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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准备


奥姆斯特德返回了芝加哥,还是有三种老毛病在身。他最新的发现是园区通电了,伯纳姆总是会出现在园区的各个地方。四月十三日星期四,奥姆斯特德写信给儿子约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匆忙,至少表面看来,目前园区处于你能想到的最混乱的样子。”狂风吹过园区贫瘠的地面,卷起漫天的灰尘。一列又一列的火车驶入园区,载来了早该就位的展品。延迟的安装工作意味着临时的轨道和道路都必须原地保留。两天后,奥姆斯特德写道:“我们要为所有人的拖沓买单,他们在各处的工作都挡了我们的路。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所有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得等到开幕式结束后再在夜间进行。我找不到任何方法结束这场混乱,不过,现在有上千名工人在不同主管的指导下工作,我想,通过众人的齐心协力,一切都会有所好转。”


他认为景观工作没有到位,自己也得负部分责任,因为在哈利·科德曼死后,自己没在芝加哥安排一位值得信赖的监督人。一八九三年四月十五日,他写信给约翰:“恐怕我们不应该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乌尔里希和菲尔。我希望乌尔里希不是故意这么不诚实,但是他已经一意孤行到了欺瞒和误导我们的程度,我们不能再依靠他了。他的精力大多耗费在了一些他不应该关心的事情上……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变得越来越不能相信他。”


他对乌尔里希越来越懊恼,不信任的程度不断加深。之后,在给约翰的另一封信里,他说:“乌尔里希在不知不觉中背叛了我们。问题在于他对荣誉的野心已经越界了。他更关心如何显得异常活跃、努力、热情,以及让事物在总体上看起来有效果,而忽略了景观设计中的良好效果。”奥姆斯特德尤其不满乌尔里希对伯纳姆奴才般的言听计从。“他在园区中几乎无处不在,紧盯着所有种类的工作,而伯纳姆先生和所有部门主管总是吆喝着‘乌尔里希!’,和伯纳姆巡视工作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不停地对自己的秘书重复‘叫乌尔里希去处理’这句话,不是让他处理这个就是处理那个。我表示抗议,不过收效甚微。我在工作中永远找不到他,除非特别预约,而找到他时,他总是急不可耐地要走开。”


奥姆斯特德真正担心的是伯纳姆把对自己的忠诚转移到了乌尔里希身上。“我想我们的时代就要过去了——我们的合约到期了,我担心伯纳姆打算让我们走人,全部依赖乌尔里希,伯纳姆没法看到乌尔里希能力的不足,以及深思熟虑的重要性。我得小心,尽量不去烦扰伯纳姆,他的工作量显然已经超标了。”


其他的困难也很快冒了出来。从加州运来的一船重要植物没能按时到达,使得植物本来就十分紧缺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连四月中上旬一直持续的好天气也造成了一些问题。园区的供水系统尚未完工,还缺少降水,这意味着奥姆斯特德没法在园区裸露的地面种植植物。被风卷起的灰尘也十分可怕。“可怕的灰尘,”他说,“就像沙漠里的沙尘暴。”——它们一直在飞舞,刺痛了他的眼睛,把沙砾塞进他已经发炎的嘴里。“我正设法表明为什么我的工作看起来几乎没什么进展……”他写道,“我认为大众将在一段时间内对我们的工作严重失望,这几周必须要有一个强硬的人来阻止乌尔里希将精力投入错误的方向。”


四月二十一日,奥姆斯特德再次因病卧床,“喉咙发炎、牙齿溃烂、疼痛难眠”。


尽管身体状况很差,他的精神却开始慢慢恢复。忽略目前的延误和乌尔里希的口是心非,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进展。伍迪德岛的堤岸开始爆发出生机,长出茂盛的新叶和花朵。而岛上的日本寺庙凤凰堂是在日本国内精心打造,由日本工匠组装而成的,对岛上的森林景观没有丝毫影响。电动船也到了,看起来十分可爱,正是奥姆斯特德期待的那一种,而潟湖上的水禽闪耀着迷人的活力,和荣耀中庭一大片宏伟的白色建筑相得益彰。奥姆斯特德意识到,伯纳姆的人手不可能在五月一日之前完成修补和上色的工作,这会导致他自己工作的完成更加遥遥无期。不过他也看到了明显的进展。“园里雇用了更多的人手,”他写道,“每一天的工作都能呈现出显著的差别。”


然而,这样的乐观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有一道强大的气象锋正穿过大草原向芝加哥移动。


在这段时间内,具体哪一天并不清楚,一位名为约瑟夫·麦卡锡的牛奶小贩在芝加哥的洪堡公园附近停下了马车。当时是上午,大概十一点钟。公园里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他是帕特里克·普伦德加斯特,《芝加哥洋际报》雇用的报纸派发员。


奇怪的是,普伦德加斯特正在原地绕圈子。更奇怪的是,他走路的时候头往后仰,帽子拉得很低,以至于遮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麦卡锡看着他的时候,普伦德加斯特迎面撞上了一棵树。


开始下雨了。一开始伯纳姆并不担心。这场雨可以压制住园区尚未覆盖植被的地方的尘土——他很遗憾地发现,这样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此时所有的屋顶都已完工,甚至包括制造与工艺品馆的屋顶。


“下雨了,”四月十八日星期二,伯纳姆写信告诉玛格丽特,“随它下吧,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想。我的屋顶终于全部改好了,一点都不担心漏水的问题。”


可是这雨不仅下个不停,并且越下越大。夜间,帘幕般的雨水冲刷着园区的电灯,厚重得几乎成了不透明体。雨水将尘土化为泥泞,令马匹蹒跚、货车停运。场馆开始漏水。周三晚间,一场滂沱大雨重击了杰克逊公园,很快,一道两百英尺的瀑布开始从制造与工艺品馆的玻璃屋顶泄下,浇灌在下面的展品上。于是,伯纳姆带着一队工人和守卫汇集在场馆里彻夜与漏水作战。


“昨夜的暴风雨是我们在杰克逊公园遭遇过的最严重的一次,”伯纳姆在周四写信告诉玛格丽特,“除了制造与工艺品馆东侧屋顶漏水之外,园区内没有建筑受损,为了遮盖展品,我们在那里待到午夜时分。有一家媒体称戴维斯理事长也在场照料各种事情,并且等到所有事都安排好后才离开。当然,戴先生其实和当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关系。”


这场雨似乎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究竟还剩多少工作没完成上。同一周的周四,伯纳姆写了另一封信给玛格丽特:“这里的天气很糟糕,从上周二开始就一直如此。尽管最艰巨的任务还摆在面前,我还是保持前行……上个月的劳动强度确实太大了,你简直都无法想象。我都为自己经历这一切时的平静心态感到惊讶。”不过这个挑战也测试了他的手下。他说:“他们肩负的压力显示出了谁比较坚韧、谁比较软弱。我可以告诉你,在这种条件下能够达标的没有几个,但还是有几个可靠的人。其他人则需要每小时敲打一下,就是这些人令我疲惫不堪。”


和往常一样,他十分思念玛格丽特。她现在不在芝加哥,不过在开幕式时会回来。“我会在人群中找寻你,我亲爱的姑娘,”他写道,“等你回来时,一定要准备好投入我的怀抱。”


对伯纳姆来说,在这样情感不外露的年纪,这封肉麻的信简直滚烫到可以让信封炸开。


日复一日,园区内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蒙上雾气的窗户;因周围环境过于潮湿而卷起的纸张;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像恶魔掌声般的声音;到处弥漫着汗水和受潮的羊毛的臭味,特别是在工人涌动的午餐时分;雨水灌进了电导管,导致电路短路;在费里斯摩天轮上,用来给塔柱地基洞穴抽水的水泵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都没法将水抽干;雨水渗透了女性馆的屋顶,使得展品的布置不得不叫停;在大道乐园里,埃及人、阿尔及利亚人与半裸着的达荷美人饱受折磨,只有哈特夫人的爱尔兰村庄里的爱尔兰人似乎还泰然自若。


对奥姆斯特德来说,这场雨令人分外沮丧。雨水降到了本来就饱含水分的地面上,导致每一条路上的每一个坑洼都积满了水。水坑变成了湖泊。拉着重物的马车车轮深深地陷入了泥土里,在地上撕开一道道豁口。修补列表中,亟待填补、抹平和铺设草地的地方越来越多。


尽管雨下个不停,工作的速度还是有所加快。光是在园区工作的工人数量就令奥姆斯特德感到敬畏。四月二十七日,开幕式的前三天,他给自己的公司做了报告,“我曾写信告诉你们,园区雇用了两千名工人——看来是我犯傻了。直接由伯纳姆雇用的人员就多达两千人。这周园区内的工人数量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不止,还不包括承包商手下的工人数。算上承包商和特许经营商的人,目前在园区工作的有一万人。如果把某些特定阶级算上,人数还会更多。因为雇不到足够的工作组,我们的工作严重落后了。”(他的估值还是偏低了: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园区工人的总数量接近两万。)他还严重缺少各种植被,他抱怨道:“获取这些植物的渠道都失效了,因此将导致严重的紧缺。”


也有好消息,至少他溃烂的牙齿有所改善,他不用卧床了。“我的溃疡好转了,”他写道,“我还是只能吃面包、喝牛奶,但今天已经能在雨中走动,感觉好多了。”


不过就在同一天,他私下里给约翰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要悲观得多。“我们的运气糟透了。今天又是大雨。”伯纳姆一直在劝说他走各种捷径让荣耀中庭看起来更像样,比如让他的人把花盆填上杜鹃花以及用棕榈植物来装饰平台,这正是奥姆斯特德抵制的那种华而不实的权宜之计。“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么做。”他写道。他憎恶“不得不使用各种临时的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在开幕式上做一场秀”。他深知一等到开幕式结束,所有这类工作就得重做。病痛、挫败感和不断增加的工作强度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令他感到自己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三餐都在临时餐桌上吃,还有各种喧闹声,人们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地上都是水坑和雨水,让我这个千疮百孔的老人家很不舒服,我的喉咙和嘴巴状况都不好,只能一直吃流食。”


不过,他没有放弃。尽管一直下雨,他还是蹒跚着四处走动,指挥植物种植和草皮铺设的工作,并且在每天的黎明时分参加伯纳姆对关键人员的强制点名。身心的劳累再加上恶劣的天气,让他本来好转的健康状况又恶化了。“我感冒了,骨头疼得整夜睡不着,只能靠着吃吐司及喝茶维生。”他在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五的信中写道,“连日的大雨几乎不停,似乎是在伤心地检查我们的工作。”不过,为了周一开幕式而做的疯狂的准备工作并没有消停。“看到油漆匠们冒着大雨在梯子和脚手架上工作,感觉很奇怪。”奥姆斯特德写道,“许多工人浑身都湿透了,我觉得他们的油漆一定刷得不均匀。”他注意到,位于中央洼地西端的巨型哥伦布喷泉尚未完工,尽管它是开幕仪式上的一个重头戏。接下来的那天是周六,计划给它安排一次试运行。“从任何角度来看,它都没有准备好,”奥姆斯特德写道,“不过大家却期望它下周一在总统面前一展身手。”


至于自己部门的工作,奥姆斯特德更是感到十分失望。按照他之前的期待,目前的工作远未完成计划。他也知道,其他人和他一样感到失望。“我收到了一堆无理的批评,批评我的人中甚至有像伯纳姆那么聪明的人物,他们仅凭工作没有完成或者组合不够完整就妄加评论。”他写道。他知道园区中确实有许多地方看起来植被稀疏又凌乱,而且还剩下很多工作要做——地上的裂痕明眼人都看得到。不过从他人口中听到这种批评,特别是从一位他十分欣赏而尊敬的人口中听到,格外令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