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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势而为


因为他意识到,杰克逊公园有世界上任何城市都望尘莫及的优势:一望无际、湛蓝平整的密歇根湖。有这片秀美的风景作为世博会的背景,简直是众望所归。


八月十二日星期二,奥姆斯特德向世博会理事会递交了一份报告,而此时距离他和科德曼抵达芝加哥才过了四天。令他气恼的是,这份报告随后便被公诸于世。一开始,奥姆斯特德只打算让业内人士看这份报告,因为他们会认可杰克逊公园本质上是可以接受的选址,并且珍视这份报告,将其作为应对未来各种挑战的可靠蓝本。可奥姆斯特德惊讶地发现,这份报告被反对派加以利用,成了世博会场馆根本不能建在杰克逊公园的证据。


理事会要求奥姆斯特德递交第二份报告。奥姆斯特德于六天后,也就是八月十八日星期一递交了第二份报告。伯纳姆欣喜地看到,奥姆斯特德为理事会提供了一些超出他们预期的东西。


奥姆斯特德并不是一个讲究文字风格的人。报告中的句子写得很随性,就像牵牛花随意从栅栏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不过他的文章展现出了思考的深度和敏锐,关于如何修改景观可以令人产生心灵上的震撼,他作出了自己的阐释。


首先他列出了以下几条原则,对当前的状况进行了一番谴责。


不该为了选址而争吵,他训诫道,不同的派系必须意识到,要想成功举办世博会,每个人必须齐心协力,不论最终理事会将如何选址。“比如说,你们有些人似乎还不明白,这次博览会并不是芝加哥博览会,而是世界博览会。芝加哥是要作为这次美国盛会的旗手,站在世界面前接受检阅。整个芝加哥必须找到最适合建造世博会园区的地址,抛弃某一区域的地方利益。”


他强调,世博会的每一项景观元素,必须“拥有一个最高目标,也就是顺势而为:每一砖每一瓦都要顺势而为,为最终宏伟的整体效果作出适当的贡献。整体的主要元素会在展区高耸的主体建筑群中呈现。换句话说,在建筑前面、建筑之间以及后面的所有地面和上面的承载物中,不论是以草皮来修饰,还是点缀花丛、灌木、树木、喷泉、雕像、摆件及艺术品,都必须和建筑在设计上交相辉映,它们必须作为建筑的陪衬,而建筑又必须通过光线、阴影及色调来反衬它们”。


显然,一些地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将世博会与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景色结合能够带来更强烈的效果,“这个优势,不论人工景致——比如园艺、草坪、喷泉及雕塑等——如何精巧或昂贵都比不上,任何绝世天才都构思不出,任何能工巧匠都力所不及”。在这场选址争夺中,各派系似乎都忽略了一点,芝加哥“有且只有一处自然资源是本地特有的,而且它无比壮观美丽,能极大地吸引人潮。那就是密歇根湖”。


密歇根湖非常美丽,并且会时刻变换颜色和纹理。奥姆斯特德强调,除此之外,这儿也是一处新颖的景观,能够增强世博会的吸引力。许多内地的游客“只有到这儿才能见到延伸至地平线的广阔水面;才能见到扬帆航行的船舰和足有常见船只两倍大的汽船时时刻刻穿梭于芝加哥港;才能见到光线倒映在水面,或是地平线上堆积着层层白云的景象。每一个夏日,这些景象都可以在芝加哥这个湖边的区域观赏到”。


奥姆斯特德接下来考虑了四个具体的候选地点:位于环线上靠近湖岸的一处地点;两个城内的地点,其中一个是位于芝加哥西部的加菲尔德公园;当然,第四个是杰克逊公园。


虽然奥姆斯特德更倾向于选择最北边的那个地点,但坚持认为杰克逊公园也行得通,“在此顺势而为能产生令人愉悦的效果,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次世界博览会以此为目标”。


奥姆斯特德淘汰了城内的两处地点,因为地势太平,会显得单调,并且离密歇根湖太远。在评估加菲尔德公园时,他再一次花了点时间表达自己对于芝加哥迟迟未能选出园址的愤怒。一想到芝加哥的名流们在游说国会争取主办权时夸下的海口,就更令人生气了。


“不过,想想举国上下都在关注芝加哥能否提供大量优秀的候选地址;想想若是这次世纪性的纪念博览会在费城周边的美景中举办会带来什么好处;想想若是世博会建在华盛顿美丽的岩溪谷——国家正打算在此修建一座公园——会带来什么好处;想想纽约能提供的世博会选址,一边是新泽西悬崖与哈德逊河谷的奇美景色,一边是长岛海湾的海水和变幻的海岸。想到所有这些,我们不禁担心起来,如果选址落于城市背面,完全缺乏自然景观的吸引力,全国人民定会感到失望,而去年冬天向国会许下的无尽‘完美’的候选地的诺言,就会遭遇一记响亮的耳光。”


奥姆斯特德特意强调了“完美”一词。


伯纳姆希望第二份报告能最终逼迫大家做出决定。此前已耽误太久,令人恼怒并备感荒谬。时间的沙漏早就开始倒计时了。理事会似乎还没察觉到,芝加哥正面临着沦为全国甚至全球笑柄的危险。


又过了几周。


一八九〇年十月末,选址仍未确定。伯纳姆和鲁特忙着打理他们不断发展壮大的事业。承包人已经开始兴建公司设计的两栋最新、最高的芝加哥摩天大楼——基督教妇女禁酒联盟大楼和共济兄弟会大楼,它们足足有二十一层,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两座大楼的地基都已接近完成,正等着埋入奠基石。由于建筑业和建造业在芝加哥备受瞩目,奠基仪式变成了奢华的盛宴。


基督教妇女禁酒联盟大楼的奠基庆典在拉莎利路与门罗路的拐角处举办,旁边是一块占地七平方英尺、厚三英尺、重达十吨的新罕布什尔花岗岩巨石。伯纳姆和鲁特来到了权贵之间,包括禁酒联盟的主席弗朗西斯·E·威拉德夫人以及前市长卡特·亨利·哈里森。哈里森已经担任过四届市长了,今年打算再次参选。哈里森出现时戴着他平常爱戴的黑色宽边软帽,口袋里塞满雪茄,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特别是爱尔兰人和工会成员,他们视哈里森为城里下层阶级的盟友。伯纳姆、鲁特和哈里森并肩站在禁酒联盟大楼的巨石旁,这场面显得极为讽刺。哈里森担任市长的时候,他在市政厅的办公室里存放了好几箱上好的波旁酒。城里严苛的新教上流人士将他视为市政机构中的好色之徒,认为正是因为他对卖淫、赌博和酒精的纵容,才使得城里的几个犯罪频发区变得越来越乱,特别是莱维,成了臭名昭著的酒保及强盗米奇·费恩[3]的老窝。鲁特对食物和生活出了名地挑剔,曾被路易斯·沙利文形容为“一个眷恋红尘、纵情享乐的人,更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至于伯纳姆,除了关注他的马德拉酒环球之旅,每年还会装瓶保存四百夸脱朋友送的档次稍低的酒,并且亲自为联邦联合会挑选酒窖藏酒。


伯纳姆十分庄重地将一把镀银的泥铲交给了殿堂建造协会的主席T.B. 卡尔斯夫人,她脸上的微笑表明她对这些怪异的风俗毫不知情,或者情愿在此时忽视它们。她挖起一团为仪式特意准备的灰浆,轻轻拍打和涂抹。现场一位见证者描述道:“她拍灰浆的样子就像一个男人轻拍一个卷发小男孩。”她将泥铲递给了满脸惧色的威拉德夫人,“她更加用心地拍打灰浆,不慎沾了一些在礼服上。”


一位目击者称,鲁特朝朋友倚过去,低声建议溜走去喝鸡尾酒。


不远处就是读者众多且备受尊敬的《芝加哥洋际报》的派发仓库。一位年轻的爱尔兰移民——也是卡特·哈里森的忠实拥护者——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的名字是帕特里克·尤金·约瑟夫·普伦德加斯特。他管着一班吵闹的小报童,他厌恶他们,他们也厌恶他,这从他们日常的讥讽和恶作剧中可以看出来。要是小报童知道普伦德加斯特有一天会改变世界哥伦布博览会的命运,他们会觉得荒谬无比,因为在他们看来,普伦德加斯特是他们能想象的最倒霉、最可悲的人了。


普伦德加斯特一八六八年出生于爱尔兰,时年二十二岁。一八七一年,他全家移民到美国,并在同年八月迁居芝加哥,正巧遭遇了芝加哥大火。如他母亲所言,他一直都是“一个内向且不善社交的男孩”。他在德拉莎利学校接受了小学教育。他的老师阿德胡特神父说:“在学校的时候他就颇为与众不同。他很安静,午休时也不加入其他同学的娱乐活动。他一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从这个孩子的外表来看,我会以为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好,或者生病了。”普伦德加斯特的父亲为他找了一份在西联汇款公司送电报的工作,他干了一年半。普伦德加斯特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彻底与世隔绝了。之后他缓慢地恢复过来,开始阅读法律和政治类书籍,并参加了单一税俱乐部的聚会。单一税俱乐部拥护亨利·乔治[4]的观点,认为私有土地业主应该缴纳一种税款,本质上相当于租金,以反映出土地属于所有人这一根本事实。在这些聚会里,普伦德加斯特坚持参与每一次对话,以至于有一次被大家扛出了房间。他母亲觉得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博览群书、意气风发,并且努力参与各项事务。她说:“他突然变得聪明起来。”


事实上,他比表面上看起来更为疯狂。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写明信片,一写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寄给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使用的语气好像与他们拥有同样的社会地位似的。他写给他挚爱的哈里森,写给此外各式各样的政客,包括伊利诺伊州的州长。鉴于伯纳姆近期的优秀表现,连他都可能收到过一张这样的明信片。


显然,普伦德加斯特是个有问题的年轻人,但要说他这个人很危险倒是不太可能。对于任何见过他的人来说,他都不过是个可怜人,饱受芝加哥的嘈杂和恶臭折磨。不过普伦德加斯特对于未来抱有宏大的期望,并且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了一个人身上:卡特·亨利·哈里森。


他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哈里森的市长竞选活动中,尽管哈里森并不知情,他还是会给任何可能支持哈里森的人寄明信片,宣传哈里森是爱尔兰人和工人阶级最忠诚的朋友,是市长职位最合适的候选人。


普伦德加斯特相信当哈里森最终赢得第五次两年任期时(理想状态是在即将到来的一八九一年四月的竞选中当选,不过可能要到下一次,即一八九三年的竞选中才能实现),他会奖励自己一份工作。这就是芝加哥政界的规矩,他对此毫不怀疑。他坚定地认为哈里森会获得成功,然后把他从天寒地冻的早晨、从恶毒的报童身边解救出来。而这就是他目前的生活。


在最先进的精神病医生看来,这样毫无根据地相信一件事就是一种幻觉,和一种新发现的名为“妄想症”的疾病有关。所幸,大多数幻觉是无害的。


一八九〇年十月二十五日,世博会的选址仍未确定,令人不安的消息却从欧洲传来,随之而来的第一波隐藏的势力已经在集结,这带给世博会的损害可能比理事会的僵局严重无数倍。据《芝加哥论坛报》报道,国际市场不断动荡,伦敦方面开始担忧,一次经济衰退甚至是一场彻底的“恐慌”或许即将到来。这样的担忧立刻开始冲击华尔街。铁路股票暴跌,西联汇款公司的股价跌了百分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