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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凶手姓名在鲁查伦战役的战死者之中

salamander soll gluhen(火神呀,猛烈燃烧吧!)


用漆黑的双翼遮蔽黑死馆、藏身暗处的恶魔,三度送来浮士德博士的五芒星咒文的一句,这让熊城感到遭受无以名状的侮辱。事实上,剩下的四位家人被熊城的属下宛如穿上防暴盔甲般地严密看守,几乎无法自由行动。即使这样,凶手却仍骄傲自恃、彷佛偏执狂似地宣布杀人计画,继丹尼伯格夫人和易介之后,预告第三桩的惨剧。这么一来,等於是熊城建造的人工障壁出现了某种问题。也就是说,他所打造的、令犯罪几乎不可能继续发生的完美障壁,对凶手来说,不过犹如冷笑之尘。不仅如此,凶手会冒着只要接触就有可能幻灭的决定性危险,强硬地付诸实行,表示凶手若非疯狂,就是有必胜把握,这样的猖狂大胆,也难怪三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是连续几天来难得一见的晴朗日子,暖和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墙壁上的伦敦大火图下方,也就是布里克斯顿附近,然后逐渐越过泰晤士河,眼看着就要爬上黑烟弥漫的金格克洛斯。


室内的空气紧绷得彷佛能敲响金属,不过,法水的神情好似已有某种打算,虽然一直闭眼冥思,却不断地颔首,频频露出微笑。


不久,熊城以勉强挤出似的声音说:‌“我虽然不是真斋,也不会被虚妄的烽火吓到!那位莽撞者的行动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想想看,现在我的属下有如盾牌似地环绕在那四人周围,换句话说,等於担负了纪录凶手行动的职责。哈!哈!哈!哈!法水,这是何等讽刺呢?谁能想像得到凶手也会有贴身护卫?”


检察官仍一脸忧郁地反对熊城过度自信的见解:‌“看样子让那四人分散似乎仍无法结束这桩惨剧,我总觉得这桩事件凭人力无法制止。事实上,我一直认为还有某个不知名的人物潜伏在这座黑死馆的某处。”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戴克斯比并未死在仰光?”熊城圆睁双眼,上半身前倾。‌“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如果真的那么在乎算哲的遗骸,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再挖掘检查就可以了。”


‌“不,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可是,这绝非小说式的幻想!我只是觉得这桩神秘事件一定会发展成那样的结局。”之后,检察官虽然没再诉说他的妄想,不过仍旧认定事件背后存在着某种紧追而来、有如恶梦般的奇妙力量。


即使是颇具梦想特质的法水,对於戴克斯比的生死与挖掘算哲遗骸这两个问题也感到瞬间的不安。


检查官靠向椅背,继续叹道:‌“啊!这次轮到火精了吗?这么说,将会是手枪或火矢了?或者会是老旧的膛线枪(Snider)或四十二磅炮呢?”


法水这时忽然睁开眼,上半身恍如被吸引过去地前倾至桌上:‌“没错,支仓,是四十二磅的加农炮。你说很在意这点,真的很不简单,因为,我认为这次的火精绝非如前次那般阴险朦胧,根据凶手的古典喜好,应该会让洛德曼的炮弹冒出如海星般的炸裂白烟。”


‌“啊?同样还是华丽的歌喜剧吗?”熊城不高兴地咋舌,‌“既然那样,如果你有根据,请说出来听听。”


‌“当然是有了。”法水随性地颔首,脸上却浮现无法抑制的亢奋之色。‌“这是因为此次的火精并未如先前的水精与风精进行性别转换。要知道,出现在五芒星咒文中的四大精灵,水精、风精、火精、地精,乃是分别代表物质构造的四大要素,不必说,那也是中世纪炼金术师所想像出来的元素精灵。直至目前,水精与开门的水、风精与高八度音演奏虽然皆只知道符合其要素,但是若再加上转换性别的解释,立刻就能将内含的神秘予以公式化。熊城,水精如果不变成男性,应该没有办法打开那扇门吧?所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之前会忽略掉如此精密的一部分犯罪方程式呢?”


‌“什么,犯罪方程式?”法水的意外之语彷佛在熊城胸口撒满灰尘,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但是,所谓的真理通常不过是极端牵强附会的滑稽剧,而且,随时皆可能以平凡的样貌掉落在自己脚下。那么,法水所揭明的一面,究竟是何等让两人哑然失色的事实呢?


‌“你见过贝克林描绘史比尔登格湖水精的装饰画吗?在苍郁针枞树林下,水蚀湖的湖水幽暗发光,那是类似将靛蓝溶入黏土般的颜色,黏稠沉淀。水面上疑似鲛背的乃是水精如水藻披散的美丽金发。熊城,我并非专业鉴赏家,并未企图让你们联想到猎屋或独木桥之类,只是想请问,到了让水精变成男性的阶段,最先必须产生变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到这儿,法水脸上略泛红潮,说出梅菲斯特指责五芒星并不周全的台词(因为五芒星之圆有一处谬误,所以梅菲斯特能利用其间隙破坏浮士德的封锁咒语侵入):‌“看吧!那咒印并未完全布满,面朝外侧的角如你所见的稍微张开。”


‌“啊!原来如此,‌‘头发与钥匙的角度有水!这真的应该要向博学的教授致敬,让您为此汗湿’。”检察官以同样洒脱的语气,回以梅菲斯特的台词。但是,基於不同的意义,他完全被凶手与法水所震慑了。


那天晚上丹尼伯格夫人成为尸体的房门因注入锁孔的水的湿度而伸缩,成为能够自动开关的德恩博士的隐形门,此举所必要的水与头发隐藏於卡迪亚古老咒文内尚不足为奇,更令人惊讶的是,让该设计在力学上奏效的锁扣之角度以有如机械图般的精密存在於破解五芒星封锁的梅菲斯特之台词中。这么一来,该方程式当然必须转求於被认为是事件中最大疑点的风精之上。但是,寻求解答的检察官脸上却浮现失意之色。


‌“那么,共鸣钟室的风精与那高八度音演奏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其λ呢?θ呢?”检察官略带喘息地问。


‌“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是该类游戏性冲动的产物呢?那绝对是恶魔最严肃的脸孔,不是吗?支仓,专心一致与高度运用可能会释出极端恐怖的幽默,所以,风精的幽默绝非刚才那样的逻辑推演所能击溃,而且还具有与水精截然不同的狂暴性兼幻想性,更有甚者,所谓风精本是无法目视的气体之精灵,因此可说是毫无特徵。”


法水几近冷酷地说着,转身面向熊城,露出满脸杀气:‌“不过,凶手的犬儒主义倾向最终将自掘坟墓。你们试着比较水精与未进行性别转换的火精,一定会发现解答与前两例正好相反的行凶方式,凶手并不用隐密的手法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采行布勒根堡火术之精华,当然,应该也不会尝试用线将准星与板机连结,向相反方向射击,更不会用在手指缠上利用汗水收缩的棉纸来伪造指纹的卑鄙手段,换句话说,其手法绝对是排除一切阴险伎俩的骑士精神。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准备,仍采用见惯前两例所出现的复杂微妙技巧之观点,绝对会产生错觉,也就是说,凶手是基於这样的企图才进行相反暗示。这次,我绝对要反过来嘲弄他一番。”


当然,这句话一定对今后的护卫方法产生决定性的方针。不过,法水的智慧与脑力乍看彷佛在下次犯罪行动上已制敌机先,尤其是有关火精的一句话,极可能导致凶手的幻灭。然而,回顾他至今与凶手之间反覆往来的权谋策略之轨迹,他这次的推断似乎是过於急躁了些。不过,他对五芒星咒文的探讨并非仅止於此。


‌“但是,我相信在五芒星咒文中还潜藏着更深奥、更核心之物。亦即,或许是比这次事件的犯罪动机还更为深奥的秘密。若做稍微广义地解释,则是在黑死馆的地底盘蹲着几项秘密之根,因纠结重叠而无从了解动机所在,所以,我尝试利用各种角度一一反映於该咒文之上。”说到这里,法水脸上浮现疲惫之色,充分显示出他昨天一整天的凄怆努力。


依他所言,因为相信凶手是一种展示狂,所以先将调查箭头针对传说学方面。


他从涉猎过的阿纳托尔·鲁布勒《普利顿传说学》与加瓦德的《恶魔》中,企图自中欧死神传奇里找出符合潜藏在性别转换深处的犯罪动机。另外也从舒拉哈亨《史亚尔兹布格城》与其他书籍中,试图了解有关妖精在语源学上的转变。他认为,如果水精与水魔(nicks)两者间有所一致,那么在被认为是女神布莉西亚(也就是nikeia或nicks合为一体、具善恶两面化身的瓦吉因神之妻)化身的白夫人传说中,也许能够发现异样双重人格的意义。紧接着,他更试图比较《VolksBuch》或史特拉斯堡的神秘诗、哈根或海斯德巴哈、最后是歌德的《浮士德初稿》、第二稿与第三稿,结果,只有在初稿中发现於第二稿以下完全模糊的地灵(以温迪尼基尔菲·萨拉曼达·柯波特为眷属的大自然精灵)之雄壮哲学形貌。


然而,法水对与五芒星有关的咒文之解说形同演讲,导致高度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在晒着阳光的两人之间开始流动着朦胧云层般的睡意。


检察官讽刺地叹息;‌“这件事就暂时搁置吧!现在应该以弹药塔为优先,不是谈蔷薇园话题的时候。”


不过,紧接着的瞬间,法水的脸上忽然闪动着光辉,怒吼声有如钢鞭般一扫内心沉郁,深吸两、三口菸后开口:‌“开玩笑!谁受得了如此华丽的魔王衣裳存在於弹药塔与炮墙之中。支仓,我对魔法史的调查终究没有白费,我已从路易十三世的机密宫闱史中发现饱受其苦的五芒星咒文之真面目。不,还是换另一种说法吧!当时虽然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但是,与新教徒的保护者格斯塔夫斯·阿道夫斯(瑞典王)对峙的乃是有名的主教宰相利休留。支仓,你知道利休留机密宫闱史的内容吗?知道暗号解读专家法兰西亚·维地或洛西纽吗?知道炼金术师兼暗杀者欧吉里攸吗?也就是说,问题出在这位邪恶主教欧吉里攸身上——啊!这是何等恐怖的一致啊!被害者的姓名、凶手的姓名都出现在杀死那位龙骑兵王的鲁查伦战役的战死者之中。”


(注)一六三一年,瑞典王格斯塔夫斯·阿道夫斯得到德国新教徒的拥护,与旧教联盟在普洛夏作战,攻陷莱比锡与洛西,又和瓦连斯坦的军队战於鲁查伦。他虽然获得胜利,却在战后的军阵中被欧吉里攸安排的一位轻骑兵狙击,而该名暗杀者也当场被萨克斯·洛因伯格侯爵所射杀。当时为一六三二年十二月六日)


瞬间,检察官与熊城被卷入连自己也莫可奈何的眩惑漩涡中。凶手的姓名这意味着这桩事件的落幕。但是,依据所涉猎的古今中外犯罪调查史,因史实而揭发凶手、解决事件、恍若神明般的例子前所未见。两人骇然呆愣,尤以检察官更是脸泛强烈责难,严肃地指责逐渐热中於不可能实行之世界的法水。


‌“这又是你病态的精神错乱吗?请不要再卖弄下去了,如果说壶兜或手提炮能解决事件,那么请好好说明这种史上空前的证明法!”


‌“当然,以刑法价值而论,这部分尚未趋於完全。”法水呼出满室烟雾,平稳地开口。‌“不过,最被怀疑的脸孔却散落在迷惑我们的许多疑点中。亦即,从每项疑点中均能发现共同因子,而且也能将之归纳在某一点上,如此一来,你们应该不会硬要将之视为偶然的产物吧?”


法水用力一拍桌子,强调:‌“我断定这次事件的凶手是犹大,你们说呢?”


‌“犹大?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熊城愣住,勉强挤出声音。也许,他是彷佛听到如雷呜般不谐调的弦音吧!


‌“没错,熊城,你曾经见过犹太人将希伯来文从至全附在数字上,刻在时钟的数字盘上吧?犹太人的信条是严格实行仪式性的法典与遵守已逝王国之礼仪。啊!我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会不断地企图想利用风俗人种学来解决此极端难解的事件呢?现在我们就以支仓的疑问一览表为基础,计算那诡异天狼星的视差吧!”


法水眼眸中的光芒消失,翻开桌上的笔记,开始阅读。


一、关于四位异国乐人


包括被害者丹尼伯格夫人在内的四人是因何种理由在幼年时前来日本呢?另外,关於他们极端令人费解的归化入籍,目前完全无法窥知端倪,仍如同被铁门封锁住一般。


二、黑死馆过去发生的三桩事件


对於同一房间连续发生三桩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法水似乎已完全放弃,尤其是去年的算哲事件,虽然以之恫吓真斋,但事实真如他所言,与此次事件完全无关吗?法水会从黑死馆的图书目录中抽出乌兹的《皇室之遗传》,不就是为了对过去的连续事件进行遗传学上的调查?


三、算哲与黑死馆的建渠设计师克劳特·戴克斯比的关系


算哲在药物室中放置着应该是得自戴克斯比但却未曾使用过的某种药物,于是其意志才会留在一个小瓶子上。另外,法水藉着解读棺材上的十字架,证明戴克斯比具有诅咒的意志。综合以上两点,在建造黑死馆之前,两人之间应该已产生某种异样关系。


四、算哲与维基格斯咒语法典


算哲在黑死馆落成后的第五年修改戴克斯比之设计,当时可能已有德恩博士的隐形门与应用黑镜魔法理论的古代时钟室,但是根据算哲的异样个性来雅测,很难相信他所玩弄的这些中世纪异端邪术伎俩仅止于这两项。另外,可以将他在死亡之前焚烧咒术书籍一事推测为造成今日混乱纠纷的原因吗?


五、事件发生前的气氛


四位异国人士的归化入籍、制作遗嘱、算哲自杀,紧接着突如其来的一场腥雾。翌年,这种气氛更加险恶,不能认为是环绕在遗嘱上的精神冲突所造成的吗?


六、神意审判会前后


丹尼伯格夫人在点燃荣光之手的同时,口中叫着‌“算哲”而昏倒,当时,易介表示目击到邻室突出窗框有异样人影,但是,参加者均无人离开房间。另外,突出窗框的正下方留下漠视人类造成之原理的两道鞋印,其会合处散落着用途不明的照相乾板碎片。以上四个谜题在时间上虽然接近,却又各自隔绝,无法融合为一。


七、丹尼伯格夫人事件


尸光与降矢木家徽纹的割痕——实在是超乎想像的光景。法水表示制造割痕的时闲只有一、两分钟,更认为这两种现象乃是掺有零点五氰酸钾(几乎不可能致死的药量)的柳橙进入被害者嘴里的路标。亦即,这两种现象具有化不可能为可能之意义的补强作用,也是该结果的显现。但是,就算他的观察无误,想证明并找出凶手,应该也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更何况,家族成员们并无值得特别记述的行动,柳橙的来路也不明。


德蕾丝弹簧玩偶——临死之际,丹尼伯格夫人将被视为邪灵的算哲夫人之名写在纸条上,现场地毯下更留有玩偶开门踩水的明显脚印。但是,该玩偶身上有特殊的共鸣装置,管家之一的久我镇子表示并未听到该铃声。当然,法水对放置玩偶的房间留下一抹疑念,但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也就是说,该美丽的颤音只存在於肯定与否定的交界点。


八、启示图的观察


法水推定其为特异体质图乃是明察秋毫。原因何在呢?因为,夹住自己上下两端的易介之图确实呈现在他的尸体现象上。但是,伸子的昏倒与赛雷那夫人的图形相仿又是为什么?另外,法水从楔形文字谁定启示图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半,假设其具有逻辑性,却缺乏真实性,只能认为是他疯狂精神之下的产物。


九、浮士德的五芒星咒文(略)


十、川那部易介事件


法水说明死因为凶手将盔甲穿在易介身上,若从时间上来说,该段时间带只有伸子无不在场证明。而且,伸子手中握住刺伤易介咽喉的短刀昏倒,同时在赞美诗的最后一节发出只能认为是奇迹的高八度音,除此之外,可称之为疑问焦点的是,易介究竟是否为凶手的共犯?是凶手为了灭口而杀害易介?不必说,这当然不容易推断。因此,从如此曲折离奇又混乱的状况谁测,只能认为是凶手的神奇演出令伸子昏倒。但是,若无法下公平之论断,纸谷伸子依然是唯一最可疑的人物。


十一、押钟津多子被幽禁在古代时钟室


这点才是惊愕中的惊愕!法水虽然推测其为尸体,但事实上却只是全身被施加保温手法而昏睡。不必说,当然有公要追究她为何离开自己家而回到娘家。可是,法水却很担心凶手并未杀害津多子这一点,他预期那将会是个陷阱。然而,易介在神意审判会时见到邻室突出窗框的人影绝对不是津多子!因为当天晚上八点廿分,真斋已转动数字盘,锁上古代时钟室的铁门。


十二、当夜零时三十分,据称闯入克利瓦夫夫人房间的人物是?


易介所言的在入夜后出现於突出窗框边的妖怪般人物,半夜也在克利瓦夫夫人的房间出现。依夫人之言,那人乃是男性,而且不论身高或其他特徵皆只与旗太郎相符。这样的话,伸子转醒瞬间亲笔所写的冠上降矢木姓氏之名,若解释为格登堡事件先例的潜在意识,那么让伸子昏迷的风精之真面目,以旗太郎的可能性最为浓厚。但是这样的雅定与伸子的昏迷却有着这桩事件中最难解的疑点。


十三、关於动机的观察


一切皆是为了争夺遗产。第一点是,由於四位外国人的归化入籍,旗太郎不可能直接继承遗产。另外,旗太郎以外的唯一血亲,也就是押钟津多子,被排除在继承范围外,应该也是值得注意之点。因此,虽然旗太郎与三位外国人之间已产生难以恢复的隔阖,但不论如何,对这项唯一的大矛盾还是束手无策,也就是说,具有动机者在现象方面并无应该怀疑之人,而像伸子之类今人觉得可能是凶手者,却是找不出丝毫杀人动机。


法水读完之后将它摊在桌上,手指最先落在第七条(尸光与降矢木家徽纹的割痕)之上。这时,从小窗户的栏杆间射入的阳光正好照在伦敦大火之图的泰晤士河附近,其上的黑烟开始展现生动影像。即使没有这种情形,检察官与熊城也已口乾舌燥,梦想着能将法水提出的奇矫颠倒之世界有如蜻蜓大回旋似地击落其梦想的翅膀。


在这样充满异样杀气的气氛中,法水重新点燃一根香菸,缓缓开口:‌“最初见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尸光与割痕,问题依然在循环论的形式上。我认为,只要无从得知那柳橙经由何种途径进入丹尼伯格夫人口中,依然无法实证说明该现象。但是,着名的《犹太人犯罪性解剖证据论(柯特菲尔德的作品)》记录着发生类似尸光与伤痕的犯罪之迷信。”


法水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书中简略注明犹太人的犯罪风俗习惯:


一八一九年十月的某夜,在波希米亚领地柯尼克拉兹发现居住当地的富裕农夫在床上遭人用刀刺穿心脏,之后并纵火将尸体连同房屋一起烧毁的惨事。当时行经该处的人向警方供称,十一点半从窗帘的些许缝隙见到被害者以手划十字架。如此一来,行充时刻应该是在十一点半之后,而且,被视为具有强烈动机的一位犹太人制粉业者却有不在场证明,事件因此而陷入迷雾。半年后,布拉格市的宪警迪尼凯终於揭穿凶手诡计,将最初的涉嫌人犹太人制粉业者逮补归案,而且事件暴露的原因乃是来自哈姆拉比经所解释的犹太人因有犯罪风俗习惯。也就是说,犹太人迷信在尸体或被害者所在处的周围插上腊烛照明,如此罪行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不公说,火灾发生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腊烛。


啊!法水一开始就引用了半点都不精采的例证。但是,接下来他加入自己的见解整理答案,从其偶然的创意之中,开始露出无法反驳其循环论的微光。


‌“只看这段文章并无法得知宪警迪尼凯的推理途径,不过,我仍试着予以解析。所谓环绕尸体的腊烛数目实际上是五支,而且为了让尸体划十字架,不是以五支腊烛围住尸体,而是将彷佛削竹子般削掉半边腊的四支短腊烛排列在四周,中央放置削到剩下一半腊、只留下长长烛芯的一支腊烛,这是为什么呢?你们知道若让测风器的四只手各自指向不同方向会发生何种现象吗?斜削一边的腊烛各依不同方向排列,一旦点火,腊烛受热产生的蒸气会倾斜地斜向上吹,又因各自削掉的方向不同,其上方会产生如扯铃状的交错气流,气流让中央的长烛芯旋转,利用光线描绘的影子形成尸体的手正在划十字的错觉。


如此一来,若要追究尸光与割痕的成因,我认为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溯至神意审判会。在波希米亚的柯尼克拉兹点燃的腊烛中,或许存在着只向丹尼伯格夫人显现的算哲之幻影。支仓,数字性的东西常会从偶然中出现,这是因为所谓的恒数经常是以假设为最初的出发形式,之后才会决定固定不变的因数。”


法水的脸在一瞬间浮现奇妙的暗影,但在继续叙述之时,关於尸光方面却明显出现地理上的奇妙吻合,只是这种隔绝的对比结果却徒然助长了混乱。


‌“紧接着,我注意到有关天主教圣徒的尸光现象。我在阅读《圣徒奇迹集》时发现其中有这么一段纪录,在新旧两派纷争最严重的一六二五年至一六三○年的约莫五年间,有席恩堡(莫拉维亚领地)的德伊瓦迪、查依特(布鲁森Preussen)的葛洛哥、佛莱舒塔德(高地奥地利)的亚诺登、普勒维(萨克逊领地)的穆斯哥威登等四人在死亡后尸体发光。熊城,这虽然是偶然,却存在着终究无法解明的巧合!为什么呢?将上述四个地点连起来会成为明确的矩形,并环绕着发生柯尼克拉兹事件的波希米亚领地。其实在因数是什么呢?我自己虽然愈说愈不明白,不过,我认为犹太人照亮尸体的习俗能够视为凶手迷信的象徵。”法水说完,仰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叹息出声。(见下图)


然而,听了法水所言,检察官的希望完全幻灭了,他发出个连嘴角都扭曲的冷笑,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瓦特·哈德(西敏寺教堂的修士)的《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随手翻阅,似乎在找些什么,之后将找到的部分朝向法水,用手指着。他是藉此强烈讽刺法水的疯狂言语!


(瓦伊玛侯爵威尔赫姆的军纪败坏之部队在与亚伦海姆的战争中溃败,延迟对国王的支援,而且即使在诺岩霍安城内受到责难,威尔赫姆仍是不改其色。)


检察官尚觉不足,又以执拗的态度接着说:‌“啊!真的是很可悲的书目呢!这应该是你特有的书房性错乱吧?你将那些值得惊叹的现象过度儿戏了,像这种游戏性的卖弄能称为有价值吗?若你无法更精确说明共鸣钟室的现象,请你还是不要再发表什么演讲了。”


‌“支仓,如果凶手不是犹太人,当时为何能让伸子产生腊质挠拗症呢?伸子是在某一瞬间僵硬得彷佛雕像,所以旋转椅的位置并不重要。”


(注)一种僵硬症状。这种症状在发作时会让突然丧失意识的病息全身僵硬,完全无法自主地随意动作,而且对外界的运动毫无抵抗,简直就像柔软的腊或填充玩偶般,手脚始终停止在被移动的位置,也因此才会被冠上腊质挠拗这种有趣的病名。


‌“腊质挠拗症?”检察官忍不住激动地摇晃桌子大叫,‌“胡说!你的诡辩未免过度滑稽!法水,那可是罕见疾病中最罕见的疾病呢!”


‌“当然,那绝对是文献中才会出现的稀有疾病。”法水肯定地说,但声音里却透着嘲弄的回响。‌“但是,假设有办法以人工进行这种罕见的神经排列呢?你知道苏珊妮所创的医学术语‌‘肌肉意识丧失’吗?让歇斯底里的病患在发作期间闭上眼睛,会产生酷似腊质挠拗症的全身僵硬状态。也就是说,除非犹太人特有的某种习俗,否则不可能表演这种病理性的杂耍动作。”


熊城原本默默抽着菸,这时突然抬起头来,说出不像他会说的一番话:‌“啊,伸子与歇斯底里症吗?不错,你的透视眼的确相当厉害,不过,请你将问题从精神病院转移到其他地方吧!”


法水却出乎意外地试着将病理解剖运用於黑死馆的建筑之上,强调其可能性:‌“熊城,我才必须提醒你,这样的事件只能在黑死馆发生。所谓的犯罪通常不是只出於动机,尤其是智慧型的杀人,这类罪行多是受到内在理念所驱使。当然,这虽是一种淫虐性质的方式,但如此一来,在感情之外也会出现因为无法从某种感觉性的错觉获得解放、并持续受到压抑而自然发生的实例。譬︹如黑死馆这种城堡般阴郁的建筑,我就认为它具有这种非道德性、毋宁是属於恶魔般的特性。问题是,带着一副严肃脸孔的恶作剧者通常会如何改变人类的神经排列呢?,这儿正好有一个最适当的例子。”


似乎为了不让自己被认为是藉着矫奇的推论独断独行,法水先提出例证:‌“这是本世纪初在杰金根发生的事件。一位叫欧托·普洛梅尔、怎么看都像是西法亚人的敏感少年进入了当地的多明尼哥修道院附设学校就读,但是,那种低垂的波尼贝式拱廊、灰暗的光线、充满压迫感建筑物立即开始腐蚀少年青春期的脆弱神经。最初,由於室内外的光线亮度差太多,他只会偶尔见到不可思议的残像,最后却陷入了幻听。这是因为他房间的窗外有铁轨,使他不断Resend Blehmel(疯狂的幻觉之意)听见经过该处的列车声响。后来少年的父亲惊讶於儿子的病况,慌忙将他带回家,因此普洛梅尔的精神状态终於能够免於崩溃。


这实在有如奇迹一般,因为,当他走出宿舍的同时,他完全不再有幻视与幻听,很快就恢复健康的青春。熊城,你并非刑法专家,所以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根据监狱建筑形式的不同,有些监狱会不断出现囚禁性精神病患,有些监狱则完全不会。”


法水说到这里,点着新的香菸,吸了一口后,依然没有离开知识的高塔,继续援引更偏颇的例子:‌“十六世纪中叶菲力普二世在位时,有一个可称之为淫虐性的残酷异例。西班牙塞维利亚宗教审判所有一位担任候补审判官、名叫霍斯柯洛的年轻修士,他不但审判技巧拙劣,而且对万圣节举行的焚杀异端游行还会感到恐惧,宗教副审判长史比诺莎不得已只好将他送回故乡圣托尼亚的庄园。一、两个月后,史比诺莎接到霍斯柯洛的来信,见到信纸上所画的玛兹奥勒塔(中世纪义大利的谢肉季进行的最具兽性之刑罚)的机械化图形,不禁大吃一惊。


——塞维利亚的刑庭有无数十字架与拷刑刑具,但是,神若要点燃地狱阴火,让它永远、无止尽地绽放光芒,首先应从刑庭除去回教式高大的拱门。我回到圣托尼亚后居住在昔日戈迪亚人留下的老旧昏暗庄园,该庄园有一个特性,就是它呈现了人类各种苦恼的思想,我在这儿将各种酷刊结合、比较,终於成为能完全掌握其技术的工程师。


熊城,这段凄惨的独白在诉说什么呢?霍斯柯洛的淫虐残酷习性为何不会产生於残忍的拷刑刑具之间,却产生於美丽的毕斯卡欧湾的大自然之中呢?我想说的是,绝不能忽略塞维利亚宗教审判所与圣托尼亚庄园的建筑之差异。”


法水收敛起激动的语气,试图让上述两个例子与黑死馆的实际状况相符,说明潜藏在建筑式样中的恐怖魔力。


‌“虽然只去过一次、而且是在昏暗的天候之下,但我却注意到黑死馆的建筑样式出现各种并非常态的现象。当然,那种感觉的错觉具有无从捕捉的力量,也就是说,无法从其中获得解放,於是造成病态的个性。熊城,我乾脆说明白一点好了——也许会有程度上的差异,但黑死馆的人们绝对都是心理性精神病患。”


在人类精神中的某个角落,无论是谁,尽管轻重有别,却一定潜伏着精神病基因。将之挖掘出来排列在犯罪现象的焦点面上也是法水与众不同的调查方法之一,只是,眼前的情况,亦即是伸子的歇斯底里性发作与犹太型犯罪仍存在着必须一致的隔绝。


(但是,瓦尔德舒坦的左翼远比国王的右翼更为散开,国王命令威尔赫姆侯爵重整战列,只是侯爵再度犯错,延误使用加农炮的时机。)


检察官仍以迟缓笨拙的威尔赫姆侯爵比拟法水,持续沈默地讽刺,但熊城却忍不住开口了:‌“反正,不论是罗斯却尔特或洛森菲尔德皆无所谓,请让我看看那位犹太人的脸孔吧!而且,你不会是打算将伸子的发作当作偶然的意外吧?”


‌“开玩笑!那样的话,伸子当时为何要反覆弹奏早上的赞美诗呢?”法水加强语气反驳他。‌“熊城,你要知道,那女人用非常需要体力的共鸣钟反覆三次弹奏赞美诗,如此一来,就算不会引导出莫索的‌‘疲劳’,也会成为施加催眠诱导或引发神经病的绝佳条件。就是在这时,有东西将那女人诱入朦胧状态。”


‌“那么,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呢?毕竟钟楼的鬼名册上并未记载任何一位死亡的人类姓名。”


‌“不是怪物,当然也非人类,是共鸣钟的键盘。”法水发出装饰音,让两人大感意外。‌“这是一种错视现象,譬如,将一张纸裁开短册形的纵孔,在其后面移动切成圆形的纸,圆纸随着移动的剧烈化,看起来会逐渐变成椭圆。而上下两层的键盘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假设这里有频繁使用的下层键盘,若从上层不动的键间凝视下层不断上下的琴键,下层的琴键两端看起来会斜向上层琴键,而且逐渐变细,也就是说,一旦产生这种远离的错视,因为之前酸劳而出现的朦胧精神也会溶入其中,当然就产生固定的作用了。所以,熊城,如果要讲得更清楚些,那么,只要知道当时命令伸子反覆弹奏三次的人是谁,就可以直接指出凶手了。”


‌“但是,你下的结论并不算深奥。”熊城严肃地指出。‌“当时是谁让伸子闭上眼睛?你并未说明让她全身有如腊质挠拗性般、彷佛腊像似的过程!”


法水露出开朗的微笑,看起来似在怜悯对方缺乏独创想像力,紧接着便在桌上的纸条画出附图,开始说明:‌“这是所谓‌‘猫的前肢’,是犹太犯罪者特有的结绳方法。熊城,只凭这个结绳方法就能够做出让旋转椅出现矛盾的肌肉意识丧失,也就是类似腊质挠拗性的状态。如你所见,拉动下方的绳子,绳结会逐渐往下,但是,若解开被绳结勒住的物体,绳子随即会恢复为一条直线。所以,凶手是事先测定钥匙的使用数与最初结绳的高度后,在绑住钥匙与敲钟的棒槌的绳子上方绑住短刀的刀锷,於是随着演奏的进行,绳结会一面让刀锷旋转,一面使之下降,等到伸子以朦胧状态演奏——应该是第二次反覆赞美诗时——短刀刀刀会在她眼前如水影般闪烁着光芒地左右晃动下降,也就是以闪烁的光芒抚摸她的眼皮。这是称为‌‘眩惑操作’、让受催眠的妇人闭上眼睛的控制手法,所以在闭上眼睛的同时,酷似腊质挠拗性、丧失肌肉意识的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如雕像似的往后倒下,这时凶手再趁机自其背后踢掉钥匙与绳子,短刀就从绳结脱离,掉落地板上。当然,伸子在发作停止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见下图)


说到这儿,法水回瞪检察官恶意的轻蔑眼光,脸上突然浮现悲痛的表情:‌“但是,伸子为何会握住那把短刀呢?为何会发出可称之为矫奇之变态极致的高八度音呢?除了凭想像以外,我还是无法掌握真相。”


他先是发出有气无力的叹息,但是困惫的表情立刻第三度转换,潇洒地高奏凯歌:‌“不,我正在计算天狼星的视差,还有δ和ξ!只要能将这些归纳至一点就可以了。”


这时,空气异样地炽热起来,与法水长久相处的两个人也能够感觉到事件已到了接近解决的阶段。


熊城显得有点恐惧,脸孔前倾,盯视对方:‌“那么,请你直接指明黑死馆的怪物吧!你所谓的犹太人究竟是谁?”


‌“是轻骑兵尼古拉斯·布勒埃。”法水说出意料之外的姓名。‌“这男人之所以接近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乃是因为国王在进入兰登休塔德城之时在犹太窟门侧遭遇雷呜,其坐骑吓得狂奔,他於是上前将马匹控制住。支仓,我希望你能看看布勒埃勇猛善战的事迹。”


法水拿起了检察官翻阅的哈德《格斯塔夫斯·阿多尔夫斯》,指着鲁查伦战役接近结束的部分。


这时,检察官与熊城的脸上均掠过惊愕之色。检查官呻吟出声,嘴上叼着的香菸不由自主地掉落地上。


——战斗持续了九个小时,瑞典军死伤三千人,联军剩下七千人败逃。黑夜阻止了敌方的追击。这天晚上,伤兵们彻夜在地上休眠。拂晓降下了一场冰霜,与法逃走者尽皆冻毙。在这天前夜,布勒埃跟随奥赫姆上校巡视战斗最激烈的四风车地点途中,他指出自己将剽悍狙击的对象,亦即为贝托尔德·瓦尔斯坦伯爵、佛尔达公爵兼大修道院长巴亨海姆……


读到这里,熊城彷佛脸上挨了一巴掌似地缩回身体,说不出话来。检察官同样凝然不语,良久,才以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读下去……


‌“迪特利西斯坦公爵丹尼伯格、阿玛第公爵司令官赛雷那、佛莱贝希的法官雷维斯……”他吞咽一口唾液,以混浊的眼睛望着法水。‌“法水,请你说明这处妖怪园区的情景。我完全搞不懂这些角色的意义,为什么鲁查伦战役会引起黑死馆的残虐命案呢?而且,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是我认为姓名没在这里面的旗太郎或克利瓦夫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人就是凶手。”


‌“没错,那是颇具恶魔性质的玩笑,愈想会愈令人颤栗。最重要的是,安排这出空前剧码的作者绝非凶手,亦即,其情节乃是五芒星咒文之本体。在鲁查伦战役中,轻骑兵布勒埃与其母体的暗杀者魔法炼金术师欧吉里攸的关系,若转移至这桩事件里,乃是‌‘凶手+X’的公式。”


法水虽然将这如同妖术的解释延至事件解决后说明,不过两眼仍泛现凄厉的光芒,指出了黑死馆的恶魔,‌“不过,知道布勒埃是欧吉里攸派来的刺客后,我认为有述明其本体的必要,那就是双重的背叛。暗杀对抗旧教徒、对犹太人比较稳重的格斯塔夫斯王一事,具有获得新教徒恩惠与对他自己种族的双重背叛,也就是说,虽然哈德的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布洛西亚王佛雷迪里克二世的传记作者达瓦却揭穿了轻骑兵布勒埃的真面目,他乃是出生於布洛克的波兰籍犹太人,原本的姓名是鲁利埃·克罗夫马克·克利瓦夫。”


在这一瞬间,一切似乎完全静止。凶手的面具终於被拆穿,这出疯狂戏剧也宣告结束,法水经常不忘审美性的调查方法在此也完成了藉着火术初期的宗教战争,将结局装饰得华丽至极。


可是,检察官还是半信半疑的神情,也没拾起掉落的香菸,茫然凝视法水的脸孔。


法水微笑地翻开哈德的史书,找到其中一页后,递向检察官。


(格斯塔夫斯王死后,瓦伊玛尔侯爵威尔赫姆的先锋枪兵怀耶尔史威达露面,这才了解其对西雷吉亚(Silesia)具有野心)


‌“支仓,瓦伊玛尔侯爵威尔赫姆其实是非常讽刺的嘲笑性怪物。但是,克利瓦夫建造的障壁对於我的破城锤而言,绝非难以攻破之物。”法水背后的伦敦大火图中的黑烟反射阳光,有如鲜红火焰般沐浴在法水头上,他将克利瓦夫置於俎上,试着片段地解析。‌“最初我从风俗人种学的观点观察克利瓦夫。当然,不用拿出以色列种族学或加姆巴勒兹的着作也可看出,那一头红发、雀斑、鼻梁的形状等等,全部属於阿摩雷安犹太人的特徵,不过,更加确定的是可以称之为犹太人特有的恢复犹大王国信条。犹太人经常将该形状使用於袖扣或领巾之上,克利瓦夫却是将此大卫之盾的六角形化为胸饰杜托蔷薇的六瓣形。”


‌“但是,你的论调颇为暧昧。”检察官以不服气的神情提出异议。‌“没错,我确实有观赏稀罕昆虫标本的感觉,却仍希望能稍微接触到克利瓦夫个人的实体要素,希望听你说出那女人的心跳、闻嗅其呼吸香气。”


‌“那是《白桦森林》(哥斯塔夫·霍凯的诗)。”法水淡漠地说出曾当着三位外国人面前说出的奇妙话语,似乎也想在此卖弄其特技。‌“首先,我希望你们回想一下那张启示图。你们都知道,克利瓦夫夫人以面纱遮住双眼。若依照我对那张图的解释,一张特异体质的图像,那么,其中描绘的尸体样貌应该以克利瓦夫夫人最容易陷落。但是,支仓,所谓的‌‘被蒙上眼睛杀害’指的乃是脊髓痨症,而且,该症状初期时比较不明显的徵候有时会持续十几年之久,不过,最显着的徵候应该是洛姆伯格症候群,亦即双眼若被蒙住,或是四周突然转为黑暗时,全身随即会失去重心,步履跟枪。


而那天晚上在半夜的走廊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克利瓦夫夫人为了前往丹尼伯格夫人所在的房间,打开了隔间门,进入前面的走廊。你们也知道,走廊两侧墙壁上的长方形笼内点着壁灯。为了不被人见到自己的脸孔,她先关闭隔间门旁的开关,当然,在光明转为黑暗的瞬间,她的身体一定发生自己也从未注意到的洛姆伯格症候群。随着好几次的跟枪,长方形笼内的壁灯之残像开始重叠在她的视网膜上。


支仓,到了这边,我应该没有必要再重复赘言了吧?等克利瓦夫夫人终於能够站稳时,她会在她眼前扩散的黑暗中见到什么呢?那林立的无数壁灯残像绝对就是霍凯诗中恐怖的白桦森林。而且,克利瓦夫夫人自己也已如此告白。”


‌“别开玩笑,我不认为你能听到那女人的腹语。”熊城无力地丢掉香菸,露出心中的幻灭。


法水静静微笑:‌“熊城,或许那时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因为,我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克利瓦夫夫人的双手。”


‌“什么,看着那女人的手?”这回轮到检察官震惊了。‌“如果是与佛像有关的三十二相或密宗的仪轨,我记得曾在寂光庵(详情请看作者的前作《梦殿杀人事件》)听说过……”


“不,即使同是雕刻的手,我指的却是罗丹《寺院)里出现的手。”法水仍是一副演戏般的态度,有如踢毽子似地抛出矫奇话语。‌“当我说出‘白桦森林’时,克利瓦夫夫人双手柔和地合卡置於桌上,当然,虽然不能称之为密宗的净三叶手印,至少也接近罗丹《寺院》里的动作。尤其是右掌无名指弯曲,呈现非常不安定的形状,所以一直观察着她、看她的心理会有何表现的我随即明白自己已可高奏凯歌。因为当赛雷那夫人说到‌‘白桦森林’时动也未动的那双手,在我紧接着说出接下来的‌‘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显露出代表着‌‘那男人’的意义时,很不可思议地,克利瓦夫夫人那只不安定的无名指产生异样颤动,同时态度剧变地怒叫。我想,一定是当时出现的几项矛盾相互撞击,让她无法以法则加以控制的缘故吧!通常,若非从紧张之下获得解放,她为何未将当时激动的心情显露出来呢?”


法水说到这里,停下不语,打开窗户锁扣,让室内弥漫的烟雾摇曳飘出,接着说:‌“但是,常人与神经异常者之间,有时会出现与末梢神经的心理表现完全相反的情形,譬如在歇斯底里症患者发作而放任不管时,该患者的手脚虽然任意伸展,但若注意着某部分,则该部分的运动将会完全停止。也就是说,出现在克利瓦夫夫人身上的是正好相反的情形,这可能是因为那女人努力地不想在行动上显现出内心的惶恐吧!


但是因为我说‌‘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而偶然地使她的紧张得到解放,受到压抑之物一时释放出来,产生了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掌的余裕,所以才会让右掌无名指显露内心的不安定,转而出现那种令人费解的颤动。


支仓,那女人是用自己的一根手指自白,必须在黑暗中才能看见‌‘白桦森林’。也可以说,与《白桦森林——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相关而下降的曲线中,已能完全描绘出克利瓦夫夫人的心像。


支仓,你曾经说过‌‘不要再搞那种恋爱诗人的情趣唱和’。但事实上,那不是在玩,而是对心理学家缪斯塔贝尔西,不,是哈瓦特的实验心理教室之反驳。对於冷血的犯罪者而言,提出那样夸张的的电立仪器或记录器可能完全没有效果吧!更何况,在碰上能像生理学家韦伯一样自行停止心跳、像凡达纳那样能自由自在让彩虹收缩的人物时,机械性的心理实验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我为了让她动一下手指,仍再度找出一句诗文,让她藉着诗句说谎,暴露出凶手心像。”


‌“什么,藉着诗句说谎?”熊城咽下一口唾液问。


法水耸耸肩,掸落菸灰。他的说明具有充分的力量,让人觉得这桩惨剧到此应该已经结束。他首先以此为前提,指出犹太人特有的自卫性说谎习惯,最初从米西尼·特勒经典(犹太教义典籍)中的以色列王索尔的女儿米卡尔的故事开始,然后逐渐转往现代,至犹太街内组织的长老聚会(为了庇护同族的罪犯,帮忙湮灭证据或作互相掩饰的谎言之长老教会组织)。最后,法水断定这是民族性习惯,而且也因为这样的习惯才暴露出与风精的密切关系。


(注)以色列王索尔的女儿米卡尔知道父亲打算杀害丈夫大卫,用计让他逃走,等到事迹败露时,她撒谎道:‌“大卫说,如果我不让他逃走就要杀害您,所以我才害怕地让他逃走”,结果,索尔女儿的罪获得教免。


‌“正因如此,犹太人认为这是一种宗教性的默许,亦即,为了自卫而说的谎言必须被容许。但是,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想将克利瓦夫夫人绳之以法,我彻底地轻蔑所谓的统计数字,问题是,那女人捏造了一段虚构的故事,实际上并没有人侵入她的卧室。这一点绝对是事实。”


“什么!那是谎言?”检察官眉毛上挑,大叫。‌“你又是从哪里的宗教会议知道这件事?”


‌“为何要如此地散文性呢?”法水回答。‌“法律心理学家史特伦有一本名叫《供述心理学》的着作,其中引述布莱斯洛大学教授告诫预审法官所说的话‌‘请注意讯问中的遣词用字,因为,优秀的智慧犯能当场从你所说的话中综合每一个单字,伪造出一段谎言故事’。所以,我当时想反向地利用那种分子性的联想与结合力,尝试向雷维斯问及有关风精的问题。如果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在图书室调查时,发现最近有人曾阅读波普、法尔凯、雷诺等人的诗集,也就是说,在波普的《秀发劫》中有着关於风精如何虚构而成的适当记述。


当然,我所寻求的乃是凶手的天赋学,搜集其中的风精印象予以对比的虚幻世界,因为我认为那位疯狂诗人不可能只描绘一个回忆画面就会满足。结果,我硬生生吞咽下一口唾液,终於从那极端阴险残酷的克利瓦夫夫人的陈述中掌握到凶手的身影。”


法水脸上浮现疲劳之色,似在回想当时的亢奋。不过,他仍继续藉着言词,企图指证克利瓦夫夫人作为凶手、对於《秀发劫》里的一段文章划下解析之刀。


‌“事实上,答案颇为简单。在《秀发劫》第二节中出现风精手下的四个小妖精,第一个是Chrispisssa,也就是梳发的妖精,亦即所谓绑住克利瓦夫夫人头发的怪异男人;接着是Zephyretta,也就是轻吹的风,表示那男人离开走至房门的部分:第三个是Momentilla,亦即时刻不停地移动着,相当於夫人醒来想要看枕畔时钟的部分;最后的Brilliante就是光辉之物,指克利瓦夫夫人用以形容怪异男人眼睛像珍珠般发亮的部分。


但是,这里还有另一种观点存在,如果知道所谓的珍珠是古语中用来形容白内障的用词,则能暗示因为右眼白内障而退出舞台的押钟津多子夫人。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以结论而言,都能让克利瓦夫夫人的心像更加明确。也就是说,倾向於某一点,综合上述四个已知数。


而这便是夫人特有的病理现象,亦即脊髓痨症。当时,克利瓦夫夫人说她觉得有人拉住她胸口一带的睡衣,如果考虑到那种病特有的轮状感觉(感觉到胸部似乎有轮状物体缠绕的徵候)就可以怀疑她会如此装饰般叙述的原因很可能是发自日常经验的感觉。我相信这就是她堆砌那种谎言的根本恒数。”


熊城凝思,抽菸。不久,他望向法水的眼眸里浮现浓厚的责怪神色,但是嘴巴却很难得地平静说道:‌“原来如此,我总算能了解你的论点了。然而,我们需要的乃是唯一且完全的刑法之意义,也就是,并非天狼星的最大视差,而是构成这点的物质内容。换句话说,希望你能对每一个犯罪现象予以解析。”


‌“那么……”法水从办公桌抽屉内取出一张照片(见下图),‌“我就拿出最后的王牌吧!这张照片是共鸣钟室顶上开着的十二宫圆华窗,不过我同时注意到,这也与棺材龛十字架同样是由设计者克劳特·戴克斯比留下的秘密记述法。因为,若依照常理,在春分点的牡羊宫是圆的中心,可是在这里却被魔羯宫所取代,而且我认为纵横交错的曲折空隙,除了有缓和共鸣钟余响的作用外,应该还具有某种意义。


但是,熊城,所谓的黄道十二宫本来就是迷信的产物,最重要的并不是文字暗号,当然无法给予我们发现重要关键字的资料。只是,我虽然不是兰吉(与马克贝斯、基维尔修等人并称的暗号解析名家,一九一八年发表《Cryptographie》),却认为所谓的假设惯用语对解读专家而言真的就是金科玉律。因为(处女座)或(狮子座)之类虽是黄道十二宫特有的记号,但我却是在犹太释义法中找到符合的解释,亦即,一八八一年屠杀犹太人之际,曾经有波兰格勒吉克镇的犹太人在黄道十二宫照射光线,通知邻镇情况危急的事实。


还有,在布克史托夫(约翰·布克史托夫,一五九九年至一六六四年,瑞士巴瑟尔人,与其父亲皆是伟大的希伯来学者)的《希伯来语略解》中,包括了Athbash法、Albam法、Atbakh法(Athbash法:以希伯来字母的最后一个字母代替第一个字母,最后第二个代替第二个,依此类推的记号方法;Albam法:将希伯来字母区分为两部分,以后半部第一个字母代替前半部第一个字母,两部分字母互换;Atbakh法:将各个字母依其数位顺序互换的方法),记述与天文算数有关的数理释义方法。另外,古代天文学家也留下用希伯来字母代替狮子座的大镰型或处女座的Y字型等纪录。当然,其中也有成为现在英文字母之语源者。可是,若考虑到整个黄道十二宫,却有四个未记入上述的所谓形体记号,所以我等於遇上了出乎意料的障壁。


但是从历史上回溯的犹太式秘密记号法,却在十六世纪犹太工会组织和会员结社(Freemason结社乃是众所周知的名称,其结社本体为秘密会议,但从mason教堂地板上绘着‌‘大卫之盾’之图、定规与罗盘上的记号、装饰死亡通知栏的八星形也用於教堂的彩色玻璃上可知,它绝对是犹太团体组织)的暗号方法中发现补充其所欠缺的部分。


熊城,令人惊讶的是,这黄道十二宫中纳入了全部的犹太秘密记号方法的历史。这样一来,那位谜样人物克劳特·戴克斯比是出生於威尔斯的犹太人应该就无庸置疑了。换句话说,这桩事件涉及隐现双方面的世界,也就是出现了两个犹太人。”


接下来,法水在每个星座形状填上希伯来字母,开始解读十二宫。亦即,人马座的弓为,天蝎座为,处女座的Y字形是,狮子座的大镰形是,双子座的并肩双胞胎,而金牛座主星阿尔迪巴兰的希伯来名称为‌“神眼”,当然就是第一个字母的。接下来,双鱼座是卡第亚象形文字鱼形的语源,最后的水瓶座的水瓶形是。然后将这八个希伯来字母改变成以之为语源的现代英文字母(依下述顺序),就是S,L,Aa,I,H,A,N,T。黄道十二宫还有魔羯座、天秤座、巨蟹座、牡羊座四个星座,法水在其上各填入如附图的Freemason字母。(见下图)


依此,魔羯座的L形是B,天秤座的形是D,巨蟹座的形是R,牡羊座的形是E。之后,法水更利用Freemason暗号的另一种交错方法(此种方法始於雅典战术家耶尼亚斯在自着的《Polioeretes》中第三十三章的记载。在方格纸上将字母任意排列,再传达给己方阵营。通讯内容为曲折交错连线的字母),从魔羯宫的B开始,循着线状空隙前进,终於消除混乱,整理出正确的字母排列。


如此一来,检察官与熊城彷佛在迷宫彼端的黑暗世界见到一丝光明,而且,都相信这道光明一定能颠覆事件中化为犯罪事实呈现的十多项非合理性。根据法水令人震惊的解析,黑死管杀人事件终於要进入几乎被视为绝望的落幕了。因为,其解答为Behind staris,也就是‌“大楼梯后面”。


解读结束,法水静静说:‌“我试着思索‌‘大楼梯后面’的涵义,不过,事实上几乎毫无怀疑的余地,因为那里只有放置德蕾丝玩偶的房间以及与其相邻的小房间。而且,解答应该只是‌‘大时代的秘密建筑式样’——暗门、密道。


哈!哈!哈!哈!也就是说,戴克斯比为什么留下黄道十二宫的秘密记号方法,在此并不算什么问题。我们现在赶快前往黑死馆,好好消遣一下克利瓦夫夫人吧!”


法水将菸屁股在菸灰缸里揉熄。


检察官的脸红得如少女般,面对法水说:‌“啊!今天的你是罗伯彻夫斯基(非欧几里德几何学的创始者),因为,你终於计算出天狼星的最大视差。”


‌“如果要谈到功劳,应该归於舒尼兹勒(译注:Arthur Schnitzler,澳洲剧作家,西元一八六二至一九三一年)身上。”法水摆出戏剧般夸张的身段,‌“不在场证明、搜证、检测……这些东西在维也纳第四学派之后的调查法中并无意义,重要的是心理分析,仅在於找出凶手的神经病性质天性,与将其虚妄世界当作一项心像进行观察这两点之上。支仓,心像是非常广阔的一个国度,既混沌也有着些许人为景象。”


他即兴地吟咏出舒尼兹勒的诗句,打了个大呵欠,站起来说:‌“熊城,该是你掀起落幕的帷幔了,接下来的一幕应该是我的加冕仪式吧!”


但是,这时喝采声从意外的地点响起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瞬间之后,事态急转直下。法水将凶手归结为克利瓦夫夫人的超人般解析,对这场深不可测的恐怖悲剧而言,只不过是一场虚妄的闹剧!


法水静静搁回话筒,然后将毫无血色的脸孔面对两人,以难以言喻的悲痛语气开口:‌“我虽然不是舒莱马赫(译注:Friedrich Ernst Daniel Schleiermacher,西元一七八六至一八三四年,德国神学家、哲学家),却是全心全意追求地痛苦,血肉馍糊的演出闹剧!然而,现在,克利瓦夫被狙击了。”


法水将空洞的视线凝聚在阳光暗翳转为昏暗的大火图之上,其样子恰似正在眺望自己堆砌起的雄壮知识高塔轻易地就逐渐崩溃的惨状。


法水这种历史性的溃败,才真正是历史上空前的伟大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