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更为严肃的建议,纽约记者雅各布·里斯来到了芝加哥,致力于揭露美国贫困人群恶劣的住房条件。三月,他在赫尔馆发表了一次演讲。赫尔馆是人称“圣女珍妮”的珍妮·亚当斯创办的一个具有改革性质的安置所,这儿变成了激进思想的坚固堡垒,一些意志坚强的年轻女性住在这儿,正如一位访客所言,“里面偶尔也有面孔真诚、甘愿服从、举止温和的男性,会带着歉意从一个房间溜到另一个房间。”克莱伦斯·丹诺会定期从不远处鲁克利大楼中的办公室来到赫尔馆,在这里,表面上他会因为过人的才智和对社会问题的感同身受受到爱戴,私底下却会因为邋遢的着装和不良的卫生习惯遭到取笑。
在里斯发表演讲的那阵子,他和亚当斯可以算是全美国著名的人物了。里斯已经去过芝加哥最脏乱的区域,宣称这里的状况比他在纽约看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糟糕。在演讲中,他提到了日益临近的世博会,并且提醒在场各位:“打个比方,你们应该开始打扫自己的房屋,并且让你们的巷子和街道变得更干净。在纽约,即使是最糟糕的季节,也不会有这么多脏东西。”
事实上,芝加哥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让自己变干净,并且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座城市决心加大力度铲除垃圾,并开始重新铺设巷弄和街道的地面。政府部署了烟尘检查员,开始执行一项新的防烟尘条例。各家报社发起了一场圣战,讨伐污染严重的巷道和过量的烟尘,白纸黑字地登出了那些最恶劣的违反者——其中就有伯纳姆公司新建好的共济会大楼,它被《芝加哥论坛报》比作维苏威火山。
芝加哥最重要的老鸨嘉丽·沃森决定将自己的经营场所小小地收拾一下。当然,这里已经非常奢华了,还配备了一个保龄球馆,这儿的保龄球瓶都是冰镇的香槟酒瓶。但现在她决定要增加卧室的数量,并将员工加倍。她和其他的妓院老板都预计需求会暴增。当然,她们不会失望的,而且她们的客人也不会失望。后来,一位名为芝加哥·梅的老鸨哆嗦着回忆起了世博会这喧闹的一年:“有一些姑娘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啊!不论什么时候,哪怕只是想一想这些事情,我都感到恶心。仅仅提到一些‘马戏团’的细节都让人觉得不堪入目。我想罗马在最淫乱的时候也比不上芝加哥那段荒唐的日子。”
让芝加哥对嘉丽·沃森、芝加哥·梅,还有米奇·费恩和绰号“澡堂”的约翰·科格林[6],以及此外几千位沙龙和赌场经营者如此友好的人,是卡特·亨利·哈里森。在担任市长的四届任期里,他对于把芝加哥建成一个包容人性弱点的地区起了很大作用,尽管这里也滋养了他不断增长的野心。在一八九一年竞选失败后,哈里森买下了一家报社——《芝加哥时报》,并且自己当起了编辑。但到了一八九二年年末,他就明确表示,自己十分乐意成为“世博会市长”,引领芝加哥走向最辉煌的岁月。不过他坚持道,除非大众有强烈的呼声,否则绝不会竞选。当然,他得到了大家的强烈支持。卡特·亨利·哈里森联盟会在全市各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如今,在一八九三年年初,卡特已经成了民主党的两名候选人之一,另一位候选人是华盛顿·赫辛,他是德国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国家报》的编辑。
除了他自己的《芝加哥时报》之外,城里其他报社都反对哈里森参选,伯纳姆以及大多数芝加哥名流也很反对。对于伯纳姆和其他人而言,正在杰克逊公园崛起的白城象征着一个崭新的芝加哥,它需要新的领导人——显然不是哈里森。
市里庞大的工人队伍不同意。他们总是把哈里森当作自己人,称他为“我们的卡特”,尽管哈里森本人是种植园出身的肯塔基人,曾就读于耶鲁大学,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德语,能背诵莎士比亚戏剧的长篇章节。他已经当过四届市长了,在举办世博会的这年让他再次当选似乎十分合适,一阵“乡愁”的浪潮席卷了这座城市的各个选区。
就连他的竞争对手们都意识到哈里森尽管出身显赫,却对芝加哥的下层人士有很强大的吸引力。他有能力,也乐于与任何人谈论任何事情,并且有本事让自己成为任何交谈的中心人物。“他的朋友们都意识到了这点。”约瑟夫·孟德尔[7]说。他曾是哈里森的盟友,后来却成了哈里森最激烈的反对者,“他们会嘲笑这一点,或者一笑置之,并且称其为‘卡特·哈里森病’。”即便已经六十八岁了,哈里森仍然散发着坚忍与活力,女性们普遍认为他比五十多岁的时候更加英俊了。他经历了两次丧偶,有传言说他现在正和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女人交往。他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瞳孔很大,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他把自己的年轻活力归因于每天早上喝浓咖啡的习惯。几项怪癖使他显得格外亲民。他热爱西瓜,在西瓜当季时甚至三餐都要吃;他热爱鞋子,一周中每天都会换不同的鞋;他还热爱丝质内衣。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哈里森在街上骑着自己的白色肯塔基马,戴着黑色宽边软帽,喷吐出一阵雪茄烟雾。在竞选演讲中,他总是对着一只作为道具随身携带的填充老鹰讲话。孟德尔谴责他助长了这座城市最低劣的本能,不过同样称他为“我们的城市培养出的最杰出的人”。
令芝加哥上流社会惊讶的是,在民主党代表大会的第一轮选举中,六百八十一名代表里有百分之七十八的人都给哈里森投了票。民主党的精英恳求共和党提供一位他们同样可以支持的候选人,只要能阻挡哈里森重返这个职位就行。共和党人选择了塞缪尔·W·阿勒顿,他是来自普莱利大道的一位富有的罐头商。几家最大也最有影响力的报社形成了明确的联盟,决定支持阿勒顿,反对哈里森。
这位前市长选择用幽默来对抗他们的攻击。在一次演讲中,哈里森在大会堂里面对着大批的支持者说,阿勒顿是“非常值得欣赏的屠夫。我承认这一点,我不会因为他‘屠宰’了标准英语而谴责他,他忍不住”。
之后,支持哈里森的呼声越来越高。
年轻而疯狂的爱尔兰移民帕特里克·普伦德加斯特为哈里森重新获得民众的支持而感到自豪,并且坚信自己为推动这位前任市长重新获选而做出的努力,和竞选运动最新的蓬勃势头密切相关。普伦德加斯特产生了一个念头。究竟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钻进他脑子里的,他说不上来,不过它就在那儿,并且让他感到满足。他广泛阅读了法律和政治类书刊,并且理解了政治机器的运转依赖一条基本的权利原则:如果你为推动这台机器实现利益做出了贡献,机器就会偿还给你。所以哈里森也应对自己有所回报。
这个念头一开始出现在普伦德加斯特脑海中时,就像一道微光,正如每天清晨洒向共济会大楼的第一缕阳光一样。不过,现在他每天都会无数次地产生这个念头。这就是他的财富,能让他挺起胸膛,抬起下巴。他知道,当哈里森当选后,一切都会改变。而且哈里森一定会当选。各选区不断高涨的热情似乎保证了哈里森的胜利。普伦德加斯特相信,一旦哈里森当选,一定会派给他一官半职。他必须这么做。这是机器运转的原则,就像推动着芝加哥特快列车穿越大草原的动力系统一般不可改变。普伦德加斯特想做市政顾问。他受够了整天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送报小子打交道,受够了走在铺路石之间冒着气泡的黄色混合物中,受够了不得不闻到那些备受屈辱的马留在街上的恶臭。当哈里森就职后,帕特里克·普伦德加斯特就将获得拯救。
这个念头让普伦德加斯特产生了一阵阵的狂喜。他买来了更多的明信片,在上面写上热情洋溢的话语,寄给那些他认为即将成为同事,或者以后会光顾同一家俱乐部的人——法官、律师,以及芝加哥的商业巨贾。当然,他也寄了一张明信片给好朋友阿尔弗雷德·S·特鲁德,那位刑事辩护律师。
“我亲爱的特鲁德先生。”他在开头写道。他想写“哈利路亚”,却忘了怎么拼写。不过他还是怀抱着一腔热血,迎难而上。
“阿留路亚!”他写道,“《先驱报》那帮人试图阻挠民心的目的,现在已暴露无遗——卡特·H·哈里森将会成为我们的下任市长,这是民心所向。报纸的信誉遭到了不光彩的践踏。华盛顿·赫辛那个可怜的家伙,至于他的竞选资格——我压根儿不同情他,希望现在遭遇的麻烦不会把他击垮——以及,神圣的报纸信誉啊!荣耀归于圣父圣子以及圣灵!”他继续胡乱写了几行字,然后写上结尾,“毕竟友谊是品性的最佳试金石,您诚挚的P.E.J. 普伦德加斯特敬上。”
这张明信片上的某种东西再一次引起了特鲁德的注意。其他收到普伦德加斯特明信片的人也注意到了,尽管他们都会收到真正认识的同辈寄来的成堆的信件,在那个年代,每一位识字的人都会写信,并且信都写得很长。在奔腾向二十世纪的文字冰河里,普伦德加斯特的明信片就像一片单一的云母碎片,闪烁着癫狂的光辉,渴望着被拾起并收藏。
特鲁德再一次保留了这封信。
一八九三年四月,芝加哥市民选举卡特·亨利·哈里森成为新一届市长,这也是卡特的第五个任期。为了给世博会做准备,他预定了两百桶威士忌放在办公室里,准备用来招待名流显贵。
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帕特里克·尤金·约瑟夫·普伦德加斯特扯上什么关系。
[1]以上均为北美洲的原住民部落。
[2]主要分布在俄罗斯南部和乌克兰东南部。
[3]起源于15世纪和16世纪的东欧和中欧,最初由匈牙利人组成。
[4]大约存在于1600年至1894年间的非洲王国。
[5]芬兰北部最大的地区。
[6]约翰·科格林,美国政治家,自1892年起担任芝加哥市议会的议员。
[7]约瑟夫·孟德尔,美国出版商、编辑,《芝加哥论坛报》共同所有人,并在1871年芝加哥大火后担任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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