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勒就此打住,回到原告席,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贝尔克凑近博斯悄悄说:“不错,但我见过她发挥更好的时候……也见过比这差的时候。”
“她发挥更差的那次,”博斯低声回应,“她赢了吗?”
贝尔克低头看看本子,答案不言自明。钱德勒回到讲台,贝尔克靠近博斯,悄悄对他说:“这是她的套路,她马上要谈钱了。喝了水,财迷总会谈价钱。”
钱德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在座的十二位陪审员,你们的作用很不一般,你们有改变社会的能力,有这种机会的人不多。如果你们觉得不论轻重,博斯警探总归犯了错,并判原告胜诉,你们将为社会变革做出贡献,因为你们将为城里每一名警官传递信号与信息。不论是两个街区之外的帕克中心的警监,还是街上所有的新手巡警,他们都将明白,我们不愿意让他们再继续他们的行径,我们不能接受。此外,各位在判决的同时,还必须议定赔偿金。这项任务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前一项,是裁决博斯警探的行为是对还是错。至于赔偿金,多少都无所谓,一美元,一百美元,或者更多,都可以。金额多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说的信号。只有通过这个信号,你们才能还诺曼·丘奇一个公道,还他的家人一个公道。”
博斯回头张望,看见布雷默和其他记者一起坐在旁听席上。布雷默会心一笑,博斯转回了头。布雷默说对了,财迷果然在赔偿金上做了文章。
钱德勒走到原告席,拿起一本书,又回到讲台。那是一本旧书,没有护封,绿色的布封面有些破损。博斯看见有个标志印在书的切口上,好像是某个图书馆的馆藏戳。
“最后,”她说,“我还要提出一个大家可能正担忧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要是换我当陪审员,我一定会放在心上。这个问题是,我们究竟是怎么让博斯警探这样的人当上了警察?好吧,我不指望大家能找到答案,并且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但各位是否还记得,在本周刚开庭的时候,我引用过哲学家尼采的话,我说过那个被称为深渊的黑暗之处。尼采的话是说,我们必须时刻警惕,那些为了我们同怪物战斗的人自己也可能变成怪物。如今的社会的确有怪物出没,为数不少,这点不难理解。一位警探自己化身为怪物,这点也不难理解。昨天的庭审结束后,晚上我去了图书馆。”
说到这儿,钱德勒瞥了一眼博斯,好像在炫耀自己有本事面不改色地撒谎。博斯瞪着她,强忍着移开视线的冲动。
“我想为大家念一段话,是纳撒尼尔·霍桑写的,关于同样的主题——世人很容易一脚踏空,堕入黑暗的深渊。霍桑在《玉石人像》这本书里写道:‘黑暗的陷阱遍布我们脚下每一寸土地,深渊就藏在其中一个孔洞下。’女士们,先生们,裁定时请一定要问心无愧。谢谢你们。”
钱德勒走回座位,现场安静得博斯都能听见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
“各位,”凯斯法官说,“让我们休息十五分钟,然后由贝尔克先生做总结陈词。”
众人起身目送陪审团离场,贝尔克低声说:“不敢相信她竟然在总结陈词里说什么孔洞。”
博斯瞪了他一眼。贝尔克看上去扬扬得意,不过博斯心里清楚,他只不过在寻找心理安慰。只有揪住一点,哪怕任何一点,他才能鼓足勇气,做好准备站上讲台。博斯明白,不管钱德勒用什么措辞,她都厉害得叫人胆寒。而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汗如雨下的胖子,感觉不到一点信心。
休息时间博斯来到法院门口的雕像旁抽了两根烟,霍尼·钱德勒没有出来。汤米·法拉第走了过来,找到了钱德勒之前扔掉的那根几乎没怎么抽的烟,他满意地咂了咂嘴,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博斯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没见汤米·法拉第抽过那些从沙盘里收集的香烟。
贝尔克的总结陈词让博斯颇为惊讶,没想到还不错,只是贝尔克和钱德勒原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贝尔克的发言与其说是在论证博斯有多么清白、对他的指控是如何不公,不如说是对钱德勒的反驳。他大概说了这么些话:钱德勒的发言都在说各位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她完全忘了还有第三个结论,即博斯警探处事恰当、明智、并无不妥。
这番话虽然为被告赢得了一分,但也以被告的身份确认了另外两种结论都对原告有利。贝尔克没意识到,博斯却看出来了。这位助理律师没有让陪审团二选一,而是给了他们三种选择,只有一种选择能判博斯胜诉。他真想把贝尔克一把揪回被告席,让他重写总结陈词。可他不能那么做,只能在椅子上苦等,就像当年在越南的地道里等待炸弹落下来,祈祷不会炸穿地面。
贝尔克发言的中段主要集中在证明丘奇与九桩谋杀案有关上。他再三强调本案中的杀人凶手是丘奇,不是博斯,并且铁证如山。他提醒陪审员要弄清楚一个事实:在丘奇死后,又发生了与他的作案手法相似的凶杀案,这与丘奇犯下的案子无关,与博斯在海珀利安街的公寓里的反应也无关。
博斯发现贝尔克直到快结束时才进入状态。他的声音里饱含着真正的怒火。他批评钱德勒对博斯的描述严重失实,谴责钱德勒不该说博斯举止鲁莽、漠视生命。“博斯闯进那道门,一心只想拯救生命,这才是事实真相。他之所以采取行动,是因为担心屋里有另一名受害者,另一个女人。当时博斯警探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闯进门去,控制局面,然后承担后果。博斯警探反复命令诺曼·丘奇不要动,可丘奇拒绝服从,还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所以他才会被击毙。害死他的是他的手,不是博斯警探,而他为此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让我们思考一下博斯当时面对的情况,你们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吗?独自一人?恐惧不安?面对当时的情形,只有非凡的人才不会退缩,我们的社会把这样的人称为英雄。我希望等诸位回到休息室后,能仔细权衡各种事实,不要被指控所干扰,那么对于本案,你们将得出与我相同的结论。非常感谢。”
博斯不敢相信贝尔克竟然在总结陈词里称他为英雄,不过在这位胖律师走回被告席后,博斯决定不提此事。他低声说:“干得漂亮,多谢。”
钱德勒再次走上讲台,准备最后一击。她表示自己只会简单说几句,并的确这样做了。
“各位不难看出,本案双方律师的观点差异很大,有如英雄和怪物两个词之间的差异。本案的真相就在这两者之间,我相信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在各位开始审议之前,我还想提醒各位两件事。第一,请大家牢记,在场的双方都有机会做出充分的辩解。在诺曼·丘奇一方,他的妻子、一名同事和一名朋友都出庭证明了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被告方只有一位证人,那就是博斯警探本人。没有其他人站出来为博斯警探——”
“反对!”贝尔克喊道。
“作证。”
“请先暂停,钱德勒女士。”法官凯斯用深沉的嗓音说道。他涨红了脸,考虑该如何继续。“现在我要先为陪审团做些解释,然后审判才能继续下去。但你如果想要玩火,就得做好被烧伤的准备,钱德勒女士,刚才你判断出错,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我认为你是在藐视法庭。我们会另选他日商议对你的处罚,我保证那将是让你难受的一天。”
凯斯法官转动椅子,面朝陪审团,身体前倾。“各位,这位女士不该说那样的话。要知道,被告并没有义务请证人出庭作证,不管他们请没请,这一点不能反映出被告有罪还是无罪。钱德勒女士非常明白这一点。她明知道贝尔克先生和我会大发脾气、强烈反对,可她还是那样说了,我认为这说明她非常狡猾。在这法律的殿堂中发生这样的事,让我极为厌恶。我会向州法律委员会投诉,但是——”
“法官大人,”钱德勒插话,“我反对您告诉——”
“别插嘴,律师。你就站在那儿保持安静,等我说完。”
“好的,法官大人。”
“我说了保持安静。”他又转向陪审团,“刚刚我说,钱德勒女士的话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要明白,她觉得不管我怎么跟你们解释,你们还是会记住她说的话。她说没有任何人支持博斯警探,没有人愿意支持他,为他出庭作证,她把赌注都压在这上面。我要郑重地建议你们,不要去想她的话,她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我猜只要博斯警探愿意,他和贝尔克先生完全可以请来一群警察作证,从这儿一直排到帕克中心。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这是他们选择的策略,轮不到你们来质疑,跟你们完全没有关系。你们有什么疑问吗?”
陪审团里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法官转过椅子,看着贝尔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贝尔克先生?”
“请等我一分钟,法官大人。”
贝尔克转向博斯,低声说:“你觉得怎样?他准备提出审判无效,我还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我们能争取重新审判的机会,也许到那时模仿犯就被摆平了。”
博斯想了想。他只想快点结束,不想再来一次审判,再和钱德勒做对手。
“贝尔克先生?”法官催促道。
“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博斯低声回答,“你觉得呢?”
贝尔克点点头:“我觉得他刚刚已经给我们下了判决。”接着他站起身来,说:“现在没什么要说的,法官大人。”
“你确定?”
“是的,法官大人。”
“好的。钱德勒女士,我说过,你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说,一定会处理的。现在你可以继续陈述,我要提醒你,小心你的措辞。”
“法官大人,谢谢您。在我继续之前,我先要为我的陈述表示歉意。我不想冒犯您,我,呃,我做了一些即兴的发言,口无遮拦了。”
“你的确如此,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藐视法庭,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继续吧,我想让陪审团吃完午饭就马上开工。”
钱德勒调整了一下站姿,好面朝着陪审团。“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听过博斯警探在证人席上的陈述,最后,请你们记住他的话:‘诺曼·丘奇是罪有应得。’想一下,这句话从一名警探口中说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在这间审判室里,亲眼见证了司法体系如何运作、如何制衡。法官主持审判,陪审团负责裁决。博斯警探自作主张,认为不需要这些过程,不需要法官和陪审团。他剥夺了给予诺曼·丘奇公正审判的机会,正因如此,他最终剥夺了诸位的权利,请记住这一点。”
说完,钱德勒拿起黄色拍纸簿,走下讲台,回到了原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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