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布鲁姆带回的阿尔及利亚村民越来越接近纽约港,大道乐园的工人们开始搭建临时的房屋让他们居住。布鲁姆亲自去纽约接船,并且预订了两节火车车厢,将村民和他们的行李带回芝加哥。
这些阿尔及利亚人一下船就开始四处乱跑。“我都可以想象到他们走丢,被撞倒,然后蹲进监狱的情形了。”布鲁姆说。似乎没有人管理他们,布鲁姆跟在他们后面跑,用法语和英语大声下着命令。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朝布鲁姆走来,用带着贵族腔调的英语对他说:“我建议你文明些。不然我可能会失礼地把你扔进海里。”
这个男人自称为阿奇,当两人可以心平气和地对话后,他告诉布鲁姆,他在伦敦为一个富人当了十年的保镖。“现在,”他说,“我的职责是将我的伙伴们送到一个叫芝加哥的地方。我知道好像是内陆的某个地方。”
布鲁姆递给他一支雪茄,提议让阿奇当自己的保镖兼助手。
“你的提议,”阿奇说,“相当令人满意。”
两人燃起雪茄,将烟雾吐到了纽约港芬芳的暮色里。
伯纳姆奋力推进着工程进度,尤其是制造与工艺品馆的施工,它必须赶在揭幕仪式前完成。三月,距离揭幕仪式只剩半年时间了,他启动了工程合约里面的“沙皇”条款。他命令电力馆的承包商将人力加倍,并且让工人们在夜间使用电灯照明继续施工。他还威胁制造与工艺品馆的承包商,如果他们不加快施工的速度,将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伯纳姆几乎已经放弃超越埃菲尔铁塔了。最近他又否决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个想法来自一位年轻而热心的匹兹堡工程师,伯纳姆在“周六下午俱乐部”发表演讲时他也在场。这位工程师是值得信任的,他的公司持有合约,会检查世博会建筑中使用的所有钢材,不过他的提议似乎并没有可行性。“太脆弱了。”伯纳姆告诉他。他认为公众会对此感到害怕。
那一年的春天似乎充满了敌意,进一步阻碍了世博会的进展。一八九二年四月五日星期二,早上六点五十分,一场突来的暴风掀翻了世博会刚刚建好的泵房,并且摧毁了六十五英尺高的伊利诺伊州馆。三周后,另一场暴风推倒了制造与工艺品馆八百英尺高的南墙。《芝加哥论坛报》评论道:“这些风暴似乎跟世博会的场地有仇。”
为了找到方法加快进度,伯纳姆召唤东部的建筑师们前来芝加哥。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之一是该如何为主要场馆的外墙上色,特别是制造与工艺品馆那几面涂有纤维灰浆的陡墙。在会议上,大家想出一个方法,保证可以在短时间内有效地提高工作速度,并最终在世界人民的想象中确立芝加哥世博会超凡脱俗的美丽形象。
不管怎么样,外部装饰的职权属于威廉·普雷特曼,世博会的官方色彩主管。伯纳姆后来承认,他雇用普雷特曼来做这份工作“大部分是看在约翰·鲁特的面子上”。普雷特曼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哈瑞特·门罗与普雷特曼夫妇相熟,她写道:“他天资过人,但是性格高傲而倔强,不肯妥协或让步。因此,他的一生就是一场充满矛盾的悲剧。”
开会那天,普雷特曼人在东海岸。建筑师们在他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开始了会议。“我催促着每一个人,我知道时间真的很紧。”伯纳姆说,“我们讨论了上色的问题,最终想到了这个主意,‘不如全部涂成白色吧。’我不记得是谁提了这个建议。可能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就这么做。”
由芝加哥建筑师梭伦·S·贝曼设计的矿物馆快要竣工了。于是这栋楼被拿来进行了试验。伯纳姆下令将其涂成乳白色。普雷特曼回来后,“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伯纳姆回忆道。
普雷特曼坚持认为所有关于色彩的决定都要由他来做。
“我不这么认为。”伯纳姆告诉他,“应该由我来决定。”
“那行,”普雷特曼说,“我要退出。”
普雷特曼离开后,伯纳姆并不想念他。“他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脾气相当古怪。”伯纳姆说,“我让他走了,然后告诉查尔斯·麦金,我要一个真正能够负责的人,这一次我不会再看谁的面子了。”
麦金推荐了来自纽约的画家弗朗西斯·米勒,这位画家当时也在讨论色彩的会议上。伯纳姆聘用了他。
米勒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做过几次试验之后,他选定了普通白铅和油漆作为纤维灰浆最好的涂料,然后发明了一种上漆的方法:不用刷子,而是用一根煤气管那么长的软管,在上面安装特殊喷嘴——这是喷漆第一次在历史上出现。伯纳姆将米勒和他的上漆团队戏称为“洗白帮”。
五月的第一周,一场强大的暴风雨给芝加哥带来了大量的降水,再一次造成芝加哥河水倒灌。污水又一次威胁到了市区的水供应。有人在某个蓄水池的附近发现了一具正在腐烂的马的尸体。
这一场风暴再度提醒伯纳姆,开幕日之前要完成的从沃基肖引入泉水供应世博会的计划已迫在眉睫。早一阵子,一八九一年七月,世博会将这项工程委托给了海吉亚矿泉水公司,这家公司的总裁是一位名为J.E. 麦克尔罗伊的企业家。不过项目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三月,伯纳姆吩咐施工监督员迪翁·杰拉尔丁“用最大的力度盯紧这个项目,确保不会延期”。
海吉亚公司取得授权,开始从沃基肖的泉水房铺设管道,并且从村庄里穿过。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村民们因为担心管道会破坏村里的景观,而且会导致他们有名的泉水枯竭,极力反对铺设管道。海吉亚公司的麦克尔罗伊在伯纳姆施加的层层压力之下,开始铤而走险。
一八九二年五月七日星期六晚,麦克尔罗伊在一辆特殊列车上载满了管道、凿子、铁锹以及三百位工人,出发前往沃基肖,打算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铺设管道。
消息不胫而走,开往沃基肖的列车遭到了袭击。当列车驶入车站时,有人敲响了村里的消防钟,很快,一大批手持棍棒、手枪和霰弹枪的村民向列车聚拢。两辆消防车喷吐着蒸汽赶来,消防队员已经做好朝这些铺设管道的人喷水的准备。一位村里的领导告诉麦克尔罗伊,如果他还要继续推行他的计划,就不能活着离开。
很快,又有上千名镇民加入了火车站的这支小分队。一小群人从镇公所拉来了一座大炮,对准了海吉亚公司的装瓶厂。
短暂地对峙之后,麦克尔罗伊和工人们返回了芝加哥。
伯纳姆还是想要沃基肖的泉水。工人们也已经为杰克逊公园内的两百座泉水间铺设了管道。
麦克尔罗伊放弃了在沃基肖村内直接铺设管道的计划。他转而在沃基肖南边十二英里处的大本德镇购买了一处泉水,它刚好位于沃基肖郡的界线以内。从名义上来说,世博会的游客们还是能喝上沃基肖的泉水。
泉水来自沃基肖郡,却并非来自那座著名的村庄,对于这件微妙的事情,伯纳姆和麦克尔罗伊并没有深究。
在杰克逊公园,人人都忙着加快施工的进程。随着场馆逐渐成形,建筑师发现了他们设计中的一些瑕疵,然而也面临着排山倒海的工作量,所以可能会任由这些瑕疵留在石材里,或者至少留在纤维灰浆中。由于东部的建筑师长期不在芝加哥,弗兰克·米勒自告奋勇地提出要紧盯着这些场馆的施工,以防一些临时的决定对建筑的外观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一八九二年六月六日,他写信告诉农业馆的设计师查尔斯·麦金:“您最好写一封信阐明您在想法上的改变,因为他们会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解您的意思。今天,我就阻挠了他们在圆形大厅的地板上浇铸水泥,强调您要求的是砖块。要把一件事情做对需要花费无尽的时间,操无数的心,但是下达指令做一件错事却只需要一秒钟。我说的这些话都会严格保密,我写信给您,就是为了劝您在提出要求的时候尽量简明直接。”
在制造与工艺品馆,被承包商弗朗西斯·阿格纽雇来的工人正在做一件危险的工作——将巨大的钢制桁架竖立起来。这个桁架将支撑场馆的屋顶,并且创造出史上最广阔的无阻碍室内空间。
工人们沿着场馆内侧铺设了三组平行的铁轨。在铁轨上,在轨道车的车轮或者“推车”上,他们竖起了一座名为“旅行者”的大型起重机,起重机由三座高塔组成,高塔顶端横跨着一个平台。使用“旅行者”的工人们可以一次抬起并安装两个桁架。乔治·博斯特的设计需要安装二十二个桁架,每一个桁架重达两百吨。光是把零部件运送到园区来就动用了六百辆轨道车。
六月一日星期三,世博会摄影师查尔斯·阿诺德为制造与工艺品馆拍照,记录下了工程进度。每一位看到照片的人都会得出结论,距离揭幕仪式只有四个半月,这座楼在这段时间里绝不可能建完。桁架都已经就位,但是没有屋顶,墙壁也才刚刚开始建。当阿诺德拍下照片的时候,成百上千的工人正在这栋建筑上面施工,但是场馆的规模太大了,无法立即辨认出照片里面的施工人员。梯子从一层脚手架搭到另一层脚手架上,看起来就像火柴棍,让这栋楼看上去弱不禁风。在照片的前景处还有成堆的碎屑。
两周后,阿诺德又回来照了另一张照片,捕捉到了截然不同的画面——几乎可以用“毁灭性的灾难”来形容。
六月十三日晚,时间刚过九点,另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击了世博会场地,这一次似乎同样瞄准了制造与工艺品馆。场馆的北墙塌了一大片,继而引起了环绕场馆内侧的高空走廊的倒塌。十万英尺高的木材砸到了地板上。阿诺德拍的那张照片里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渺小的人,很可能是伯纳姆,他站在一堆高高的散开的木材和缠绕成团的钢材前面。
在所有的场馆中,偏偏选中了这一栋。
承包商弗朗西斯·阿格纽承认这堵墙的支撑力确实不足,但他把责任推卸给了伯纳姆,认为是他逼着工人施工太快所致。
现在,伯纳姆把大家逼得更紧了。他开始着力应对这次危机,增加了一倍数量的工人来建造这栋楼。他们日夜赶工,不论是雨天还是令人窒息的高温天气。光是八月,这个工地就有三人死亡。在园区的别处有四人死亡,还有几十人遭遇了各种形式的骨折、烫伤和割伤。据后人评估,在世博会工作比在煤矿工作还要危险。
伯纳姆也在抓紧争取更大的权力。世博会公司和国家委员会之间的长期矛盾变得几乎令人难以忍受。连国会调查员也意识到,双方管辖权的重叠是一切紊乱和不必要开支的来源。他们的报告建议将戴维斯的薪酬减半,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权力的天平开始倾斜。世博会公司和国家委员会达成了休战协议。八月二十四日,执行委员会任命伯纳姆为工程总指挥,统筹一切事务。
很快,伯纳姆就向各部门的负责人发去了信函,包括奥姆斯特德。“我个人已经获得了世界哥伦布博览会场地内所有进行中的工作的掌控权。”他在信函内写道,“从今以后,除非有进一步的通知,你们将只向我一人汇报工作,并仅听命于我一人。”
在匹兹堡,那位年轻的钢铁工程师却越来越确信,他挑战埃菲尔铁塔的计划一定能够成功。他请检验公司的合伙人W.F. 格罗诺计算出了将在建筑各组成部分之间发挥作用的新的力量强度数值。用工程术语来说,这个建筑几乎没有显示出“静负荷”,意思是固定的大型材料如砖块、钢铁等静置的重量很小,几乎全是“活荷载”,即重量一直在变化,就像列车通过一座桥时数据变化一样。“我找不到先例。”格罗诺说。不过,经过整整三周的精密运算后,他提交了详细的参数。即使是对于伯纳姆而言,这些数字也十分有说服力。六月,筹款委员会通过了这个建筑。他们给予了其特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