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前面也曾提及，若只是这种程度的精神异常，有这种情况的人一定多得是，而且他们也略微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异常。不过一旦视其为疯子，病况就有更严重了，所以不能将他们算入精神病患之内。问题是，当病况严重时又无法置之不理，只好花费一笔钱财，使其过着精神病院式的公寓生活。

“在我阿呆发愣落脚的九州帝国大学的精神病科教室里，多得是这样的人。轮流让这些人到教室听正木疯子博士对学生授课时，会听到博士讲述和我阿呆发愣所想的相同内容，实在很有意思。比如说：

“‘咳、咳……所谓人类的脑髓，如同刚刚所说明的，是类似巨细靡遗地反射交感全身细胞的意识内容，聚焦成一点的复合式球体反射镜。人类脑髓同时显现包罗万象的意识感觉，绕行全身三十兆细胞的每一个，这种情形恰似蜻蜓的眼球，一眼看遍大千世界，上下左右都是一样的……但是，由人类脑髓时时刻刻反射交感，时时刻刻聚焦成一点的精神，也就是说，平均包含在每一个人细胞里所谓一个人的个性或特征，根据我的实验，完全只是该人遗传自历代祖先的心理作用的累积。也就是说，所谓普通人指的是，其历代祖先所体验的无数难以计量的心理惯性的显现，受到脑髓反射交感作用所统一，彼此保持调和地形成焦点。但是因为每一个人的心理都有不同癖性，如果祖先没有矫正其癖性而遗传给子孙，累积越多代则癖性越趋严重。比如遗传到爱钻牛角尖癖性的女人，有一天忽然看上某位男子，不管睡着或清醒都反复想着对方，想和对方在一起，反射交感这种恋爱意识的一部分脑髓，最后将无法驱动，导致在该部分被反射交感的恋爱意识逐渐游离，最后化为空想、妄想，开始展现执念的梦游。不分昼夜地在虚空中描绘爱慕男人的身影，嘴里讲的尽是男人的事，这样一来，负责其恋爱系统的总机小姐终于无法负荷，恋爱意识在此时完全游离，活跃乱窜，导致发狂的程度越来越深……跑到街上……被关起来，摇动铁窗狂叫……或者被挂上某某狂之名送入烟花街，百年之后仍博得大众喝彩。

“‘当然，这是普通人发狂的顺序，只不过，具有一点点这种倾向的人被称为普通人，具有稍多倾向者则被称为精神病系统的人。所以被称为发明狂、研究狂、搜集狂及其他某某狂、某某疯之人，虽然程度上有所差异，却都属于这类人物。这样的症状只要及时治疗，应该能够得救。问题是，如果情况更加恶化，成为真正的梦游症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它绝对是精神病的一种，有这种病的人的活跃状况也超越普通的狂人，但是本人与普通人毫无两样。不，甚至这种毛病最常发生在头脑聪明，做学问过度，个性温柔，连一只虫都舍不得杀害的大好人身上，因此实在不能称为疯子。但即使这样，这些人到了半夜还是会忽然醒来，做出一些超越疯子行径的极端滑稽、残忍无道的事，所以情况变得更加有趣。

“‘也就是说，这种人在清醒时的意识状态和普通人完全相同，其全身细胞的意识靠着脑髓的反射交感作用，正常、协调、统一地进行。可是一到夜深，当这种人的脑髓陷入全部休止的熟睡状态时，其熟睡状态却与普通人不同。也就是说，大幅超越普通的熟睡状态，接近死亡的世界。所以用寻常的摇动或大声喊叫绝对无法让他醒过来，等于是陷入与死人相同的状态。这就是梦游症病患的特征！

“‘不过，睡眠程度变成那样深的情形之后，其必然的结果就是全身细胞的意识中会出现一两个无法如此深睡的，就如同背景越黑，前景越发亮一般。当睡眠越深，这些细胞就越清醒地开始从事各种活跃的行动。

“‘比如，假定某个人在某种感情或意志的极度亢奋下睡着，当他想着“我好想要那颗钻石”或“我想杀掉那个可恨的家伙”而亢奋地闭上眼时，不久，在脑髓陷入熟睡深渊的同时，与脑髓一起熟睡的细胞之中，只有该意识难以入睡而清醒，且与良心、常识、理智失去联络，有如跛子般苏醒过来，使用全身细胞所具有的反射交感作用代替脑髓的活动，在必要时从全身细胞唤起判断、感觉等意识，相互联络以便听、看、思考，进行自己想做的工作、窃取想要的钻石，杀害憎恨的人。但是进行这种工作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因为没有通过脑髓，当然丝毫没有记忆，就算事后醒来，同样若无其事地恢复为阿呆发愣人种，即使拿着他所窃取的钻石，或把所杀害主人的尸骸放在他面前，因为自己一无所知，当然不会承认，变成十足的阿呆发愣！

“‘相对的，在这种梦游之间，由于全身细胞同时承接脑髓的功能和自己负责的专门功能，醒来以后经常会感觉到异样的疲劳，其道理尽管和使用药物麻醉脑髓完全相同，可是却很难认定麻醉后的疲劳与梦游后的疲劳完全属于相同性质，因此成为非常有趣的法医学研究课题。

“‘最佳实例的标本，就是现在站在这里听我讲解的这位青年。或许各位当中有人认识这位青年，但是，在此我仍旧依惯例不公开这位青年的姓名、住址。他在刚满二十岁的今年春天参加本大学的入学考试，以最高成绩过关后不久，很遗憾的，他身上遗传自祖先的梦游症发作，在举行结婚典礼的前夕勒杀了自己的未婚妻。不仅这样，之前在他十六岁那年，梦游症也同样发作，并勒杀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他被送来我的精神病科教室，接受我独特的解放治疗后，似乎逐渐恢复正常，最近已经会搔抓自己的头发，用拳头敲打耳朵上方，同时口中说着“我一定是这里有毛病”，而且也时常站在房间中央，开始有关脑髓的演讲。由于他的演讲内容完全是根据在这教室里听到的学问现学现卖的，所以为了参考起见，偶而我也会聆听——因为这种人的记忆力之完美实在超乎想象。

“‘原因何在呢？因为这位青年罹患的强烈梦游症发作，结果导致过去的记忆被完全切断，因此对于现在发生的事情的记忆功能能够不受任何事物干扰，悠闲游荡在绝对自由的世界里。一旦集中注意力，对于任何琐碎事情都可以超乎常人地正确记住。但是，平常却像这样宛如刚从蛋内爬出来的生物一般，一脸发愣诧异的神情，所以才会送给他阿呆发愣博士的称呼……’

“正木教授说明到这里，学生们再度望着我大笑起来，因此我生气地转身跑出了精神病院。

“今天，我站在这处十字路口观察各位脑髓的异常状况时，忽然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才向各位提出警告，而且毅然决然地公开超越时空的阿呆发愣式脑髓论。

“各位感到佩服吗？看到了吗？听到了吗？觉得惊讶吗？

“我阿呆发愣一旦揭穿‘脑髓并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树木会因而丧失其翠绿，花儿会因此失去其嫣红，不是吗？一切唯物文化会彻底被推翻，所有精神病学完全成为空洞的理论，不是吗？

“重复一遍。

“人类借着‘思考事物的脑髓’否定神，违背大自然而创造出唯物文化，排斥自然心理产生的人情、道德，迷信个人主义的唯物信仰，渐渐将唯物文化虚无化、无重心化、动物化、自渎化、神经衰弱化、发狂化、自杀化。

“这完全是‘思考事物的脑髓’的恶作剧，是迷信‘脑髓幽灵’的唯物信仰的毒害。

“但是，清算这种迷信的时刻来临了。否定了对于神的迷信的人类，现在陷入了必须否定‘思考事物的脑髓’的窘境，必须从唯物科学的不自然回归唯心科学的自然的完美时节已经到来。

“所以在实行该口号之际，我，阿呆发愣才会像这样将自己的‘思考事物的脑髓’摔在地上给大家看。

“而且，还像这样地踩烂。

“嘿……呀……”

*　　*　　*

好了。

哈、哈、哈，如何？觉得惊讶吗？看到了吗？听到了吗？感到佩服吗？

这就是我所谓的绝对科学侦探的写实小说，是超脑髓式的青年名侦探阿呆发愣博士不断追踪自己的脑髓，最后终于予以逮捕，摔在地上踩烂的经过报告，也是世界最高级的科学‘脑髓清除脑髓’的高次方程式的分解公式。

如果是真正了解这篇小说的诡计趣味的人——对啦，我上次不是借给你了吗？就是那篇《胎儿之梦》的论文——定能够了解那篇论文真正可怕的地方，更可以了解胎儿受到母亲胎内所见到的巨大噩梦支配的原理原则，从而轻松理解实验该原理原则的解放治疗内容，以及被收容于其中的阿呆发愣博士的真面目和令人颤栗的经历。

另外一项安慰则是，如果已经明白在脑髓里分析“脑髓思考事物”的旧观念导出“脑髓并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结论的事实，再继续深入分析该“并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将会了解最后又会回到最初的“思考事物的地方”的极尽怪异奇妙的我独特的精神科学式循环原则……这样，一切就更值得喝彩。

什么？你觉得头昏脑胀？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啦！听过我说明的人，通常都如此……

什么？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被雪茄熏昏？

啊，哈、哈、哈、哈，这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本文内容由记者负责）

注释

〔1〕阿美隆杰城（Amerongen Castle），是一座建于中世纪的城堡，位于今天荷兰乌德勒支省的阿美隆杰镇。曾于一六七三年毁于法国人之手，仅残存很少的一部分建筑。一六七六年至一六八一年进行重新修建，其内部于十九世纪末期由著名建筑师格博斯（P. J. H. Cuypers）进行了重建。古堡天花板上的壁画是其最大特色，堡内的文化遗产众多。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曾暂住于此。目前，堡内除了保留了比较完整的绘画作品外，还陈列有各式各样的古董，如中国瓷器、书籍、挂毯和法国家具等

〔2〕图坦卡门（Tuten khamon），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约前1361—前1352）。原名图坦卡吞。在阿蒙僧侣等旧势力影响下，终止前王（其岳父）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家教改革，更名为“图坦卡门”，将都城迁回底比斯。其陵墓于一九二二年被发现，内有其全棺、木乃伊和大批艺术珍品，现存开罗博物馆。

〔3〕伊塔，通译“以太”（Ether），是古希腊哲学家所设想的一种物质。十七世纪为解释光的传播，以及电磁和引力现象又被重新提出，认为光的波动传播媒介就是以太。但二十世纪以来所有寻找以太的实验皆以失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