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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脑子有毛病吗?那句话是怎么回事?手套上的射击残留物又怎么说?”


“任何人都可以在挡风玻璃上写下那句话。凶手完全可以戴着检测出射击残留物的手套行凶,然后把手套摘下来给肖恩戴上。三十秒啊,时间可不短。而且大概还不止三十秒,没准更久。佩纳可是打了两个电话,韦克斯。”


“你说的这种情况不确定性太大,凶手的赌注多半押在佩纳离开的时间足够长。”


“也许并不是。也许在他的计划里,要么佩纳会留给他足够多的时间,要么把佩纳一起干掉。按照你们这些人的办案思路,没准你们会说是肖恩杀了佩纳,再开枪自杀。”


“简直胡说八道,杰克。我爱你的哥哥,我他妈的把你哥哥当成自己的兄弟。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相信他吞下了那颗该死的子弹?”


“那让我再问你几个问题。知道肖恩出事时,你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张桌子后面坐着,怎么了?”


“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警监打来的。公园管理局那边打电话通知了值班警监,他又打给我们警监。”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原话是什么?”


韦克斯勒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对话。“记不太清了。他只是说麦克死了。”


“他是这么说的吗?还是说麦克自杀了?”


“我不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了,可能是说麦克自杀了吧。这又说明了什么?”


“公园巡守员打电话报警时,说的是肖恩开枪自杀了,于是整件事就按这条线走了下去。你们个个预想的就是一桩自杀,于是跑到那儿看到的也是一场自杀。就像你们手上拿着一张拼图去按图索骥,看到的一个个片段自然而然就匹配进那张图里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洛夫顿的案子给肖恩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调查之前就倾向于肖恩是自杀的了。你开车带我去博尔德城的那个晚上,甚至还想说服我也相信。”


“尽是瞎扯,杰克。好了,我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你说的这些压根没有证据支持,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某个不敢面对事实的人提出来的异想天开的理论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冷静下来。“那么,肖恩的车在哪儿,韦克斯勒?如果你这么肯定,就让我看看那辆车,我知道该怎么证明给你看。”


韦克斯勒也沉默了,我猜他在考虑该不该按我说的做。如果他同意我查看那辆车,就等于他承认我至少在他心里播下了一丁点怀疑的种子。“车还在停车场。”他终于开口了,“我他妈的每天一上班就能看到。”


“那辆车还保持着案发那天的原状吗?”


“嗯,那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被封起来了。每天我进来,都能看到他的血,溅得车窗到处都是。”


“咱们去看看吧,韦克斯勒。我觉得总有个理由让你相信,要么相信你们之前的结案定论,要么相信我的新推论。”


阵雪从博尔德城降到了丹佛。我们到了警察局停车场,韦克斯勒从管理员那儿拿到了钥匙。他还检查了用车记录,查看是否有调查人员之外的人拿过这串车钥匙,或者进入过那辆车。结论是并没有。这辆车仍旧保持着它被拖进这里时的原貌。


“他们一直等着局长办公室开出许可单,单子下来后才能清洗这辆车。他们必须得把车子送到外面去洗。你知道有些公司专门清洗出过命案的房子、汽车和其他类似的——真是见鬼的工作。”


韦克斯勒这会儿话这么多,我猜是因为他紧张了。我们走近车子,站在那儿看着它。一时间,雪花在我们身边轻旋飞舞。飞溅在玻璃内侧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了深褐色。


“我们打开车门时会有一股恶臭,”韦克斯勒说道,“老天呀,真不敢相信我现在在干这个。我不想胡闹下去了,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我点点头。“好的。我来这儿要查两件事:我想看看车里的暖风开关是不是调在‘高’挡位上,还有后排座位的安全锁是开着还是锁上的。”


“为什么查这些?”


“车窗起了雾,那天是很冷,但还没有冷到那种程度。从现场照片看,肖恩穿得还很暖和。他那件夹克外套还穿在身上,应该不需要把暖风调到高挡位上。汽车引擎关闭的状态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车窗都起雾呢?”


“我不知──”


“想想你们盯梢的时候,韦克斯,什么会导致起雾?我哥哥之前告诉过我,有一回你俩一起盯梢,结果搞砸了,因为车窗起雾,你们没看到那家伙从他家里出来。”


“是说话。当时正好是超级碗结束后的那一周,我们俩在车里聊赛事——该死的野马队又输了。我们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把车窗糊得雾蒙蒙的。”


“没错。就我所知,我哥哥从来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所以,如果暖风开关调在‘低’挡位,而车窗上凝结的雾气密得足够在上面写字,我想这意味着当时车里还有个人跟他在一起,他们俩在说话。”


“这说法太玄乎了,不过是一场风险又高、又不能证明任何事情的赌博。安全锁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了自己的推理:“有人跟肖恩在一起。他用某种方法拿到了肖恩的枪,也许用自己的枪缴了肖恩的械,还令肖恩交出了手套。肖恩都一一照办了。那家伙戴上肖恩的手套,用肖恩的枪打死了肖恩,然后翻过前座,跳到后排,缩在地板上藏了起来。他一直在那儿等待着,直到佩纳来了又离开,然后他将身体前倾,在挡风玻璃上写下那句话,又将手套戴到肖恩手上——所以之后你们能在手套上找到射击残留物。接着,他打开后车门下了车,关上门,飞快地窜进树林躲起来。他不会留下脚印,因为停车场里刚刚扫过雪。在佩纳折返回来并遵照上级指令守着那辆车时,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韦克斯勒沉默良久,仔细推敲着我的话。


“好吧,这是个符合逻辑的推理,”他最终说道,“那现在证明一下吧。”


“你了解我哥哥,你们是搭档。一般情况下,你们会怎么操作后座安全锁?总是锁上的,对不对?这是防止后排囚犯逃跑的规范操作,这样才不会因疏忽大意而放跑犯人。即便后排乘客不是犯人,你也可以随时替他们打开门锁,就像你在那个晚上帮我做的一样,还记得吗?当时我想吐,可车门是锁着的。后来你替我开了锁,我才能下车。”


韦克斯勒不发一言,但从他脸上,我能看出我已经让他动摇了。如果这辆雪佛兰随想曲的后座安全锁是开着的,这也许算不上什么铁证,但是他那么熟悉我哥哥的行为习惯,他会知道我哥哥当时不是一个人待在车里。


他最后开口道:“光看是看不出来的。那只是个按钮。得有人爬上车钻到后座去,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打开后车门。”


“开门,我进去。”


韦克斯勒打开前车门,解除电子锁定,我打开了驾驶座一侧的后车门,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扑面而来。我钻进车里,关上门。


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动不动。我看过那些现场照片,但仍然没有做好准备来到这辆车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蔓延开来,车窗、顶棚和驾驶座的头枕上溅满了斑斑血迹。那是我哥哥的血。我感觉喉咙里哽着一大团东西,一阵恶心。我迅速从后座探起身子,看了看前方的仪表板和暖风控制开关,随即透过右侧车窗望向车外的韦克斯勒。一时间,我们俩目光相接,我不知道内心深处到底希望安全锁是开着还是锁上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该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这会让大家都更轻松些,但我立即压下了这个念头。我知道如果真这么放过了,我会一辈子陷在这件事里不得脱身。


我伸手按下我这边车门的乘客解锁开关。一拉门把手,车门就开了。我跨出车门,望向韦克斯勒。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暖风是关着的,车窗起雾的原因不是暖风。我断定当时车里还有个人跟肖恩在一起,他们在交谈。就是那个狗杂种杀了肖恩。”


韦克斯勒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大白天见了鬼,这一切在他脑子里轰隆作响。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想了,他非常明白这一点。他几欲失声痛哭。“真该死!”他说。


“你看,我们都失误了。”


“不,这不一样。一个警察永远不该像这样让他的搭档失望。要是我们在自己人的案子上都提防不了这些空子,我们还能办好什么差事啊?连一个他妈的记者都……”


他没有说完,但我想我知道他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背叛了肖恩;我懂他,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现在还不算结束,”我说,“我们还可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他仍然一脸凄凉。我安慰不了他。唯有自己才能原谅自己。


“我们不过就是损失了一点时间,韦克斯,”我还是尽我所能地安慰道,“我们回去吧,外面越来越冷了。”


我哥哥的家漆黑一片。我赶来这儿是为了跟赖莉谈谈。刚要敲门,我又顿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谬——我竟然以为新消息也许能让赖莉高兴起来。有个好消息,赖莉,肖恩并不是像咱们想的那样自个儿崩了自个儿,他是被一个疯子谋杀的,而且很可能不是那疯子的第一个受害者,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但我还是敲响了门。这会儿还不算晩,我想象着赖莉坐在一片黑暗中,也有可能在里屋的一间卧室里歇息,从前厅看不到卧室透出来的灯光。还没等我第二次敲门,门灯就亮了起来,她打开了大门。


“杰克。”


“赖莉,我一直想着应该过来一趟,陪你聊聊。”


我知道她还没有听说那个消息——我和韦克斯勒说好了,由我亲自告诉她。他也不在乎这个。他正忙着重新启动调查,拟出可能的嫌疑人名单,把肖恩的车送去重新检验,再筛一遍指纹或者其他证据。我没有向韦克斯勒透露芝加哥那件案子的任何信息。我把这件事埋在心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报道吗?因为我想要写一篇完全属于自己的独家报道?这是最简单的答案——被我用来安抚自己并未向韦克斯勒坦白一切而产生的局促不安。可在意识深处,我明白其实另有原因,有某种我也许不想深究的原因。


“进来吧。”赖莉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屋,走进厨房,她打开悬在餐桌上方的灯。她穿着蓝色牛仔裤、厚厚的羊毛袜和印着科罗拉多水牛队队徽的圆领运动衫。


“就在刚才,肖恩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我想当面告诉你,而不仅仅是在电话里通知一声。”


我们俩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眼睛上仍然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压根没心思化点妆遮盖一下。我能感受到她身上蔓延而来的痛苦与消沉,忍不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我原以为可以逃避这种伤痛,但在这里,我无处可藏。她的痛苦占领了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也传染给了我。


“你还没睡?”


“没有,我在看书。你来有什么事,杰克?”


我把事情告诉了她,但是不像对韦克斯勒那样,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芝加哥那件案子、爱伦·坡的诗,还有我的下一步计划。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她不时点头,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没有眼泪,没有提问,这一切要等我说完之后才会到来。“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说,“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我会尽快赶去芝加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