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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


又如陈琳曾任袁绍(?—202)属吏,撰写檄文,声讨曹操。曹操破袁绍后,乃笼络陈琳于羽下。阮瑀本来也是不愿入曹操之幕的,曹操“雅闻瑀名”,多次征辟,他都不应允,“连见偪促,乃逃入山中。太祖使人焚山,得瑀,送至,召入”[29]。


七子在曹操幕府中,并非一般的“清客帮闲之流”,这与汉武帝的金马门侍从是不尽相同的。孔融任少府,为九卿之一;王粲任侍中,亦是高官;而阮瑀、刘桢等人任司空军师祭酒、丞相主簿、丞相掾属之类职务,皆为曹操亲随官员,与同机要。总之,曹操对建安文人的政策无非是:设天网以该之,赐微禄以诱之,视倡优以畜之,施刑戮以镇之。


作为邺下政治中心的缔造者,曹操当之无愧;但使这个政治中心发散出独特的文学吸引力,并亲身参与邺下文人集团的文学活动,成为该集团核心人物的,却非曹丕莫属。


明人张溥(1601—1640)在《孔少府集题辞》中,曾将曹操与曹丕对待文人的态度加以对比,指出:“操杀文举,在建安十三年。时僭形已彰,文举既不能诛之,又不敢远之,并立衰朝,戏谑笑傲,激其忌怒,无啻肉馁虎,此南阳管、乐(按,借指诸葛亮)所深悲也。曹丕论文,首推北海,金帛募录,比于扬、班,脂元升往哭文举,官以中散,丕好贤知文,十倍于操。”[30]这是相当精辟的见解。


为什么曹操诛杀了孔融,曹丕反而极力推崇孔融的文才呢?笔者以为,曹操无非是出自政治的目的、刚柔并济,曹丕则出于文章的弘扬、以文论人,二者的价值取向是不尽相同的。


而且这也与曹丕“虑详而力缓”[31]的个性特征有关,如果说曹操偏好严刑峻法,那么曹丕则更倾向于怀柔宽厚。曹丕在为人方面十分留意于“自固之术”,即“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32]。他既要取悦乃父曹操,以保太子之位,又要广收人心,培固政治基础。因此他的行为方式要比曹操灵活得多。


例如,建安十六年(211),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曹操使刘桢随侍曹丕。一天会宴,酒酣耳热之际,曹丕忘乎所以,竟让夫人甄氏出拜众人。坐上诸客多俯首不敢视,唯独刘桢傲然平视。次日曹操听说此事,乃捕系刘桢,减死罪降职。[33]至于曹丕,明明是当事人,对此不敬之举却好像无动于衷似的。刘桢后来免遭杀戮,也许多少借助于曹丕的开脱之力。张溥《刘公幹集题辞》认为:


公幹平视甄夫人,操收治罪,文帝独不见怒。死后致思,悲伤绝弦,中心好之,弗闻其过也。其知公幹,诚犹钟期、伯牙云。[34]


刘桢曾写有《赠五官中郎将》组诗,对曹丕与自己的知音友情作了相当真切的描述。如第二首,刘桢写在漳水边养病,曹丕亲来看望的情景,中云:“所亲一何笃,步趾慰我身。清谈同日夕,情叙忧勤。”[35]


正因为相互以知音见赏,曹丕与邺下文人集团的关系极为亲近,与他们取得了相互理解的情感基础。如《世说新语·伤逝》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36]从这一奇特的送葬之举,也可以见出曹丕对王粲的深情厚意,而曹操无论多么放达,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又如阮瑀“薄命早亡”,曹丕“每感存其遗孤,未尝不怆然伤心”,于是作《寡妇赋》,“以叙其妻子悲苦之情,命王粲并作之”[37]。


所以,在七子一时俱逝之后,曹丕在《与吴质书》中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痛惜之情,说:


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已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38]


值得注意的是,曹丕在这里既以七子为艺术上的“知音”,又以之为学术上的“门人”,这不仅表现出文坛领袖的态度,而且表现出主人师尊的身份,是很值得品味的。曹氏父子都是当代著名文人,为什么曹丕《典论·论文》在缕述“今之文人”时,都略焉不提呢?这绝不是自谦,而是自尊。七子都是曹氏掾属,他们在政治地位上属于同一等级,所以在文学地位上才可以相提并论。可见《典论·论文》对七子的批评是以魏太子之尊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的[39],这与曹植所说的曹操“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在本质上并无二致。


因此,归根结底,七子等邺下文人集团所充当的不外是曹氏父子的“雍容侍从”[40]的角色。只不过相较于汉武帝时“待诏金马门”的“言语侍从之臣”来说,七子集团与曹氏父子的关系,尤其是与曹丕、曹植的关系,更多一些知音见赏、习气相投、互敬互重的情感交流,而不尽是纯粹的君臣关系而已。


注释


[1] 班固:《汉书》,2338页,北京,中华书局,1962。


[2] 班固:《汉书》,2208页。


[3] 同上书,2145页。


[4] 参见萧统:《文选》,194~196页。


[5] 班固:《汉书》,2365页。


[6] 同上书,2338页。


[7] 杨联陞:《评James J.Y.The Chinese Knighterrant》,载《清华学报》,1968(1)。


[8] 严可均辑校:《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3064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


[9] 萧统:《文选》,546页。


[10] 班固:《汉书》,2353页。


[11] 同上书,2365页。


[12] 司马迁:《史记》,2999页。


[13] 班固:《汉书》,2633页。


[14] 同上书,2775页。


[15] 萧统:《文选》,21页。


[16]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见萧统:《文选》,578页。


[17] 班固:《汉书》,2863页。


[18] 东方朔:《答客难》,见萧统:《文选》,628页。


[19] 班固:《汉书》,2873页。


[20] 同上书,2366~2367页。


[21] 同上书,2775页。


[22] 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67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3] 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1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24]萧统:《文选》,720页。


[25] 参见范晔:《后汉书》,218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26] 萧统:《文选》,593页。


[27] 范晔:《后汉书》,2262页。


[28] 同上书,2272页。


[29] 陈寿:《三国志·魏书·阮瑀传》裴松之注引《文士传》,600页,北京,中华书局,1959。按裴松之辨此事为乌有,但毕竟一时流为传说。


[30]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孔少府集》卷首,见《丛书集成三编》,第36册,401页,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


[31]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700页。


[32] 陈寿:《三国志·魏书·贾诩传》,331页。


[33]参见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典略》,见刘义庆撰,刘孝标注,杨勇校笺:《世说新语校笺》,59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


[34] 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刘公幹集》卷首,见《丛书集成三编》,第36册,512页。


[35] 刘桢:《赠五官中郎将》其二,见萧统:《文选》,336页。


[36] 刘义庆撰,刘孝标注,杨勇校笺:《世说新语校笺》,581页。


[37] 曹丕:《寡妇赋·序》,见严可均辑校:《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三国文》,1073页。


[38] 萧统:《文选》,591~592页。


[39] 参见王瑶:《中古文学史论》,28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40] 吴质《答魏太子笺》云:“陈、徐、刘、应,才学所著,诚如来命,惜其不遂,可为痛切。凡此数子,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若乃边境有虞,群下鼎沸,军书辐至,羽檄交驰,于彼诸贤,非其任也。”见萧统:《文选》,5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