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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角落


“那天晚上,偏那么巧我们不能陪他。我和温德尔晚上几乎从不外出,但我们早就和朋友约好的,温德尔认为我们不应该爽约。我这一辈子一定会难过后悔的,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扔下呢?第二天我就做了米饭,但他不想吃,也不想和我说话。他憎恨全世界。但那天早晨他要被带到州立监狱时,他谢了我,还给了我一张他的照片。那是他十六岁时用柯达相机拍的一张小照。他说他希望我心中记得的他,就像照片上的那个男孩一样。


“最难过的是说再见的时候。尤其是你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也知道他的归宿。他的那只松鼠肯定也想念他,经常跳进来找他。我试图喂它,但它根本不理,它喜欢的只是佩里。”


监狱对于堪萨斯州莱文沃斯县的经济至关重要:两所分别关押男女犯人的州立监狱就坐落在这里,此外还有联邦最大的莱文沃斯监狱;在莱文沃斯堡,还有县内主要的军事监狱,壁垒森严的美国陆空军的禁闭所。如果这些监狱里的囚犯都能重获自由,这个地方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城了。


其中历史最悠久的是关押男犯人的堪萨斯州监狱。这座黑白相间的塔状建筑,在平凡的农村小镇兰辛显得十分醒目。监狱是在南北战争期间修建的,一八六四年收押了第一批犯人。今天关在里面的犯人数目平均在两千上下。现任典狱长谢尔曼·H. 克鲁斯有一张表格,按种族列出每天在押犯的总人数。(例如,白人一千四百零五名,有色人种三百六名,墨西哥人十二名,印第安人六名。)无论是什么种族,犯人都是这座冷酷的小村庄里的一位居民。这里占地十二英亩,有灰色水泥街道、有牢房,还有工作场所,四周是架着机关枪的陡峭高墙。


在监狱大院南部,有一幢奇特的建筑:一幢黑色的两层楼房,外形像口棺材。官方名称为“隔离封锁大楼”,是狱中之狱。囚犯们称该牢的底层为“洞穴”,专门关押难以对付的犯人,或者“死硬”的捣蛋鬼,不时会有人被送进去;二楼由一架环形的铁梯连接,那上面便是死牢。


四月一个雨天的下午,克拉特谋杀案的凶手第一次登上这架楼梯。他们从加登城出发,坐车四百英里,八个小时后到达兰辛。到那以后,他们被剥去衣服,淋浴剃头,换上斜纹棉布做的囚服和软拖鞋(在美国大部分监狱里,死囚都穿这种拖鞋);然后在昏暗的雨中被武装押送到那个棺材形的建筑中去,走上环形的楼梯,走进兰辛那并排的十二间死牢中的两间。


死牢都是相同的。十英尺长,七英尺宽,里面除了一张小床、一个马桶、一个洗脸池和一个悬挂在天花板上昼夜通明的灯泡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死牢的窗户非常窄,不但装有铁栏杆,而且还在外面罩上一层黑色的铁丝网,像寡妇的面纱似的;这样一来,从旁边走过的人就难以看清这些被判处绞刑的死囚的脸了。关在里面的人自己看外面倒是很清楚,不过他们能望见的只是一块夏天用作棒球场的空地,再过去是一段监狱的围墙,墙外是一角天空。


墙是用粗糙的岩石砌成的,鸽子在墙缝中筑了巢。墙上还嵌着一扇生锈的铁门,与死牢中的住客天天相对着。每次门一开,铰链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得鸽子扑啦啦地乱飞。铁门是通往地下储藏室的,即使在最热的时候,那里的空气也是潮湿而阴冷的。储藏室里装了很多东西:供罪犯们用来制造汽车牌照的成堆的铁片、木料、旧机器、棒球设备,另外还有一架未上漆的木质绞刑架,散发着淡淡的松木味。这里也正是州监狱立行刑室。当有人被带到这里时,犯人们就说他去“角落”或者“参观储藏室去了”。


按照法庭的判决,史密斯和希科克将于六周之后,也就是一九六〇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五午夜十二时过一分,去“参观储藏室”。


堪萨斯州曾在一九〇七年废除了死刑;但是在一九三五年,由于中西部地区出现一股职业凶杀的狂潮(“杀人魔王”阿尔文·卡皮斯,“俊男”查尔斯·弗洛伊德,克莱德和他杀人不眨眼的情妇邦尼·帕克),州议员们终于又投票恢复了死刑。直到一九四四年刽子手才有机会一展才华,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们又得到九次这样的机会。但是自一九五四年后的六年间,堪萨斯州的刽子手没有一个领到薪水。(陆军、空军的监狱例外,那里另设有绞刑架。)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〇年,这段时期死刑的中断要归功于已故的堪萨斯州州长乔治·多金,在任期内他始终反对死刑。(“我就是不想杀人。”)


现在,让我们回到本案的时期——一九六〇年四月,这时美国所有的监狱中共有一百九十人等候被执行死刑;在兰辛,包括杀害克拉特一家的凶手在内,共有五名。有时,到监狱来访的重要客人会应邀去“瞧一瞧死牢”——姑且引用一位高级官员的用语。愿意去参观的人将由一名警卫陪同,沿着一条铁板制的走道,在每间牢房前停下,像观光客般听取那位导游刻板而可笑地介绍牢内的死囚。一九六〇年他对一位客人说:“这位就是佩里·埃德加·史密斯先生,隔壁是佩里的好搭档理查德·尤金·希科克先生。那边那位是厄尔·威尔逊先生。之后我们见见博比·乔·斯潘塞先生。至于最后这位先生,我想各位一定久仰大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罗维尔·李·安德鲁先生。”


厄尔·威尔逊是一个在教室唱圣诗的高大黑人,因绑架、强奸和毒打一名白人女性而被判处死刑,他的受害者虽然幸免于死,却留下了严重的终身残疾。博比·乔·斯潘塞,白人,是个女里女气的小伙子,他供认自己杀害了堪萨斯城的一名妇女,也就是他的房东。在一九六一年一月离任前,多金州长(他竞选连任失败,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对死刑的态度)已经将这二人的死刑减为终身监禁,这意味着七年之后,他们就可以申请假释。然而,博比·乔·斯潘塞很快又杀了人:他用刀捅死了另一位犯人,这名犯人是他的竞争对手,当时他们俩都在争取另一个资格较老的犯人的欢心。(正如一位狱警所说:“两个小贱货为了一个没良心的家伙打了一架。”)这次凶杀使斯潘塞被判了第二个终身监禁。但是与史密斯和希科克或者死牢的第五位死囚罗维尔·李·安德鲁(媒体曾广为报道)相比,公众对于威尔逊或者斯潘塞并不十分了解。


两年前,十八岁的罗维尔·李·安德鲁还是一位身材臃肿、视力极差、戴着角质框架眼镜、体重达三百磅的小伙子。他在堪萨斯大学念二年级,主修生物,成绩优秀。虽然他生性安静、内向、不善交际,但认识他的熟人——不论是在大学还是在他家乡所在的小镇沃尔科特,都认为他非常温和、非常“善良”。(后来堪萨斯州一家报纸刊登过一篇有关他的报道,用的标题是“沃尔科特最善良的男孩”。)然而,这个沉默寡言、聪明博学的青年内心却隐藏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个性,一种情感发展不健全与心灵扭曲的人格,这使他的行为朝残忍的方向发展。他的家人——父母以及姐姐珍妮·玛丽——如果知道他在整个一九五八年夏秋所作的白日梦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父母眼中出色的儿子、姐姐眼中值得敬佩的弟弟打算把他们全都毒死。


老安德鲁是一位事业兴旺的农场主;虽然银行里的存款不多,但拥有一片价值近二十万美元的土地。继承这笔遗产是罗维尔·李毁灭家人性命计划的主要动机。那个不为人知的罗维尔,那个隐藏在羞涩、虔诚的生物系学生后面的罗维尔,经常幻想自己是个冷酷的犯罪大师:他想穿上黑帮老大的丝绸衬衫,开着红色的跑车;他希望自己不再是别人眼中的那个戴着眼镜只会啃书本的书呆子、又肥又胖的处男学生。虽然他并不讨厌自己的家人,至少他自己感觉不出,但是杀死他们是实现自己美梦的最快捷也最合适的办法。他准备用砒霜作为武器,在毒死家人后,把他们放在床上,然后一把火烧掉房子,以便使调查人员认为这是一起意外死亡。但是有些细节却让他放心不下:万一尸体解剖发现了砒霜怎么办?万一追查毒药来源时追踪到他怎么办?于是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他又制订了一个新计划。为此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在十一月一个几近零度的夜晚,他决定采取行动。


那个星期正好过感恩节,罗维尔·李回家度假。正在俄克拉荷马州上大学的姐姐珍妮·玛丽,此时也回到了家中,她很聪明但长相普通。十一月二十八日晚,大约七点钟左右,珍妮·玛丽正和父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罗维尔·李在自己的卧室里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一章。读完后,他刮了胡子,换上自己最好的西装,拿起一把五点五八毫米口径的半自动步枪和一把同样口径的左轮手枪。他把左轮手枪放在屁股兜里,肩上扛着步枪,慢慢地穿过走廊,向客厅走去。当时客厅里除了电视机屏幕的闪烁外,一片漆黑。他打开灯,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子弹正中他姐姐的眉心,她立刻倒地身亡。他向母亲开了三枪,向父亲开了两枪。他母亲睁着眼睛,伸出双手,向他摇晃地走来;似乎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但是罗维尔·李却说:“闭嘴!”为了确保她乖乖听话,他又朝她开了三枪。当时安德鲁先生还活着,他一边流着泪,呜咽地说着什么,一边向厨房爬去。但是就在厨房门口,他的儿子拔出左轮手枪,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然后再次装弹,又一次打光了——他父亲身上总共挨了十七颗子弹。


根据他的供词,安德鲁对此“毫无感觉。时候到了,我正在做我必须做的。就是这么回事”。开完枪后,他打开了自己卧室的窗户、撤掉纱窗,然后在房子里翻箱倒柜,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他的目的是要把责任推到小偷身上。接着,他开着他父亲的车,在湿滑的雪路上行驶了四十英里,来到堪萨斯大学所在的小镇劳伦斯。这中间,他在一座桥上停了车,把枪械拆开,将零件扔进了堪萨斯河。当然,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伪造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首先,他在自己宿舍停了一下,和女房东聊了一会儿,告诉她自己是回来拿打字机的,并说由于天气糟糕,从沃尔科特到劳伦斯用了两个小时;离开宿舍,他去了一家电影院,一反常态地和一位领座员和一个卖糖果的小贩搭讪了几句。十一点,当电影结束后,他返回了沃尔科特。家里的那只杂种狗正在前门廊上等着,饿得直叫,于是罗维尔·李走进屋子,从他父亲的尸体旁经过,给狗准备了一碗热牛奶麦片。就在狗又舔又吞的时候,他拿起话筒给县治安官打电话:“我叫罗维尔·李·安德鲁,我住在沃尔科特街6040号,我想报告一起抢劫案……”


怀恩多特县警卫处值班的四位警官立即赶到了现场。其中一位,迈尔斯警官,描述当时的经过说:“我们到那儿已是深夜一点钟了。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这个大块头、黑头发的小子,罗维尔·李,正坐在门廊上抚弄他的狗,轻轻拍着狗脑袋。阿西副队长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指着门,一副懒洋洋的表情,说:‘进去看。’看过现场后,震惊的警官们叫来了验尸官,年轻的安德鲁表现出的无动于衷给验尸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验尸官问他希望怎样安排葬礼时,安德鲁耸了耸肩膀,回答说:‘随便你怎么处理他们,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