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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天才与人品


二、人品论的三种理论


中国也是讲究“天才”的。宋人孙仅说:“五常之精,万象之灵,不能自文,必委其精,萃其灵于俊伟之人以焕发焉……非夫腹五常精,心万象灵,神合冥会,则未始得之矣。”(孙仅《读〈杜工部诗集〉序》)明人王文禄也说:“诗文之妙,非命世之才不能也,惟养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始能驱一世而命之也。”(王文禄《诗的》)不过,在西方天才论里,诗人在灵感中才成为天才,灵感之前和之后都是常人,灵感使人整个地超越了自身,从而灵感造成的结果是:作品超越作为人的作者。文超其人是天才论的显著特征。在中国灵感里,艺术家首先要达到高尚的人品,才有灵感,才能创造出优秀的作品。与西方相反,中国是文如其人。因此中国的天才论实际上是人品论。在中国文化中,儒、道、释都以修身养性为第一。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论语·宪问》),庄子讲:“道也,进乎技”(《养生主》),佛家也求明心见性,神冥空无。不过由人品论进入灵感领域的主要有三:一是以儒家思想为主的追求雅正的养气灵感论,二是以道、释思想为主的标举逸韵的高士灵感论,三是以李贽童心说为基础的求真人真声的性灵派灵感论。


首先讲养气灵感论。


中国的宇宙是气的宇宙,人生天地间要与天地合德,当然是离不开气的。孟子之为圣人,与他“善养浩然之气”有关。儒家一贯讲究诚中形外,文如其人,其具体的关联就是人之气外化移转为文之气。曹丕《典论·论文》对此作了理论的阐发:“文以气为主”;而且诗才之气是独特的,“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这样,其人如何,其文亦如何:“徐干时有齐气”,“公干有逸气”,“孔融体气高妙”,气不能传,但可以养。韩愈在《答李翱书》中谈了自己养气的艰苦历程:“学之二十余年”,第一段后,“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第二段之后,“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当韩愈历20余年“养其根而竢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成为仁义之人后,文章也成大家,超越法度,挥洒自如,自谓云:“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皆宜。”


苏辙也是主张养气的,“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但与韩愈不同,他养气的方式是行万里路,“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如此广游,得天地之气,“气充乎其中,而溢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上枢密韩太尉书》)。


韩愈是从书本得古人之气,苏辙是从自然得天地之气,但都是一旦养成,气充乎内,人就成为具有灵感能力之人。


其次讲高士灵感论。


曹丕说文以气为主,气是学不到的。对于绘画,谢赫提出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遂成定论。宋代郭若虚说:“六法精论,万古不移,然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其然而然也。”(《图画见闻志》卷一)这“不知其然而然”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是明人董其昌讲得清楚:“画家六法,一曰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鄞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画禅室随笔》)文的气论以儒家思想为主,韩愈、苏辙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要得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的儒者之气。画的气韵论,以道家思想为主旨,董其昌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为了“胸中脱去尘浊”得道家的超然物外之韵。画之气韵只是诚中形外,文(画)如其人的另一方向展开。董其昌认为只要成为超凡脱俗的高人雅士,自然会有灵感,会产生气韵生动的作品,正如郭若虚所说:轩冕才贤,岩穴上士们“高雅之情,一寄于画。人品既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清人周工亮也说:“大都古人不可及处,全在灵明洒脱,不挂一丝,而义理融通,备有万物。断断非尘襟俗韵所能摹肖而得者。”(《读画录》)钱选论画大讲士气,倪瓒论画大讲逸气,其核心亦在人品的高洁。画如此,诗亦然,陶渊明有“心远地自偏”的品性,方能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际,忽得忘言之真意,司空图怀“畸人乘真,手把芙蓉,饮之太和,独鹤与飞”之心,方有“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之遇。


最后讲性灵灵感论。


做仁人和高士都必须经过一段努力过程。明代中后期,在市民意识和呵祖骂佛的禅宗的合力中,产生了李贽、徐渭、汤显祖、袁宏道为代表的浪漫潮流,其余波直到清代的袁枚、郑板桥、石涛、朱耷、曹雪芹等。同儒道所追求仁人高士相对立,李贽提出童心,童心即真心,有真心自有真人,有真人自有真文。“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者。”(《童心说》)童心的一大特点,是不避甚至宣扬为儒道所鄙视的俗。李贽说:“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答耿司寇》)袁宏道说:“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类,犹是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序小修诗》)又说:“愚不肖之近趣也,以无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为酒肉,或为声伎,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自以为绝望于世,故举世非笑之不顾也,此又一趣也。”(《叙陈正甫会心集》)这是够俗的了,然而并不是世俗,真正的世俗不仅是酒肉声色、穿衣吃饭,更在无主见、愚昧和不能坚持主见,一味从众。袁宏道等人在俗言俗行中有自己的真心、真情,而且能不畏任何压力坚持自己的真情,是“举世非笑之不顾也”。这也体现了浪漫流潮的总体特色:


随其意之所欲言,以求自适,而毁誉是非,一切不问。(袁中道《妙高山法寺碑》)


众人所息余独详,众人所旨余独唾。(徐渭《西厢记序》)


一世不可余,余亦不可一世。(汤显祖《艳异编序》)


宁使见闻者切齿咬牙,欲杀欲割,而终不忍藏之名山,投之水火。(李贽《杂说》)


因此,相对于儒、道的仁人雅士来说,他们是俗,相对于世俗来说,他们一点也不俗,他们要求的是真,是我,是性灵,有性灵便有至文。汤显祖用奇士奇心来表达性灵:“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气者,全在奇士,士奇则心灵,心灵则能飞动……”(《玉茗堂文之五》)金圣叹用妙士妙眼来表达性灵:“天下妙士,必有妙眼,渠见妙景,便会将妙手写出。”(《金圣叹全集》卷二)有童心,有真性,有性灵,就有灵感。李贽说:“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文也……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杂说》)袁宏道说:“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序小修诗》)


在西方的天才论里,诗人既是天才又是常人,因此灵感闪耀着一道神秘的光环。在中国的人品论里,诗人真正成了天才,“生而知之,自然天授”。虽然也“其初皆非有意于文也”,“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但他们那汩汩而来,随意挥毫,自由超迈,“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皆宜”,“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又完全是艺术家主体“气盛”、“气逸”、“童心”的结果。相形之下,天才论中,天才不像天才,人品论中,诗人更像天才。


注释


[1]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410页。


[2]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410页。


[3]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410~411页。


[4]同上书,411页。


[5]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36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


[6] 同上书,267页。


[7] 同上书,267页。


[8] 同上书,267页。


[9]同上书,266~267页。


[10]同上书,267页。


[11]黑格尔:《美学》第一卷,363页。


[12]同上书,364页。


[13]《狄德罗美学论文选》,541页。


[14]《狄德罗美学论文选》,542页。


[15]《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15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6]同上书,156页。


[17]同上书,154页。


[18]同上书,154页。


[19]同上书,155页。


[20]《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160页。


[21]同上书,157页。


[22]马奇主编:《西方美学史资料选编》,445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3]同上书,471页。


[24]同上书,471页。


[25]同上书,72页。


[26]马奇主编:《西方美学史资料选编》,4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