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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猎鱼


大卫耸耸肩。“不少吧,我猜。”


怀迪看了西恩一眼。西恩感觉得到在这场审讯中他们渐渐处在了下风。大卫说得没错——他们或许可以找到二十辆同样也是乘客座那侧的车头被撞凹了一块的本田轿车。少说也有二十辆。而如果连大卫都想得到这点,那他的律师就更不用说了。


怀迪踱到大卫的椅子后方,说道:“告诉我们你的车子里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血?”


“你车子前座的血。就先从这里说起好了。”


大卫说道:“我要的雪碧呢,西恩?”


西恩说道:“马上来。”


大卫露出微笑。“我懂了。这里你负责扮白脸是吧?那好,你去拿雪碧的时候就顺便帮我张罗个肉馅三明治吧,如何?”


原本已经离座的西恩又坐下了。“我他妈不是供你使唤的用人,大卫。看来你得再等上一会儿了。”


“不供我使唤供别人使唤是吧,西恩?”大卫从牙缝间吐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狰狞的红光,某种睥睨一切的疯狂,而西恩不禁开始怀疑怀迪或许一直都是对的。他怀疑,如果他父亲看到此刻的大卫·波以尔,是否还会坚持他昨晚对他的看法。


西恩说道:“你前座的血迹,大卫。你还没回答包尔斯警官的问题。”


大卫转过头去面对着怀迪。“我家后院有一道钢丝网围墙。你知道那种围墙吧,就是那种菱形钢丝网,顶上有些钢丝会突出来,有没有?有一天我在后院处理一些杂活。我房东年纪大,做不动粗活,一些事我就帮他做了,他房租也就不跟我算得太离谱。他在围墙旁边种了一堆像竹子一样的东西,那天我就是在帮他——”


怀迪叹了一口气,但大卫却似乎不以为意。


“修剪那丛东西的时候,我滑了一跤。当时我手里还拿着一把电动铁剪,要掉在地上可不得了,所以我脚一滑,整个人就撞到那钢丝网墙上去了,弄得我满身是伤。”他拍拍自己胸口,“就这里。伤口其实都不深,只是流血流得跟什么似的。差不多十分钟后吧,我就得去棒球场接我儿子回家。我猜那时血可能还没止住,于是就滴了一些在座椅上。就这样,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怀迪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前座上沾到的是你的血?”


“我刚刚说过了——我就只想到这个可能。”


“你什么血型?”


“B型,RH阴性。”


怀迪慢慢踱开,绕到桌前,一跃坐在了桌上,咧开嘴笑了。“挺巧啊,我们在前座找到的就是那个血型的血。”


大卫两手一摊。“你瞧,这不就对了吗。”


怀迪模仿大卫的动作。“也不尽然啦。你能不能顺便也解释一下后备厢里的血又是怎么来的?那可不是B型RH阴性血呢。”


“我完全不知道我后备厢里怎么会出现血迹。”


怀迪干笑了一声。“你完全不知道足足半品脱的血怎么会跑到你后备厢里去?是这样吗?”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大卫说道。


怀迪身子往前一倾,拍了拍大卫的肩膀。“我是不介意提醒你一下啦,波以尔先生,这个说法对你实在有害无益。你觉得呢,上法庭宣称你完全不知道那一大摊血——等等,还是别人的血——怎么会跑到你的车子里,你觉得这听起来像话吗?”


“我觉得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啊。”


“哦?是吗?”


大卫再度往后一靠,怀迪的手于是自他肩头滑落。“那报告还是你自己填的呢,包尔斯警官。”


“什么报告?”怀迪说道。


西恩猛然想通了,却也只能在心里暗自诅咒:哦,妈的,这下难看了。


“车辆遭窃的报告啊。”大卫说道。


“所以呢?”


“所以呢,”大卫说道,“车子既然昨晚就让人偷走了,那我怎么知道那些偷车贼把我的车子开去干了什么好事呢?嗯,我觉得你最好仔细追查一下,这事看起来实在不太妙呢。”


足足有三十秒之久,怀迪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西恩能感觉到,他终于渐渐领悟到了一个事实——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被大卫反过来将了一军。他们在他车上找到的一切证物到时根本进不了法庭,因为他的律师一定会宣称那些东西是偷车贼的杰作,根本与大卫无关。


“那些血迹看起来在那里也有些时间了,波以尔先生。至少不是几个小时前才弄上去的。”


“是吗?”大卫说道,“这你能证实吗?我是说,完全确定、毫无疑问地证实,包尔斯警官。你确定那不会只是因为干得快吗?嗯,昨晚天气感觉还蛮干爽的呢。”


“这我们会想办法证实的。”怀迪说道,但西恩听得出他声音里头的怀疑。他相信大卫应该也听出来了。


怀迪从桌上跳下来,背对着大卫。他用一只手半捂着嘴,几根指头不住地轻轻敲着上唇,沿着长桌往西恩那头走去,目光却始终落在地板上。


“怎么,我的雪碧有着落了没?”大卫说道。


“我已经派人去把索萨那个证人带回来了,那个在停车场里看到那辆本田轿车的证人,叫什么汤米,呃——”


“莫达那度。”西恩说道。


“没错,就是他。”怀迪点点头;他的声音有些单薄,一脸心思无法集中的模样。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突然被人抽走椅子、一屁股跌在地上的人,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想不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呃,我们待会儿就让那个莫达那度去指认一下,看他认不认得出大卫·波以尔的脸来。”


“嗯,这也是个办法。”西恩说道。


怀迪倚着走道的墙站着,一个秘书刚巧走过去,她身上擦的香水和萝伦以前常用的是同一个牌子,西恩突然开始考虑或许自己该拨通电话给她,她的手机号码应该还是那一个;他想问问她今天好不好,想知道自己主动拨了电话,是否她就会愿意开口了。


怀迪说道:“他实在冷静得有些过火了。第一次给人关进审讯室,他竟然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西恩说道:“老大,眼前这形势看来实在不太妙哪。”


“我他妈的当然知道。”


“呃,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没让他抓到我们拖走他车的小辫子,他车里的血也不是凯蒂·马可斯留下的。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把他和这案子扯在一起。”


怀迪回头看了眼审讯室的门。“我他妈一定有办法叫他说出来。”


“刚才那一回合我们可算是全军覆没哪。”西恩说道。


“我刚才连热身都还称不上呢,哼。”


但怀迪的脸上已经透露出怀疑,西恩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最初的直觉的信心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怀迪是那种一旦确认自己直觉无误,就绝对会穷追猛打的人;但另一方面,他也还不至于固执到让直觉频频牵着他的鼻子去撞墙,还死不肯改变方向。


“我看就这样吧,”西恩说道,“我们就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多待一会儿,看他到底还能撑多久。”


“他可自在得很呢。”


“再过一会儿可就说不定了。我们就让他一个人在里头好好想想吧。”


怀迪再度回头狠狠地剜了木门一眼,一副恨不得烧了它的模样。“也许吧。”


“我看还是走手枪这条线吧,”西恩说道,“从这条线切入或许会更快。”


怀迪轻咬了一阵两颊内侧,终于点了点头。“这条线也该去追一下。你可以吧?”


“酒类专卖店老板换过人了吗?”


怀迪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手上有的是一九八二年的旧档案,当时的老板是一个叫罗尔·鲁尼的家伙。”


西恩被这名字逗笑了。“这名字还真是好记啊。”


怀迪说道:“你就趁现在跑一趟吧。我打算留在这里,隔着玻璃跟这王八蛋好好地耗一耗。看看他待会儿会不会终于忍不住寂寞,来跟我说个有关公园里的女孩之死的故事。”


罗尔·鲁尼算来也该有八十高龄了,但看他身手矫捷的模样,西恩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百米赛跑中跑赢他。他穿着一件印有“波特健身房”字样的橙色T恤,下身是一件蓝色滚白条的运动裤和一双崭新的锐跑球鞋。他动作利落地在店里穿梭,西恩相信,如果真有需要,他恐怕会亲自跳起来为客人拿下放在柜子最上排的酒。


“喏,就在那边,”他对西恩说道,手指着柜台后方一排半品脱装的烈酒,“子弹穿过一只酒瓶,然后就嵌在了那面墙上。”


西恩说道:“当时场面一定很惊险吧?”


老人耸耸肩。“还好吧,跟其他几次比起来,那次实在称不上惊险。十年前有一次,一个疯子拿把霰弹枪抵在我脸上,那不要命的小子根本是条疯狗,目露红光,满头大汗,眼睛还眨巴个不停。要说惊险,那次才叫作惊险哪。至于那两个把子弹射进墙里的家伙,他们可是职业劫匪。职业劫匪就容易多了,我还应付得来。他们不过就是要钱罢了,既不疯也不会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你说那两个家伙……”


“那两个家伙是从后门进来的,”罗尔·鲁尼说道,一边健步如飞地走到柜台另一端,手指着一块充作门帘的黑布,“这后头就是仓库,仓库后面还有一扇门,是平常上下货进出的地方。我当时雇了个浑小子在店里兼差,每次要他去丢个垃圾,他都会顺便在后头的暗巷里抽几口大麻才回来。问题是十次里头他总会有五次忘了把门带上。依我看,要不就是他和那两个劫匪是一伙的,要不就是劫匪靠自己观察得知那小子根本没脑子。总之呢,那晚他们就从没有上锁的后门闪了进来,一进来就先开枪示警,要我不准去碰我那把藏在柜台下面的家伙,他们钱到手后也没多废话,随即开溜。”


“你那次损失了多少钱?”


“六千吧。”


西恩说道:“哇,当年你店里平常都会放那么多现金吗?”


“周四,”罗尔说道,“我当年还兼做点儿让人拿支票换现金的小生意,周四是我营业的日子。我早洗手不干啦,可那两个家伙真是蠢。因为,如果他们消息再灵通点儿的话,早上就该来抢了,到晚上现金早让人换去了大半。”他耸耸肩。“我说他们是职业劫匪,可没说他们是最灵光的职业劫匪。”


“当年在你店里打工的小子?”西恩说道。


“马文·埃里斯,”罗尔说道,“唉,谁知道,说不定他真的是跟劫匪一伙的。被抢的第二天我就把他开了。事实就是,劫匪之所以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先开枪,一定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柜台下头也放了家伙。而这可不是什么尽人皆知的马路新闻。所以说,如果不是马文跟他们说的,就是那两个劫匪之中有人曾经在我店里做过事。”


“你当时跟警方提过这些事吗?”


“噢,当然。”老人挥了挥手,“他们跟我要了店里历年来的员工记录,把所有人都找去问过话了。至少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最后也没看到他们逮捕任何人。呃,你说这同一把枪又牵扯到别的案子了,是吗?”


“是的,”西恩说道,“鲁尼先生——”


“唉,拜托,叫我罗尔就可以了。”


“罗尔,”西恩说道,“你以前那些员工的数据还在吗?”


大卫盯着审讯室墙上的大镜子。他知道西恩那个伙伴,或许也包括西恩,正在镜子另一面盯着他看。


很好。


怎么?我一个人在这里享受我的雪碧,正爽着呢。对了,他们加在雪碧里头那东西叫什么来着?柠檬精。没错,就这东西。报告包尔斯警官,我正在享受我的柠檬精呢。嗯嗯嗯,好好喝哪。是的警官。等不及要再来一罐了呢。


大卫坐在长桌另一头,双眼直视着那面大镜子正中央,感觉棒极了。没错,他不知道瑟莱丝把麦可带到哪里去了,随之而来的焦虑比昨晚那十七八罐啤酒更严重地扰乱了他的脑子。但她会回来的,这是迟早的事。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可能是吓到她了,他知道自己大概语无伦次,胡乱说了些什么吸血鬼啊,什么有的东西一旦进到体内就永远出不来了之类的,她八成是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