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你还有四十五分钟。”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我听到你称呼他‘麦克’。”
“不用你操心这个。你还剩四十四分钟。”
照片下面的尸检报告就平淡多了。我注意到洛夫顿的死亡时间被认定在她失踪的第一天——尸体被发现时,她已经死亡超过四十小时了。
绝大多数总结报告都无疾而终。警方对洛夫顿的家人、男朋友、大学里的朋友和托儿所的同事都进行了大量的常规调查,甚至还走访了那些她所喜爱的孩子的父母,然而一无所获。几乎所有人都具备不在场证明,或是通过其他侦查手段洗清了嫌疑。
这些报告得出的结论就是:特丽萨·洛夫顿并不认识凶手,不幸遇害仅仅因为行踪恰好与凶手产生了交集,或者干脆说就是运气不好。报告里提及那个身份不明的凶手时,总是使用男性人称代词,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这一点。洛夫顿没有受到性侵犯,但绝大多数以女性为对象的暴力犯罪者和分尸嗜好者都是男性,而且可以确信凶手是一个身强体健的人,因为他能够切断尸体的骨骼和软骨组织。另外,尚未发现分尸工具。
尸体中的血液几乎流尽,但仍然发现了一些尸斑,这表明在洛夫顿死亡与被分尸之间存在一段时间间隔。报告显示,这段间隔可能长达两三个小时。
另一个异常之处就是尸体被遗弃在公园的时间。调查人员认为洛夫顿遇害大约四十小时后,她的尸体才被人发现,而抛尸所在的公园却是广受跑步者和散步者青睐的地方。一场提前到来的降雪让公园的行人大幅减少,但一具被遗弃在公园开阔地面上的尸骸这么长时间竟无人发现,实在是匪夷所思。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从尸体被弃置在公园到破晓后被一个早起的慢跑者发现,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那么,洛夫顿死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尸体在哪儿呢?调查人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掌握了一条线索。
纤维分析报告指出,在尸体身上和头发里发现了大量不属于受害者的头发和棉纺纤维。一旦警方锁定嫌疑人,这些就可用来比对。报告上有一部分文字被特意圈了起来,内容是在尸体上找到并回收了大量木棉纤维。从整具尸体上取走的木棉纤维足有三十三根,这说明尸体与这种纤维的来源存在直接接触。这份报告说,木棉纤维的质地虽然与棉花纤维相似,却远不如棉花纤维那般常见,它主要用于制造需要浮力的材料,如船用气垫、救生衣和某些类型的睡袋。我不知为什么这一段文字会被圈出来,于是询问韦克斯勒。
“肖恩认为这些木棉纤维是弄清特丽萨在失踪时段里被安置在哪里的关键。你知道,这种纤维又不怎么常见,如果我们能找到它们的所在地,就相当于我们找到了一处犯罪现场,但是我们一直没找到。”
这些报告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我可以看出警方是如何提出一个个推论,又是如何一个个推翻它们。我能体会到调查过程中日益加深的绝望。这案子没法破。很显然,我哥哥相信特丽萨·洛夫顿恰巧撞上了一个连环杀手——那类最难追踪的罪犯。卷宗里还有一份联邦调查局下设的全国暴力犯罪分析中心发来的回执报告,内含一份对本案凶手的心理侧写报告。我哥哥还在这沓卷宗里保留了一份副本,那是他之前整理的关于本案各方面细节的对照清单,足足十七页。他把这份文件寄给了联邦调查局,以跟调查局的暴力犯罪缉捕项目中的数据做比对。但电脑的分析结果是否定的:洛夫顿被害一案与发生在美国境内的其他凶杀案没有足够多的匹配细节,不值得联邦调查局进一步关注。
联邦调查局发来的心理侧写报告由局里的一名侧写师执笔,报告里列出了她的名字——蕾切尔·沃林。报告罗列了一大堆普遍性的描述,从很大程度上说,对破案毫无价值。报告中的人物刻画和性格分析十分透彻,甚至可能正中靶心,但这些词句不能帮助警察从几百万人中筛选出那个符合描述的嫌疑人。这份侧写报告推断,凶手极有可能是一名白人男子,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对女性存在着难以排解的不满与愤怒,因而对受害人尸体进行了极端残害。此人很可能由一个十分专制的母亲抚养长大,而他的父亲很可能不在家中,或者因为忙于生计而未能参与他的成长,使抚养和教育等事务完全由母亲承担。依据其作案手段,侧写报告将这名凶手划归为“有条理型”,还警告因为凶手看似成功地实施了此次犯罪,并从警方的侦查行动中脱身,这很可能导致此人尝试以相同的手法再次犯罪。
第一份卷宗的最后一批材料都是调查总结,有的关于调查访谈,有的关于核查的线索,还有的关于那些也许现下打印成文时看不出什么意义,但今后没准会成为突破点的细枝末节。从一份份的报告里,我可以揣测出肖恩对特丽萨·洛夫顿一天天增加的怜惜之心。在最初的几页里,他提到她时往往称呼为受害者,有时也用洛夫顿这个姓氏;过了些时候,他开始用她的名字特丽萨称呼她;再往后到二月份,在他死前提交的最后一批报告里,他叫她特蕾——很可能是跟她家人或朋友的谈话中偶然知道了这个昵称,也许是从那张照片背面的题字知道的,就是那张拍摄于大学第一天的照片,那幸福快乐的大学第一天。
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我合上第一份卷宗,打开另一份。这份卷宗稍薄一些,略翻一下,里面似乎满是调查过程中那些数量庞大、尚未解释清楚的问题。还有一些市民的信件,阐述他们对于案子的种种猜测。其中一封来自一个灵媒师,声称特丽萨·洛夫顿的灵魂正在臭氧层之上的某个地方徘徊,发出高频率的呼唤,她的语速太快,对于没受过训练的人来说,那声音听起来像鸟儿在叽叽喳喳,但灵媒师却能破译这些高频传声,并表示如果肖恩有需要,她很愿意帮忙向特丽萨·洛夫顿提问。不过文件里没有迹象表明肖恩与之有进一步接触。
一份补充报告显示,特丽萨要去的银行和汽车维修店都离校园非常近,步行即可到达。警察把她的宿舍、托儿所、银行和汽车维修店之间的线路来回调查了三次,没有找到一个在放假后的星期三见过特丽萨的目击证人。但我哥哥依旧认为——这是另一份补充报告里提到的——特丽萨是在从托儿所给汽车维修店打电话之后,去银行取钱用来支付修车费之前被绑架的。
卷宗里还有一份侦查日志,记录了被派来调查本案的警察的所有调查行动。一开始,人身侵害调查组的四名警察全天候调查这个案子,但是一天天过去,案子始终没有进展,加上又发生了其他案子,抽调来抽调去,后来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只剩下肖恩和韦克斯勒,再然后就只有肖恩了,而肖恩绝不会放弃这个案子。
日志的最后一项记录写于肖恩自杀当天,只有寥寥一行字:“二月十日——跟拉厄舍在斯坦利酒店碰面。关于特蕾的,来自P/R。”
“时间到。”
我抬起头,韦克斯勒正指着他的手表。我心平气和地合上卷宗。“P/R是什么意思?”
“线索提供人的泛称,意味着肖恩接到了一个电话。”
“拉厄舍是谁?”
“我们不知道。查过了电话簿,这个姓的人有好几个。我们打电话过去,但他们压根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我还去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查了查,但由于只有一个姓氏,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情况,甚至不清楚这个人是男是女。事实上,我们都不能肯定肖恩是不是真的见了谁。根据我们的调查情况,斯坦利酒店里没有一个人见过肖恩。”
“为什么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去见这个人了?也不留个字条说说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接到的电话实在太多了,都是打进来讲这个案子的,你可以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记录每通电话上。或许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也许他只知道有人想跟他谈谈。你哥哥实在是太沉迷于这个案子了,任何人说可能知道那么一点情况,他就会跑去跟人家见面。我再给你透露一个小秘密,这些卷宗里没写这个,是因为他不想让这儿的人觉得他疯了。他真的跑去见了个巫师,就是那个灵媒师,卷宗里提到的那个。”
“那他有什么收获吗?”
“什么都没有。就是些废话,什么凶手正逍遥法外,还打算再干一票。要我说,对于那些话,你只想回复说‘好吧好吧,别开玩笑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总之,这是不能写进报告的内容,属于超自然范畴的。我可不想让别人把肖恩看成个精神异常的怪人。”
我不想说什么了,他的这些话真是愚蠢至极。我哥哥已经自杀了,可他还忙着操心不让别人知道肖恩去咨询灵媒师的事,免得有损肖恩的形象。
“这件事绝不会传出这间办公室。”我只能这么说。我们俩都没再说话,片刻的寂静后,我又开口了:“那么,韦克斯,对于那天发生的事,你又是怎么想的?呃,不会公开发表——我这问题的前提。”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他去了那儿,而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却压根没出现。对他来说,这又是一个死胡同,他终于被压垮了。于是他开车去了湖边,做了那件事……你要写一篇以他为主人公的报道吗?”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我会写。”
“听着,这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我就直说了。他是你哥哥,也是我的朋友,甚至我可能比你更了解他。别再写什么故事了,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吧。”
我告诉他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其实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他。我已经决定了。接着我离开警察局,看了下表,以确定剩下的时间还够我在天黑之前赶到埃斯蒂斯公园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