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再度落在电话机上。
响啊,他妈的。快响啊。
几个小孩发现了她的车子。他们打电话通知911,负责讲电话的那个男孩气喘吁吁,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嗫嗫嚅嚅地吐出一串话:“有一辆车,嗯,里头都是血,门还开着,还有,嗯——”
911的接线员打断他的话,问道:“车子现在停在哪里?”
“在平顶区,”男孩说道,“就在州监公园附近。我和我朋友一起看到的。”
“有没有详细地址?”
“雪梨街,”男孩脱口而出,“里头都是血,门还开着。”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男孩告诉身旁的朋友,“还叫我‘小朋友’呢。”
“小朋友?”接线员说道,“我是在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妈的吓死人了,我们要走了,”男孩说道,“你们赶快派人来就对了。”
男孩挂上了电话。接线员从电脑屏幕上看到这通电话来自东白金汉平顶区基墨街与诺沙街转角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离州监公园的雪梨街入口约莫只有半英里远。他将消息转给警方的勤务中心,由他们派遣一组巡逻警员前往雪梨街查看。
不久,其中一名警员便回报勤务中心,要求更多警察以及犯罪现场采证技术人员到场支持,嗯,还有,你们最好也顺便通知一下凶杀组之类的单位。只是一个预感。
“你们找到尸体了吗,三三?完毕。”
“嗯,还没有。”
“三三,没有尸体为什么要求凶杀组到场呢?完毕。”
“就现场的感觉吧,我也说不上来。我有预感,尸体只是暂时还没让我们找到罢了。”
西恩将车子停在弯月街,然后沿着放置在弯月街与雪梨街交叉口附近的蓝色拒马往现场走去,正式开始了停职后复工的第一天。蓝色拒马上头印着波士顿市警局的字样,因为他们是最先到达现场的单位;但根据西恩一路上从警方频道截听来的消息,这案子最后应该会由州警队凶杀组——他隶属的单位——接手。
据他所知,车子虽然是被弃置在雪梨街,属于市警局的辖区,但血迹却一路往州监公园延伸而去,而州监公园是保留地的一部分,因此被归在州警队的管辖范围内。西恩沿着弯月街的公园围墙往前走,首先注意到的是停放在路边的采证小组箱型车。
走近之后,他才看到州警队凶杀组的警官怀迪·包尔斯站在一辆驾驶座车门大开的车子旁边几英尺处;而上星期刚刚升到凶杀组的索萨和康利则手端咖啡,低头搜查着公园入口处附近的草丛。两辆巡逻警车与采证小组的箱型车停放在路边的碎石道上,采证技术人员一边忙着在车子内外采集证据,一边频频以厌恶的眼神望向索萨和康利——那两只菜鸟大剌剌地踩踏草丛,破坏现场不说,手上的外带咖啡竟连盖子也没盖上,随时都可能泼洒出来。
“嘿,坏孩子。”怀迪·包尔斯挑着眉毛,一脸意外,“这么快就收到通知啦?”
“没错,”西恩说道,“不过就我一个人。暂时还没有伙伴,亚道夫请假未归。”
怀迪·包尔斯点点头。“你做错事一被罚,那个没用的德国废物就连声说要请病假。”他将手臂搭在西恩肩上,“上头指示过了,小子,你就暂时跟着我吧。就这段观察期。”
所以说,他们的算盘是这么打的:就让怀迪看着西恩,直到队上的头头们决定西恩的表现是否已达到他们的黄金标准。
“还以为这周末会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哩,”怀迪领着西恩看向驾驶门大开的车子,说道,“昨晚整个郡都安静得像条死猫似的。帕克丘有人被捅,布罗姆利-希斯没啥事,奥斯敦区有个大学生被哪里来的醉鬼海扁了一顿;不过全都没闹出人命,而且还都归市警局管,没咱们的事。妈的,听说帕克丘那个家伙可神了,锁骨上方插了一把天杀的牛排刀,竟然还自己走进麻省综合医院的急诊室,劈头就问护士自动售货机在哪里,他都渴死了,想喝一罐可乐。”
“她跟他说了吗?”西恩问道。
怀迪微笑不语。他一直是州警队凶杀组的金童,多的是理由微笑。他穿着运动裤、儿子的曲棍球衣、蓝色塑料夹脚拖鞋,头上反戴着棒球帽,金色的警徽用尼龙绳串着垂挂在胸前——照这身居家装扮来看,他八成是正准备要上班时被电话急召到现场的。
“球衣很炫呢。”西恩调侃道,怀迪则慵懒地报以他的招牌微笑。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公园上空朝他们扑来,凄厉的嘎嘎的叫声牢牢地咬进了西恩的脊椎骨里。
“妈的,半小时前我还躺在沙发上逍遥呢。”
“看卡通?”
“摔跤。”怀迪指指草丛和公园,“我猜我们会在那里头找到她。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傅列尔指示过了,找到尸体前就暂时先当失踪案办。”
方才的鸟儿又回来了,低低地掠过两人头顶上空,粗粝刺耳的尖叫声直直钻进西恩的后脑勺,一口一口地拉扯啃啄。
“总之归我们管,是吧?”
怀迪点点头。“除非被害人后来又转头逃出公园,在哪条街上被追上才终于送了命。”
西恩抬头匆匆一瞥。那怪鸟的头奇大无比,两只短脚则缩在白底带浅灰条纹的胸前。他认不出那是什么鸟;不过话说回来,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大自然的爱好者。“那是什么鸟?”
“带鱼狗。”怀迪说道。
“放狗屁。”
怀迪举起一只手。“我发誓。”
“小时候看了不少《动物王国》之类的节目吧?”
鸟儿再次放声尖叫,西恩真想一枪封了它的嘴。
怀迪言归正传:“要不要过来看看车子?”
“你刚刚说‘她’?”西恩弯腰穿过封锁现场的黄色塑料带,往车子那边走去。
“采证小组的人在车子的置物箱找到了汽车牌照。车主是个叫凯瑟琳①·马可斯的女孩。”
“他妈的。”西恩脱口而出。
“你认识她?”
“说不定是以前一个朋友的女儿。”
“很熟的朋友吗?”
西恩摇摇头。“不熟。点头之交罢了。”
“确定?”怀迪言下之意是,要是西恩想退出这个案子就趁早。
“确定,”西恩说道,“他妈的确定。”
怀迪指指敞开的驾驶座车门,原本弯腰探头在车内采证的技术人员这时刚好退了出来,反弓着背,十指交缠指向天空,伸着懒腰。“老兄,帮帮忙,只用眼睛看,手不要碰。这案子决定归谁了没?”
怀迪答道:“就我。公园是州警队的辖区。”
“但车子是停在市政府的土地上。”
怀迪指指公园入口的草丛。“血迹可是出现在州辖区里。”
“我又不知道。”采证人员叹了口气,说道。
“助理检察官已经在路上了,”怀迪说道,“就由他去伤脑筋吧。在那之前,这案子暂时还是归州警队管。”
西恩看了眼那堆往公园深处蔓延而去的杂草,心知肚明,如果真有尸体,十之八九是在公园里。“说说目前的状况吧。”
采证人员打了个哈欠。“我们到的时候驾驶座车门是开着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车灯也还亮着。说来还真巧,我们到场大约十秒后电池就挂了。”
西恩注意到驾驶座车门音箱上方有一片血渍,滴落在音箱上的血滴已经变黑结痂了。他蹲下身子,目光在车内来回搜寻,终于在方向盘上找到另一处也已变黑的血渍。第三道血迹则比前两处宽多了也长多了,沾染在驾驶座的人造皮椅套上头的弹孔周围,位置约莫是人的肩颈附近。西恩再度转动身子,顺着敞开的车门往车子左侧的草丛望去;接着,他身子往后一倾,探头检查驾驶座车门外侧:车门上有一处崭新的凹痕。
他抬头看看怀迪,怀迪点点头。“歹徒应该是站在车外。那女孩——如果开车的是她的话——曾经用车门狠狠撞了那家伙一下。那龟孙子开了一枪,击中了她,嗯,我也不确定,应该是肩膀或是上臂附近吧?女孩于是负伤逃跑。”他指了指草丛上几处被人踩倒的地方,“他们穿过草丛,往公园里头跑去。草丛附近我们只发现少许血迹,照这个判断,她的伤势应该不重。”
西恩说道:“我们派人进公园搜了吗?”
“目前已经有两组人马在里头。”
采证人员发出一阵不屑的鼻息声。“那两组人马比这两个白痴聪明吗?”
西恩和怀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刚刚不小心把整杯咖啡泼在草丛上的康利站在那里,他一边踢弄着杯子,一边念念有词咒骂个不停。
“嘿,这两个菜鸟,你就饶了他们吧。”
“你们好了没?我指纹还没采完哪。”
西恩退出车外,让路给这个女人。“除了汽车牌照,你们还有找到什么别的证件吗?”
“有。我们在座椅底下找到一只皮夹,里头有一张凯瑟琳·马可斯的驾照。后座地上还有一个背包,比利正在检查里头的东西。”
西恩顺着她下巴挪动的方向移动目光。越过车顶,他看到一个男人跪在车前,他前方的地上躺着一只深蓝色的背包。
怀迪问道:“驾照上说她多大了?”
“十九岁。”
“十九岁,”怀迪对着西恩说道,“你说你认识女孩的父亲?妈的,我他妈的都不敢想了。可怜的家伙,就要让雷劈到了,恐怕还浑然不知呢。”
西恩转过头去,看着那只孤鸟一路嘎嘎叫着往州监大沟那头飞去。一道刺眼的阳光霎时穿破了云层。西恩感觉那嘎嘎的叫声刺透他的耳膜,往他脑袋深处窜去——十一岁的吉米·马可斯的脸庞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那种带野性的寂寞,就是他们差点儿偷了车那天。西恩终于能体会到那种寂寞了——站在往州监公园延伸而去的这一大片野草前,二十五年的光阴仿佛短暂如电视广告——他感觉得到那种愤怒、挫折、无望的寂寞静静地散布在吉米·马可斯体内,像蛀空了的朽木里头的残渣。为了摆脱这种感觉,西恩强迫自己想起萝伦,今早梦里那个披着一头色如海沙的长发、肌肤飘散着海的味道的萝伦。他想着那个萝伦,只希望自己此刻能穿过梦的通道,回到梦中,消失在梦中。
①凯瑟琳昵称为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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