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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往古代时钟室


不久,在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空气中,被传唤前来的田乡真斋在乙骨医师离去后紧接着进入。


法水立刻单刀直入地开口:‌“我现在直接问你,你昨夜八点至八点廿分之间巡视宅邸时,曾经将古代时钟室的门锁上吧?但是,应该有一个人从那时起就消失了才对。不,田乡先生,昨夜进行神意审判会时,在这栋宅邸里,降矢木家的成员应该不是五位,而是六位,对吧?”


这一瞬间,真斋的身体好像触电般地颤抖,像是在寻找可供攀附之物般,回望四周。不过,他却随即采取了反噬的姿态:‌“哈!哈!哈!如果你们打算在这暴风雪中挖掘算哲先生的遗骸,请你们拿出搜索令来。”


‌“如果有必要,很难说我们不会拿出搜索令。”法水冷然说道。然后似乎认为与真斋辩驳毫无意义,於是开始叙述自己的论点,‌“事实上,我们也没期待你一开始就会坦白一切,所以先由我来证明这位消失的人物吧!你知道盲人听触觉标型这个名词吗?盲人使用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将个别传来的零散资讯综合,尝试塑造出接近自己想像的物体之造型。田乡先生,我当然不可能见到该人物的影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没听过有关他的任何只字片语,但是,我最初踏进这座黑死馆之际,就己经感觉到某种可称之为徵兆的东西,亦即,在这桩事件开始的同时,已有一种离心力在作用着,而且这个离心力还抛掷向关系者圈外远处的某人,这点从佣人们的行为上也能观察出来。”


‌“这么说,我曾经问过的……”检察官以异样亢奋的声音叫着,同时醒悟到已到了解开自己悬念的时机。


法水向检察官微笑:‌“也就是说,对这出精神默剧而言,在最初由佣人领我们爬上大楼梯时即宣告开演。当时警车的引擎虽然发出喧闹声响,但是那位佣人在我的鞋子偶然发出轻微轧轧声时,不知何故,虽是走在前面,却很害怕似地侧身闪避。我注意到这一点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在爬完楼梯前,试着再三反覆同样的动作,而佣人也每次都重覆同样动作。很明显地,这种无言的事实是在叙述着某件事。所以,我推断他是听到了照理应该被引擎的噪音压过、平常状态下绝对无法听到的某种声音。但是,那既不是当然的奇迹,也非我的身体情况出问题,只是医学上称之为威里斯症候群(译注:William Willis,英国医师,一八六一年到日本当军医,在鹿儿岛建立了医学院与医院)、在巨响同时也能听见细微声音的所谓听觉病态过敏现象。”


法水缓缓点着香菸,吸了一口,接着说:‌“不必说,这种症候群乃是某种精神障碍的前驱现象。不过,在吉亨《忌讳恐怖心理》中,历经多次实验与研究后,已将之列为受到极度忌讳之恐怖感所侵袭时的生理现象。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应该是托姆道夫的《假性死亡与早期的埋葬》中的一例。一八二六年,波尔多的监察主教德尼骤死,医师也证明他已死亡,所以将尸体装入棺材后埋葬。但是德尼却在这期间於棺材中苏醒,因为发不出声音求救,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将棺盖推开一道细缝,但也因为气力用尽,再度躺在棺内无法动弹。就在他面临即将被活埋的恐惧时,虽然庄严的诗歌合唱震耳欲聋,他的两位朋友还是听到了低沉的泣诉声。”


之后,法水将该现象转移至这桩事件上,‌“这样一来,眼前的状况就成为一项疑问。大致上说来,宅邸里的佣人就算会有旁观性的亢奋,但是在尚未抵达现场的调查人员想询问什么而接近时,应该不会有畏惧恐怖的道理,所以当时我有了可称为是某件事故之前提的不祥预感。换句话说,它也可能是一种过敏神经的戏剧性游戏,却又有着些微难以言喻的异样气氛。正因无法清楚分辨,更让我被即使挣扎也要去接近的力量所引导,不久,在知道那是你发布的禁言令所催生的产物的同时,我也已经明白你们努力想隐瞒的一位命运性人物的存在,包括其身高。”


‌“身高?”这回连真斋也惊讶得双眼圆睁。


当然,三人皆被煽起一阵前所未有的亢奋。


‌“没错,这可说是‌‘那件盔甲的前立星见到此人’。”法水深深埋坐在椅子上,静静接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拱廊的旧式盔甲中,靠门廊一侧的窗边有一具排缄缀盔甲,上面是狰狞凶猛的三支黑毛鹿角头盔,而其前列则是吊盔甲的滑革胴甲胄,上面戴着漂亮的狮子啮台星前立胁细锹的头盔,由此两者的排列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调换的痕迹,而且经由佣人的证词也能确定是在昨夜七点过后被调换。此外,这个调换也呈现颇为纤细的心像,我是直到看见圆廊对面的两幅壁画才了解其原委。你们也知道,右手边的壁画是《处女受胎图》,圣母玛莉亚站在左侧,左手边的《加尔瓦略山的翌晨》中,右侧是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亦即,若没有将两具盔甲调换,就成了玛莉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最不可思议之现象。但是,调换盔甲的原因非常容易究明。田乡先生,圆廊的窗边有使用磨去外侧光泽的玻璃做成的平面瓣与凸面瓣组合起来的六瓣形壁灯,我在朝向排缄缀的平面瓣上发现一颗气泡。对了,你知道眼科使用的内视验光眼镜仪器吧?在平面反射镜的中央打穿一个微孔,在其反对轴放置凹面镜,将聚集该处的光线从平面镜的细孔送至眼睛。不过,这儿的情况却是将天花板美术灯的光线聚集於凹面瓣,通过前方平面瓣的气泡而照射至位於对面的前立星,也就是说,要了解这点,就必须以前立盔甲的激烈反光位置为基础,测出眼睛位置的高度。”


‌“但是,反射光有何作用?”


‌“很简单,引起复视。就算在被催眠之时从侧面挤压眼球,视轴也会因为混乱而产生复视,而来自侧面的强烈光线也会产生相同效果,结果造成位於前方的玛莉亚与十字架重叠,产生玛莉亚正在接受钉刑的假象。不必说,调换盔甲者是位妇人,为什么呢?因为那种如幻影般的玛莉亚受刑之假象正意味着身为女性最悲惨的结局,同时,另一方面也受到彷佛来自上天俯瞰的意识所驱使,有了审判或刑罚的原罪恐惧。大致上而言,这种宗教情感属於一种潜在本能,即使拥有何等伟大的智慧也不容易克服。这虽然主观,却绝非思维辩论,因为,刑罚与神合而为一是本来就有的论点,天主教精神在圣奥古斯都提倡末日审判时就已达到超越个人的无法抗拒之力量,所以不论是否出於意外,那种巨大的魔力随即会粉碎精神的平衡,特别是在进行某种异常的企图时,更是无法承受其冲击。


田乡先生,换句话说,该妇人是为了防止这种心理动摇而将两具盔甲调换。但是,在与前立星平行的位置已可测出其大略的身高,而这位身高达五尺四寸的妇人到底是谁呢?若是佣人们,应该不会擅自改变重要装饰物的位置,也不可能是四位外国人,伸子与久我镇子又各矮了一、两寸,可是,田乡先生,那位妇人却是潜伏在宅邸内的人,她究竟是谁?”


法水再三暗示、催促真斋自行坦白,可是对方依然沉默不语。


法水的声音充满挑衅似的热情:‌“接下来我的脑海里有个逆向思考逐渐成形,却想不到你刚才终於说出了真相,所以,我的推断也告结束。”


‌“你胡说什么?我说出真相?”真斋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因为受到对方瞬间转变的口气捉弄而气愤不已。‌“这是你唯一的障碍,你会为了扭曲的幻想而脱离常轨。我不会被虚妄的烽火所惊吓!”


‌“哈!哈!哈!哈!虚妄的烽火吗?”法水突然爆笑出声,但语调仍是一贯的冷静。‌“不,应该是‌‘无情的牡鹿戏弄,受打击的牝鹿哭泣离去’吧?先前我说你是《康萨哥命案》中的‌‘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你回答下一句‌‘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你当时为何会失去‌‘三度’之后的韵律呢?另外,你又是基於何种理由在重新反覆时,将With Hecates断为一节,连起Bane和thrice?更令人惊讶的是,你说出Banethrice时,却突然脸色惨白?


(注)


“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原文为:


‌“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原文为:With Hecates bane thrice blasted.


当然,我并不想进行文献学上的高级批判,只想让你说出与这桩事件开始时酷似的‘其实是有如吓唬白痴般的,三度凋萎於魔女……’。也就是说,我剽窃了布尔顿的‌‘在诗的语言中显现特别强烈的联合作用’之假设,以不同型态应用於杀人事件的心理测验,也就是藉着暗中武装的诗之形式,尝试理解你的神经作用,终於从中摘出一个幽灵性的强音。


对了,巴贝基(艾德曼·肯恩之前的莎士比亚戏剧着名演员)指出,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律语性质的部分,亦即希腊式量化的韵律法极多。该法则以一个长音节等同两个短音节为原则,创作出头韵、尾韵、强音等固定分配的抑扬调,在诗的形式上产生音乐的旋律。所以只要有一个字的朗诵方法错误,整个音节的韵律便会完全混乱。因此,你会在‌‘三度’之后丧失其韵律绝对不是偶然的意外,因为那个字至少具有匕首般的心理效果,所以当你利用它刺激我的时候发觉有问题,才会立刻慌张地接续下去。而问题在於,你必须漠视我方才所说的韵律法。


然而,你本是为了让我产生混淆,结果却使你自己无法收拾善后。因为,thrice与前一音节的Bane接续便成了Banethrice,而该字带有Banshee(赫卡第传说中的报丧女妖)——化身为站立离奇死亡之门前的老人Banshrice——的意义。田乡先生,我所提出的‌‘无论如何,是你午夜中摘下的臭草液’一句便是具有这种意味的双重、三重陷阱。当然,我不认为你在这桩事件中扮演预告死亡的老人角色,但是,那‌‘三度凋萎於魔女的诅咒,遭毒气浸染’的‌‘三度’,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丹尼伯格夫人、易介、那么,第三是?”


法水说完,凝视着对方。


真斋脸上逐渐朦胧地笼罩上绝望的神色。


法水接着说:‌“之后,我又将《康萨哥命案)的‌‘三度’再次置於俎上,这回却观察到正好相反的下降曲线。这样一来更能确定那个字具有彻底支配供述心理的可怕力量。因此,我引用波普《秀发劫》中最滑稽的‌‘幻想异常发挥,男人相信自己能怀孕生子’向你暗示心中毫无谋略,你回答下一句的‌‘处女以为自己是壶,三次大叫找寻栓塞’,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其中的thrice这个字,以平淡且极端正式的朗诵法念出。当然,这是松弛的心理状态下经常出现的盲点。接着我尝试将两者对比,发现即使是同样的thrice,出现於《康萨哥命案》的与出现於《秀发劫》中的两者,由於心理影响而有显着的差异。


因此,为了让结论更确实,我试着从赛雷那夫人口中引导出昨夜在这宅邸里的家族成员人数。但是,对於我所说的史特拉斯堡的‌‘谁能够妨碍我立刻与恶魔合而为一’,她却回以下一句的‌‘那把短剑的刻印为何让我的身体战栗颤抖呢’,而且,在提及sech(短剑)时,不知何故,她脸上出现了狼狈神色,并在sech(短剑)与stempel(刻印)之间留下不必要的休止符,所以,接下来的韵律当然陷入了混乱。赛雷那夫人为何要用如此愚蠢的朗诵方式呢?因为她害怕Sechstempel(第六宫)的回想。在那首传说诗的后半出现、进入‌‘神的城堡’(现在的梅兹附近)的领主以魔法显现於瓦布吉林斯森林中的第六座神殿的人,就再也未能出现。所以,赛雷那夫人在不问不答中暗示的第六号人物是……不,即使只是从你们两人映现於我脑海中的心像,就已经无法否定昨夜确实有个从这座宅邸突然消失的第六人存在。如此一来,我的盲人造型终告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