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最后总结说:由此可见,本体和那些以它为本体的具体事物分离存在,乃是不可能的。“理念”,作为事物的本体,如何能和具体事物分离存在呢?
他说,在柏拉图的《斐多篇》中是这样说的:“理念”既是存在又是生成的原因。但实际上却是:即使“理念”存在着,事物却并不因而就生成了,还得有别的东西来使它开始运动;相反,有许多别的东西,是他们认为没有“理念”的,如房屋与戒指,倒是生成了。由此可见,事物之能够存在和生成,并不是由于“理念”,而是某种能够造成它们的原因。关于“理念”,还可以收集许多更精确的反驳。(注:1079b35—1080a11。)
最后这个论证,亚里士多德是从事物的“动因”方面来论证的。他批评柏拉图的《斐多篇》说“理念”是事物的存在和运动的原因。他说,“理念”并不是动因,所以柏拉图的说法是站不住的,还得另外寻求别的动因。但在这个问题上,有些研究者为柏拉图辩护。他们的理由是:柏拉图在《斐多篇》和《理想国》中的“理念论”是目的论的思想。“理念”是事物追求的目的,好的事物要追求那个绝对的好——“善的理念”,这就是使这些事物运动的原因。目的因也就是动因。亚里士多德自己的形式和质料、现实和潜能也是这种关系:前者是目的,后者被吸引向它运动。这和柏拉图所说的“理念”的作用不是一样的吗?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判是否不大公正呢?
柏拉图学派认为数学对象和“理念”是本体,亚里士多德全面批判了这种看法。但是,亚里士多德所有的论证,都是有一个特定的前提的,那就是柏拉图学派认为这些数学对象和“理念”都是和具体事物相分离,在具体事物之外独立存在的。这样独立存在的东西,本身就成为一种具体的事物了。因此才产生一系列问题,亚里士多德正是针对这些问题进行批判的。正是在这点上,列宁说:
原始的唯心主义认为:一般(概念、观念)是单个的存在物。这看来是野蛮的、骇人听闻的(确切些说:幼稚的)、荒谬的。可是现代的唯心主义,康德、黑格尔以及神的观念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完全是这样的)吗?(注:《列宁全集》,中文1版,第38卷,420~421页。)
所以列宁说,“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理念’的批判,是对唯心主义,即一般唯心主义的批判”(注:同上书,313页。)。
亚里士多德的批判,并不是要完全否定“理念”,他只是认为:“理念”不能在具体事物以外分离独立存在,而是只能存在于具体事物之中,作为事物的内在的形式和本质而存在的。所以他提出的问题是:它们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他的回答是:它们只能是抽象地存在的,而不是像具体事物那样具体地存在的。这一点,在我们今天看来,属于普通的常识。但在古代希腊人的思想中,原来却没有认识这个问题,他们分不清抽象和具体、一般和个别的关系。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从哲学上论证这种区别的人。他看到,具体的事物可以包含有许多不同的方面,例如,它既是运动变化的,又有数量关系——一定的长度、宽度,还可以分析为点、线、面、体这些几何图形的关系;如果它是动物,则还有生命……在具体事物中,这许多方面是合在一起,并不独立分离存在的;但是我们的思想却可以将其中某一方面单独分离出来,也就是抽象出来,使它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研究的对象。比如上面的例子,研究事物的运动变化的,就是物理学;研究它的数量关系的,就是数学;研究它的几何关系的,就是几何学;研究它的生命的,就是生物学……由此可见,“数”和“理念”原来只是一种抽象出来的一般,它本来只存在于具体事物之中,是具体事物的某一方面或特征。如果像柏拉图学派那样,将它们当作和具体事物同样地可以独立存在的个体,那当然是荒谬的。
所以,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提出这样关于抽象的理论,应该承认他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上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