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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灯光


“嗯。然后,有那么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跟她五岁的时候像极了——有一次,我把她留在车子里,自己下车去买个东西——她当时的表情。嗯,没错,那次她后来还哭了——我想,那是因为那时她母亲刚去世,我又才出狱不久,所以每次我只要稍微离开她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两分钟,她都会以为我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她那时脸上常常会出现这种表情……呃,不管她最后有没有哭出来,她脸上就是会出现这种表情,好像她正在为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你做心理准备似的。”吉米清了清喉咙,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睁大了眼睛。“总之,我好多年没看过那个表情了,七八年总有了吧?但星期六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了。”


“好像她正在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你做心理准备似的。”


“嗯。”吉米看着怀迪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上这一笔,“嘿,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个表情罢了。”


“你放心,马可斯先生。我也没打算要小题大作。这是我职责所在——我搜集一切大小线索,直到其中两三条终于能凑在一起,拼出个样子来为止。你说你坐过牢?”


安娜贝丝轻叹一声:“老天!”然后默默地摇摇头。


吉米整个身子往后一靠。“又来了。”


“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怀迪说道。


“是啊,如果我说我十五年前在西尔斯百货上班,你也会有一样的反应是吧?”吉米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我是因为一桩抢劫案坐的牢。两年,在鹿岛。你写好了没?这个线索会有助于你逮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吗,警官大人?呃,我也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怀迪冷不防瞅了西恩一眼。


西恩说道:“吉米,别这样。大家都没有恶意。这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回到正题吧。”


“正题。”吉米说道。


“除了凯蒂看你的表情外,”西恩说道,“你还注意到别的什么不太寻常的迹象吗?”


吉米终于挪开了投在怀迪脸上的挑衅的目光,低头啜饮了一口咖啡。“就这样,没别的了。等等——那小子,布兰登·哈里斯——呃,不,不对,那已经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他又是什么人?”


“他就住在附近,有时会来店里买东西,就这样。他今天早上来过店里,还特别问了凯蒂怎么不在,一副跟她有约还是什么的模样。不过他俩根本不认识,顶多打过几次照面罢了。他会这样问是有点儿奇怪,但其实也没什么。”


怀迪还是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会不会是凯蒂的男朋友之类的?”西恩问道。


“不可能。”


安娜贝丝插嘴道:“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吉米……”


“我反正就是知道,”吉米说道,“他不可能是她的男朋友。”


“绝对不可能?”西恩说道。


“绝对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嘿,西恩,你这他妈的是在做什么?在拷问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吉米。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这个叫布兰登·哈里斯的小伙子不可能是凯蒂的男朋友,就这样而已。”


吉米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种事,做父亲的总是会知道。这答案你满意了吗?”


西恩决定暂时不再追问下去。他对着怀迪点点头,将发问的工作交还给他。


怀迪说道:“嗯,那我换个角度问吧——凯蒂目前有男朋友吗?”


“就我们所知,”安娜贝丝说道,“应该是没有。”


“那前任男友呢?有没有分手分得不愉快,或是什么人被她甩后很不甘心之类的事情?”


安娜贝丝和吉米互望了一眼,西恩感觉得到两人无言的交流:嫌疑犯。


“巴比·奥唐诺。”安娜贝丝终于开口说道。


怀迪放下笔,隔桌望着两人。“你们说的不会就是那个巴比·奥唐诺吧?”


吉米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我们说的就是那个二十七岁上下、专营古柯碱买卖兼拉皮条的巴比·奥唐诺。”


“就是他,”怀迪说道,“这名字我们队上可熟了。过去两年东白金汉一堆他妈的娄子全都是他捅出来的。”


“是啊,那他怎么到今天都还在外头逍遥呢?”


“关于这个,呃,马可斯先生,你得先了解一点,我们是州警队。您女儿这个案子要不是发生在州监公园里,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东白金汉大部分属于市警局辖区,我可没那分量替市警局的人说话。”


安娜贝丝说道:“好,这我会转告我朋友康妮。巴比·奥唐诺上回带人砸了她的花店。”


“他为什么砸了她的花店?”西恩问道。


“因为她拒绝付钱给他。”安娜贝丝说道。


“付钱给他做什么?”


“付钱给他要他不要砸她的店啊。”安娜贝丝说完又喝了一口咖啡。西恩心里暗忖——这女人确实悍。谁惹她谁就要倒大霉。


“所以说,你女儿和他交往过一阵。”怀迪说道。


安娜贝丝点点头。“交往没多久倒是。就几个月吧,嗯,吉米?他们去年十一月就分手了。”


“巴比·奥唐诺就这样放她走了吗?”怀迪问道。


马可斯夫妇再度交换了下眼神。“是有那么一晚,”吉米说道,“他带了他那只看门狗罗曼·法洛来家里闹过。”


“然后呢?”


“然后我们把话说得很清楚,把他请走了。”


“我们?我们是谁?”


安娜贝丝说道:“我几个哥哥就住在我们楼上和楼下的公寓里。他们很疼凯蒂。”


“萨维奇兄弟。”西恩告诉怀迪。


怀迪再度放下笔,用拇指和食指紧摁住眼角。“萨维奇兄弟。”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我无意冒犯,但是,马可斯太太,我确实有些担心这事情要是没处理好,可能会闹得很大。”怀迪低着头,一边按摩自己颈后的肌肉一边说道,“我绝对无意冒犯,但——”


“无意冒犯的意思就是你正打算要冒犯我。”


怀迪猛地抬头,带着一抹诧异的微笑盯着她看。“你这几位哥哥,马可斯太太,无须我明说,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在外头的名声吧。”


安娜贝丝还之以同样坚定强硬的微笑。“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包尔斯警官。你大可不必兜着圈子说话。”


“几个月前,一个重案组的同事跟我提过,巴比·奥唐诺蠢蠢欲动,想要掺和高利贷和海洛因交易——而这两块大饼,据我所知,一直掌控在萨维奇兄弟手里。”


“除了在平顶区。”


“这话怎么说?”


“除了在平顶区,”吉米说道,一只手搭上了她太太的手,“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拒绝在自己家门口做这些生意。”


“这也算敦亲睦邻之道是吧。”怀迪说道,接着便识趣地闭嘴片刻,给众人一些空间消化这句话。“不管怎样,平顶区既没人出头顶下这些生意,活脱脱就是块等着人去咬一口的大饼。这我没说错吧?而这,如果我掌握的消息正确无误的话,正是巴比·奥唐诺垂涎已久的。”


“然后呢?”吉米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然后怎样?”


“这又跟我女儿的死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怀迪说道,然后两手一挥,“这关系可大了,马可斯先生,因为他们双方就缺一个理由好正式开战。现在总算让他们等到了。”


吉米摇摇头,嘴角泛开一抹苦涩干硬的冷笑。


“哦,你不这么认为是吧,马可斯先生?”


吉米下巴一扬。“我认为,包尔斯警官,我们所谓的平顶区——或是尖顶区——很快就要消失了。然后一切犯罪活动也会跟着一起消失。而这不会是因为萨维奇兄弟或是巴比·奥唐诺,或是你们终于决定大举扫荡犯罪的缘故。这将会是因为银行利率降低,而房屋税、财产税不断调涨,郊区那些雅痞于是纷纷回心转意,决定搬回市区来住,因为郊区餐厅的饭真是他妈的难吃。而这些新来的居民,相信我,对海洛因或是路边十块钱一次的口交,抑或满街的酒吧,根本没有兴趣。他们有的是大好的前程、稳定的退休基金账户,还有拉风的德国车。所以说,当他们搬进来后——而这已经在进行中了——犯罪活动和一半的本地居民将不得不另谋出路。所以说,我根本不会去担心巴比·奥唐诺要向我老婆的兄弟宣战的事,包尔斯警官。宣战?为什么而战?”


“为眼前而战。”怀迪仍不死心。


吉米说道:“你真的认为奥唐诺是杀死我女儿的凶手?”


“我真的认为萨维奇兄弟绝对会把他视为头号嫌疑犯。我还认为有人势必得去跟他们谈谈,打消他们这个念头,好让我们警方有时间做好我们的工作。”


吉米与安娜贝丝并肩坐在桌子另一头,西恩试图解读他俩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一无所获。


“吉米,”西恩说道,“没有这些横生的枝节,我们应该可以很快把这案子破了。”


“是吗?”吉米说道,“你保证吗,西恩?”


“我保证。不但破案,而且破得干净利落,绝对可以顺利将凶手定罪。”


“要多久?”


“什么?”


“还要多久你们才能逮到凶手?”


怀迪突然扬起一只手。“等等——你这是在和我们讨价还价吗,马可斯先生?”


“讨价还价?”吉米脸上再度浮现那种狱中囚犯特有的阴沉之气。


“正是,”怀迪说道,“因为我感受到——”


“你感受到?”


“某种威胁的成分。从你刚才与狄文警官的那番对话里头。”


“是这样吗?”吉米的语气一派无辜,眼底的阴郁却仍未褪去。


“你似乎打算给我们定一个期限。”怀迪说道。


“狄文警官向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找到杀死我女儿的凶手。我只是问他这大约会发生在什么样的时间范围内罢了。”


“狄文警官,”怀迪说道,“并不主导侦破本案。是我,我才是本案的负责人。我们会彻底将本案调查个水落石出,马可斯先生、夫人,此刻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把我们对于萨维奇家族与奥唐诺集团之间正面冲突的顾虑当作某种谈判的筹码。要是让我嗅到这样的企图,我马上派人把那两伙人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通通逮起来丢进牢里,直到事情告一段落再说。”


几名工友端着餐盘经过他们附近,盘中那些湿软黏糊的食物不断冒出白色的蒸汽。西恩感觉弥漫在餐厅里的那股反复加热的食物的气味似乎更浓了,空气中的夜色似乎也愈发聚拢了过来。


“好,我懂了。就这样。”吉米说道,脸上泛开一抹刻意明朗的微笑。


“就怎样?”


“你们只管抓凶手。我不会挡你们的路的。”吉米起身离座,向妻子伸出一只手。“亲爱的?”


怀迪说道:“马可斯先生。”


吉米引着妻子起身,一边低头看向怀迪。


“楼下有一名州警会开车送你们回家,”怀迪说道,一只手往皮夹探去,“如果你又想到别的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吉米接过怀迪的名片,随手塞进裤袋里。


站起来后,安娜贝丝看来就没那么稳了;她晃晃悠悠地倚着吉米,仿佛她两脚都已化为液体。她将自己和吉米的手都捏得发白了。


“谢谢你们。”她轻声对着西恩和怀迪说道。


西恩看得出来,这一天下来的起伏煎熬终于攀上了她的脸、她的身体,开始沉沉地把她往下扯拉挤压。明晃晃的灯光无情地打在她脸上,西恩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她几十年后的模样——人世风浪在她身上同时留下了智慧与伤疤,她依旧傲然挺直背脊,叫人难以忽视。


西恩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开了口:“我们会抓到杀死凯蒂的凶手的,马可斯太太。我们一定会的。”


安娜贝丝的脸瞬间皱成一团,随即又恢复平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倚着丈夫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