非佛教所专有,而是儒、佛、道三家所共同提倡,那么,周敦颐的“静虚动直”说就带有更为浓厚的道教和禅家色彩了。禅宗佛性理论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认为人之自性,本自清净,只是由于各种妄念浮云、烦恼惑障的盖覆,才不能见自本性。如果能离欲去染,但无妄念,自性即明朗,可了了成佛。道教也主张清静无为,绝欲去智。周敦颐的“无欲故静”无疑受到佛、道二教修养理论的深刻影响。可以说,他的整个修养理论是糅合儒、佛、道三家修养理论的产物。


周敦颐的伦理哲学之所以深受佛教佛性论和修养论的影响,除了有其时代背景,即唐宋时期儒、佛、道三教交融汇合之趋势外,还有其个人际遇和学术师承的原因。考周敦颐其人,一生与佛教关系颇为密切。据史料记载,他曾参谒禅师,游心禅学。黄宗炎在《太极图辨》中曾说:“穆修以无极图授敦颐,周又得先天图之偈于寿涯。”中峰禅师门下的胡长孺居士所作的《大同论》中也说:“周子之传,出自北固山鹤林寺寿涯禅师。”朱熹的弟子作濂溪年谱时,也认为周受教于寿涯。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看,这些说法是合乎实际的,因为《太极图说》中的宇宙万物乃至人类形成的理论,与寿涯禅师的《原人论》极其相近。周敦颐还曾拜谒庐山归宗寺的佛印了元禅师,师事东林寺的常聪禅师。常聪门人所著《纪闻》称:“周子与张子得常聪《性理论》及《太极·无极》之传于东林寺。”周敦颐本人也常自称“禅客”,其所作诗文,常提到与佛有关的事,例如《题大颠堂壁》云:“退之自谓如夫子,原道深排佛老非。不似大颠何似者,数书珍奇寄寒衣。”至于他所倡之心性之学,周敦颐本人曾经叹道:吾此妙心,实启迪于黄龙,发明于佛印,然易理廓达,自非东林(常聪)开遮拂拭,无由表里洞然。这一切都说明,周子之学,得益于佛学者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