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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消失在太空中


大卫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吉米,但是你想错了。你以为我杀了凯蒂,对不对?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吉米说道:“不要讲话,大卫。”


“不、不、不,”大卫说道,赫然注意到威尔手中拿着一把枪,“我跟凯蒂的死毫无关系。”


他们打算要杀我,大卫终于明白了。哦,老天,不要。这是一件你必须能有所准备的事。你不该只是走出一间酒吧,到河边呕吐,回过头来却发现这就是你生命的尽头。不,我应该回家的。我应该向瑟莱丝坦承一切,重新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我应该去吃我刚刚打算吃的那顿饭。


吉米一只手往外套里面伸去,摸出了一把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刀锋弹了开来。大卫发现,他的上唇和下巴也在不住地颤抖。所以说一切还有希望。不,不要让你的脑子僵住了。一切还有希望。


“凯蒂被杀死的那个晚上,你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浑身是血,大卫。你编了两套不同的故事解释你手上的瘀青。凯蒂离开雷斯酒吧前后,有人在那里看到你的车。你跟条子撒谎了,你跟所有人都撒谎了。”


“看着我,吉米。求求你看着我。”


吉米的目光依然定定地落在地上。


“吉米,我那晚身上都是血,没错。但那是因为我痛扁了某人一顿,吉米。狠狠地痛扁了一顿。”


“你是说那个劫匪,是吧?”吉米说道。


“不。不是劫匪,是一个有恋童癖的人渣。他正在车里和一个孩子乱来。他是吸血鬼。他正在对那个孩子下毒。”


“哦,好,我懂了,不是抢劫,是一个,呃,一个有恋童癖的人渣。当然了,大卫,当然。所以说,怎么,你把那个人渣干掉了吗?”


“是的。嗯,我……我,还有男孩。”


大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过那个狼口逃生的男孩的事。你不该说的。说了也没人能了解的。也许是因为恐惧吧。也许他只是想让吉米看到他的内心,想让他了解,是的,他心里头一团乱,但睁开眼看清楚我,吉米。你会看到的。你会明白我绝对不是那种能对无辜的人下得了手的人。


“呃,好,所以说你和车子里的男孩——”


“不。”大卫说道。


“不?刚刚是你自己说你和那男孩——”


“不,不是这样的。算了。我的脑袋有时候就是会这样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我说——”


“好,”吉米说道,“所以说,你干掉了一个有恋童癖的人渣。而这事你愿意告诉我,却不愿意告诉你老婆?我还以为你第一个就会跟她说呢,大卫。尤其是昨晚,当她告诉你她根本不相信那套抢劫犯的故事之后。我的意思是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跟她说呢?谁会在意一个有恋童癖的人渣被干掉了呢,大卫?你老婆以为你杀了我的女儿哪。而你现在是想要我相信,你宁可让她这样想,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你干掉了一个有恋童癖的人渣?这事你可得好好跟我解释一下了,大卫。”


大卫很想告诉他,我杀了他是因为我害怕我会变成他。如果我吃掉他的心脏,我就能吞噬消灭掉他的灵魂。但我不能大声说出来。我不能说出这个事实。我知道我今天才刚立誓不再隐藏任何秘密了。但,我能怎么办呢?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无论我得为了它撒多少谎。无论如何我就是不能说出来。


于是大卫脱口而出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答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所以说在你这个神话故事里,你和男孩——唉,该怎么称呼这男孩呢?童年的你?童年的大卫——你和他一起——”


“只有我,”大卫说道,“我一个人杀死了那个没有脸的怪物。”


“你杀了一个操他妈的什么?”威尔说道。


“那个男人。那个有恋童癖的人渣。我杀了他。我。就我一个人。在雷斯酒吧的停车场。”


吉米说道:“我没听说那附近有人发现什么尸体。”然后转头看着威尔。


威尔说道:“你让这个王八蛋解释做什么?吉米?你有没有搞错啊?”


“不不,这是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卫说道,“我用我儿子发誓。我把尸体塞到他自己的后备厢里去了。我不知道那辆车后来怎样了,但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想见到我老婆,吉米。我想要把我的日子过下去。”大卫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桥底。他听到车子川流不息地驶过,一对对黄色的光束全都朝着回家的方向。“吉米?求求你。不要夺走这一切。”


吉米的目光终于落在大卫脸上,而大卫却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像狼,寄生在吉米的体内。大卫多么希望自己能面对这一切。但他不能。他不能面对死亡。他站在这里——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双脚踩在这河边的土地上,心脏怦怦跳动着,大脑不断向他的神经他的肌肉他的五脏器官送出种种讯息,他的脉搏全力跳动着——然而下一秒,很可能就是下一秒,锐利无比的刀锋将刺入他的胸膛。随着那阵尖锐的刺痛而来的将是某种再无法逆转的结果:他的生命,他的视觉听觉,他的吃他的睡他的性爱他的哭笑他的触觉嗅觉都将不再了。他不够勇敢。他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他愿意哀求。什么都好,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们能放过他,不要杀他。


“你二十五年前上了那辆车,大卫,我认为被送回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我认为你的脑袋已经他妈的坏掉了。”吉米说道,“她只有十九岁哪,你知道吗?她只有十九岁,而且她从来不曾对你做过任何事。她甚至还蛮喜欢你的。而你对她做了什么事?你他妈的杀了她。为什么?因为你痛恨自己这条烂命?因为你见不得任何美好的东西?因为我当年不曾跟你一起上了那辆车?告诉我,大卫。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她,”吉米说道,“然后我就让你活下去。”


“他妈的才怪,”威尔说道,“吉米?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不要跟我说你竟然同情起这坨他妈的狗屎来了!听好——”


“闭上你的嘴,威尔,”吉米说道,伸手指着他的鼻尖,“我入狱前把好好一队人马交到你手中,结果,你却领着一伙人去撞墙。我什么都给你都教你,结果呢?结果你他妈的还是只会在那边逞勇斗狠,还他妈的贩毒?我不必听你说教,威尔!你他妈的想都别想!”


威尔转过头去,踢弄着脚下的杂草,嘴里念念有词。


“告诉我,大卫。但那堆狗屁不通的谎话我一句都不想再听了。可以吗?我只想听实话。跟我说实话。如果你再跟我扯一句谎,我就他妈的一刀捅穿你。”


吉米喘了几口气。他拿着刀子,刀尖抵着大卫的脸,然后他终于松了手,将刀子插回他右臀上方的腰带底下。他两手一摊。“大卫,我愿意把你的命还给你。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她。你会去坐牢。我他妈的不跟你啰唆。但你毕竟可以活着去坐牢。你可以活下去。”


大卫感激涕零,几乎要双膝落地,大声地感谢上帝。他想要拥抱吉米。短短三十秒之前,他还深陷在最黑暗的绝望之中。他已经准备好要为自己的一条生路下跪哀求,他要告诉吉米他不想死。他还没有准备好。他还没有准备好要走。他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上天堂。他认为那不会是任何与美好光明有关的境地。他认为那会是一条黑暗寒冷漫长的无底隧道。就像你想象中的地心一样,吉米。我一点儿也不想身处那片绝对的孤寂中,永无止境的孤寂,永无止境的寒冷。我不想只有我一颗孤寂的心飘浮在那片无尽的冰冷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孤寂,孤寂,孤寂。


他可以活下去了。只要他愿意说谎。只要他能忍痛开口对吉米说出他想听到的话。他将遭受他的憎恨与谩骂,他甚至可能遭到一顿痛打。但他可以活下去。他在吉米眼底看到了希望。吉米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他体内的那匹狼消失了,他看得出来,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个手里拿着刀、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男人。他让想要知晓真相的焦虑和因为再无法将女儿搂入怀中而生的悲恸淹得几乎要没顶了。


我可以回家,回到你身边了,瑟莱丝。我们将会拥有全新的生活。我们一定会的。在那之后,我保证,再不会有任何谎言和秘密了。但此刻我还有最后一个谎要撒——我生命中最后也是最丑陋的一个谎言,因为我怎么也无法说出我生命中最丑陋的一个真相。我宁可让他以为我杀死了他的女儿,也不愿让他知道我杀死那个人渣的真正原因。但这将是一个出于善意的谎言,瑟莱丝。它将为我们换来一段新的人生。


“告诉我!”吉米说道。


大卫尽可能照着事实说。“那晚,我在麦基酒吧里看到她,她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有过的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吉米说道。他神情凄凉,声音破碎。


“青春。”大卫说道。


吉米倏地低下头去。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享受过一天青春,”大卫说道,“而她却活生生就是一个梦,是那梦想的化身。于是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当下就垮了。”


大卫几乎不忍说出这些话,看着它们无情地撕裂了吉米的心肺。但大卫只想回家,只想把脑子理清楚,只想看到他亲爱的家人;而如果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他义无反顾。在这之后他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而一年后,当真正的凶手终于被绳之以法后,吉米将明白他今日的牺牲。


“一部分的我,”他说道,“从那时起就一直留在那辆车上了,吉米。就像你说的那样。另外一个大卫穿着我的衣服坐着警车回来了,但他不是大卫。大卫被留在那个地窖里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吉米点点头。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大卫看到他眼底蒙上了一层晶莹的雾气。他在那里看到了悲悯与同情,甚至爱。


“所以说一切就是因为那个梦?”吉米低语道。


“一切就是因为那个梦,是的。”大卫说道。然后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随着这个谎言而来的冰冷,自他的下腹缓缓地蔓延开来。那冰冷的感觉愈来愈严酷尖锐,他甚至开始以为那或许来自饥饿,毕竟他几分钟前才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倾进了神秘河。不过这冰冷的感觉有些不同,不同于他之前曾经体验过的任何感觉。这是某种刺骨的冰冷。冰得几乎像是热。等等,不,这确实是热。某种炙人的灼热,自下腹一路往阴部蔓延,一头又往上蹿进他的胸腔,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从眼角瞄到威尔·萨维奇站在那里跳上跳下,频频大吼着:“没错!就是要这样才对嘛!”


他看着吉米的脸。他的嘴唇以某种诡异的方式一开一合,既太快也太慢。“我们就在这里埋葬我们的一切罪恶,大卫。我们就在这里洗净一切罪恶。”


大卫跌坐在地上。他看着暗红色的鲜血自他体内某处汩汩涌出,滴落在他的裤子上。他伸手往自己下腹探去,摸到一道狭长的裂隙,自他身体一侧延伸到另一侧。


他说,你骗我。


吉米弯腰凑近他。“什么?”


你骗我。


“你看到没有?他嘴唇还在动哪!”威尔说道,“他妈的嘴唇还在动哪!”


“我不是没有眼睛,威尔。”


大卫感觉事实如潮水般冲刷过他全身,这是他面对过的最丑陋的一个事实。充满恶意、冷漠无情的事实。一个无比简单的事实:我要死了。


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过程。我无法取巧作弊,无法逃脱。我无法借着哀求脱身也无法躲藏在我的秘密后面。我无法期待基于同情的缓刑。来自何人的同情?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在乎。除了我自己。我在乎。我在乎极了。这一点儿也不公平。我没有办法一个人面对那条黑暗漫长的隧道。求求你不要让我去那里。求求你叫醒我。我想要醒来。我想要感觉你,瑟莱丝。我想要感觉你的双臂。我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