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仰望天空,浩浩苍穹在砖红色的钟台后方展开。霍南德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时钟字盘上的时刻是差三分钟就十二点。
附近一片绿意盎然,只要走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到达樱田街。从位于港区白金的住家前来,需要花上大约十五分钟的这个小公园,这个季节,总是瀰漫几乎令人晕眩的香气。钟台四周绽放无数的蔷薇,最大的特徽就是种类非常丰富,只要随便看一眼,就看刭了勃根地、汉特雷德利普特、托格、中国蔷薇、卡洛蕾娜、坎巴尼奥、大马士革、索尼斯、蒙地夫箩拉、门迪、澳洲、奎尔达、耶诞节、麦登布勒修、马士克寇斯达、约克与兰卡斯特等等品种,至于颜色方面,更是多得不可计数。
若能变身为盛开的蔷薇……霍南德粗野地用力扯断手边的花茎,刺尖刺人手掌,而娇弱的花瓣仿彿用全身承担那冰冷的痛楚一般,饱受摧残似地凋落地面。
约克与兰卡斯特,花语是“作战”。在纤细瘦弱的细胞壁中,应该也在进行成千上万看不见的战争吧!霍南德握紧手掌伤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战役的发生。
霍南德再度抬头望向钟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那是昨天傍晚投入家中信箱的匿名信件,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片城兰,并无寄件人姓名之类的,信封里则是很寻常的信笺,信笺上的笔迹很陌生,写的是—十四日正午请前往这个钟台。
——到底是谁?
手上拿着那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左顾右盼,钟台上的时钟指针正好显示十二点,不知何处也同时响起正午的钟声。霍南德慌忙将信笺塞进信封,再度环顾四周。小公园内可以见到好几排环绕蔷薇花丛的不知名树木,熊熊烈日更加光辉灿烂了,但依然不见类似赴约者的人影。
——莫非上当了。,
茫然中,霍南德有此预感。
只有一个老人坐在砖台上,身着浴衣,外貌看似穷酸,只见他在蔷薇下遮阴纳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歌曲。
有谁看见风?
我和你都没见到。
但是,风却吹掠而过,
让树叶不停颤抖。
——或许目的就是听歌。
霍南德心想。能够听到这首歌,被这封信骗来也算是值得了。
他等到十二点半,依然不见有人赴约,于是慢慢朝田野叮的方向走去。很奇妙的,他脑海是一片空白,但神清气爽。在到达车站的途中,他把信封搓成一团,丢进纸层篓。
搭山手线经过东京站,在巢鸭站下车前往根户的住处。虽然明知搭地铁会更快到达,但他却故意选择这样的路线。步伐若加快一些,那栋位在文京区白山的大楼,距离巢鸭车站只需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恰似俯瞰周遭建筑的那栋大楼是七层楼建筑,根户的房间位于六楼。这时,霍南德也与平常来这儿时一样,绕向楼梯内侧,打算搭乘电梯。但上下楼层的指示灯才刚刚经过三楼,正要继续往上升。
——还是算了吧!反正一路上都这么热,再热也没多少汗可以流了。
霍南德心中这样想,走回楼梯口,开始往六楼上爬。爬着爬着,全身冒出黏瘩瘩的汗滴,到了根户居住的楼层时,直条纹T恤已经密贴在皮肤上了。他挥掉手肘滴落至指尖的汗珠,走过电梯前时,顺势看了一眼楼层指示灯,发现电悌已下达一楼。
按下门铃,根户立刻回应,一会儿,厚重的铁门开启。一见到霍南德,根户似乎显得有点儿惊讶。“嗨,你刚到?”
“是呀!”
“就你一个人?真难得。先进来再说吧!只有你一个人,那就更难分辨了,但我猜……应该是霍南德吧!怎么回事?令身都是汗。这个拿去擦擦吧!”说着,他把披在自己赤裸上半身肩膀上的毛巾用力抛过来。
小阳台上有一张藤椅,旁边小桌上翻开一本砖头书,书页随风翻动。直到刚才为止,根户可能正在看书吧!
霍南德脱掉T恤,边擦拭身体边在藤椅坐下,拿起那本书,看着封面。黑色皮革装订,上面用绿色文字烫印了《加持祈祷秘法》。
“你还在研究这东西?”
“哈哈,就因为这样,正职的数学离家出走了。当然,这是开玩笑的。都到了必须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了,如果可能,我还打算唸研究所继续研究,所以不好好用功也不行。若是像仓野那样对围棋有兴趣,或许反而对数学有帮助也说不定,但就算是排列出三摩耶、五相、八心、十二神将、十七清净句,也不可能成为研究课题。不过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排列,对喜欢下围棋的人来说,却立刻成了可以吸引他们的数字。这可是仓野教我的,在围棋的棋法中有所谓的‘中手’(中手,围棋中在对方占地里夺取目的下法,有所谓的二目中手、三日中手等等以此类推。),互相进攻时,如果顺序上出了问题就会出现。其实很简单,这就是数学性质的一种公式。亦即,我们以P为中手的次数,n为目数,则可得到以下算式
P=1 (n=1)
P=(n2-3n+6)/2 (n=1,2,3,4...)
三目中手的次数是三手,四目中手的次数是五手,五目为八手,六目为十二手,七目为十七手,大致上是这样。但我也只是被这个算式吸引,对于重要的定石(定石,也就是定式或定型,是经由长期累积而来的一些围棋固定下法。)之类却完全不想学。这本书也是上次逛旧书摊时买的,里面有各式各样诅咒杀人的方法,有不少是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利用这些咒术可以实际杀人,就算被发现,法律上也无法认定是犯罪,轻易即可达成完全犯罪。但正因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可藉由咒术去杀人,所以才有侦探小说的出现。”
霍南德掀开的书页上,排列着一看就充满怪异气氛的文字或人型组合成的神符、咒符,但那些乍看似乎带着凶气的符画,若一一细看每个说明,却以非为恶者居多,反而几手是五谷丰收或开运兴隆的符画,其中还有所谓“走人足留法”,完全不明白其中意义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根户低头看着说:“喔,应该是查明失踪者消息的方法吧!”
根户似乎是边说边注意到的。
霍南德探身向前,“喔?这么说,利用这个符咒也能知道曳间的去向?”
“恩,”根户回答,双臂抱胸沉吟良久,“这是个有趣的实验,要试试吗?”
根户挺直修长的上牛身,在霍南德未回答前,就动手备妥纸笔,开始画符。根户的个性就是一旦有什么趣事,就会全神贯注、专一心思去进行。
直到把纸钉在性子上,这才开口说:“我们今天应该就可以知道曳间的行踪了。因为上面盖上大印,保证‘具有必定获得讯息的妙用’。”
“那倒是不错。”错愕之下,霍南德回答,然后耸肩回头望着尝上。看样子,最令他着迷的还是降伏咒符,以及藉之杀人或令人陷入疯狂状态的术法。
一面雷不及意闲聊一面比较各种符咒,霍南德忽然发现,上面使用的文字有很多是相同的,尤其“急急如律令”这个句子的使用更是频繁。
“你看,这句‘急急如律令’几乎使用在每一种符咒上,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喔,那个呀?那是中国汉朝时代的公文用语。你知道所谓律令的意思吧?也就是说,迅速依照法律执行。后来才转而成了符咒的专用语。
第一位从中国介绍所谓密宗进入日本的是弘法大师空海和尚,在他之前,也曾传人‘孔雀王咒经’之类的密宗经典,听说役小角,也就是所谓的役行者,因为研究该经典而获得神通,但将真正的密宗传人日本的还是空海的功绩。空海与最澄两位大师是在西元九世纪初叶前往中国唐朝留学,距离汉朝已经是六百多年以后了,因此,“急急如律令”被用来加持祈祷,应该也有相同的漫长岁月。”
“原来如此。”霍南德回应。
“若对各种咒符进行比较,会发现其他有趣的事。譬如,所谓‘鬼’这个字,通常用以‘降伏’的咒符,也就是像黑魔术用来为恶的咒符卜,都会使用‘鬼’字,但是,像防堵瘟疫之类具白魔术性质的咒符上,却是使用去掉鬼字头上一点的特殊文字。我心想,如果深入调查应该会很有趣,但非常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无法获得更详细的资料,虽然也稍微涉猎语言学和民俗学,但可能还不够深入吧!”
霍南德于是想起昨天影山的信,立刻提出说明。“对了,那封很像密码的信,图案上写了四鬼两个字,我知道有红鬼和蓝鬼两种,但所谓的四鬼,指的就是你说的那样吗?”
“这……我不太清楚四鬼,若是四波罗密,倒是了解一些。”
“四波罗密?那是什么?”
“恩,在密宗方面,专指几百尊菩萨中的四位。就是在金刚界曼茶罗之中,被画在中央的大日如来周围的金刚波罗密、宝波罗密、法波罗密、业波罗密的统称。她们也分别是阿阙佛、宝生佛、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的母亲,没错,所以当然是女性。”
“我是愈听愈糊涂了。”霍南德边说边若无其事地看着手表。
根户也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啊,已经过了二点半了?抱歉,我跟人约好碰面,该出门了。”
霍南德从根户的语气里感受到某种含意。“我也想说该回家了呢!你这儿虽然是公寓,却连冷气机都没有,还不如回家好多了。”
“哈哈,你干脆下地狱吧!”
两人表面上虽然保持祥和,但彼此之间却存在着芥蒂;换句话说,这一切与雏子的年轻阿姨久藤杏子有关。
甲斐是去年春天认识了刚从美术大学毕业就留校担任助教的久藤杏子。成长于富裕家庭的杏子,美貌超过一般水准,就算在西方国家,也是接近北欧系的美女,而且身材丰满曼妙。对于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甲斐已准备献出所有的热情,但杏子却只把他当成一般男性友人,维持对待自己弟弟般的态度。感觉上,仿彿同情瘦弱的小动物,又像玩弄于手掌之间感觉很有趣。
今年以来,杏子虽然未甩掉甲斐,却对家族成员中的根户表现得很亲暱。这种情形若依喜欢出口伤人的布濑说法,恰似落入蜘蛛网陷阱的昆虫,只能任凭蜘蛛捉弄。问题是,根户立刻成了杏子的俘虏,结果因为甲斐与根户,整个家族也充满了沉闷不安的气息。
但事实上,杏子带来的并非只是负面结果。她那可爱的侦探小说狂姪女雏子,就是透过她的介绍加入了家族。所有成员都无条件欢迎这位迷人的爱丽丝的加入,尤其是奈尔玆,他更是欣悦至极。当然,霍南德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如果要补充说明,那就是雏子与布濑大约十年前彼此是邻居,也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这样的偶然,令大伙儿惊讶不已。就因为有上述原委,所以从根户说话兜圈子与态度来判断,霍南德对于根户的约会对象就显得很敏感。
两人搭电梯下到一楼后就分手,霍南德走向车站,根户则往相反的方向走。水泥建筑持续发烫,霍南德再次走入炎热的烈日中。
就违样,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霍南德说完之后,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封邀约霍南德前往钟台的信函卜。
“晚可惜,居然一封信就引诱你出门了。但话说回来,当时你难道不觉得有异吗?”根户的口气带着嘲讽的意味。
“哼,这一点两人都一样,走人足留的咒术,昨天还不是一无是处。”羽仁立刻回击。
霍南德接着说:“毕竟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实际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只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反正,从结果而论,我到根户家是一点半左右,等于是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也许我会被认为是做白日梦,但……奈尔玆,接下来轮到你了。”
奈尔玆听了,身体微微颤抖,沉重的语气终于开口了。“很不可思议!实在令人发毛。藉着足留法要让曳间出现的同时,他却变成了尸体……”
问题在于,如何创造密室?奈尔玆在绿色房间里不耐烦地用铅笔敲打桌面。昨天决定每次聚会或是总会,日期订于十三日,也就是说,他自己答应完成的长篇本格侦探小说的截稿期限只剩下一个月。
当然,奈尔玆到目前为止并没写过类似小说的文章,这是他首度尝试,而且还是长篇小说。既然号称长篇小说,至少也必须写个三百张稿纸(四百字稿)左右吧!但以奈尔玆目前构思的内容究竟能写多少字,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假设是三百张槁纸好了,以三十天来分配,一天也要写十张。
——十张?的确很困难!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全心专注在小说上,能否完成还是个大问题。
幸好昨天开始放暑假,而且他就读的高校一向采取没有暑假作业的方针,所以时间上绝对没问题,但必须完全浪费掉整整一个月,奈尔玆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即使如此,他还是认为必须开始动笔才行,所以最终也面对稿纸提起铅笔了,只不过,却老是写不出开头的第一行。
虽然尚未反覆构思到每一处细节,但对于最重要的诡计却有充分自信。无论如何,他总希望能独创出前所未有的诡计,而且是……奈尔玆模糊却固执地想描绘的是一种会繁殖的诡计,让整个故事成为诡计的小说。而且,他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再加上设定与角色都是以现实的亲密伙伴为主,感觉上只要一开始下笔,一定可以迅速进行。重点是,开头第一行写不出来就麻烦了。
面对空白的稿纸呆坐呻吟几个小时,他忽然听到左侧霍南德的房间响起叩、叩、叩的声音,然后是说话声:“我要出去走走!”
“恩。”奈尔玆回应后,看了看桌上的座钟。
又过一会儿,传来霍南德房门锁上的声音。十一点廿分。连待在房间里面都觉得闷热的这种日子,霍南德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奈尔玆边想,边望着枯草色的墙壁。
——算了,管他要上哪儿去!
开头的第一行绝对必须想出来。最先死亡的人是曳间,那么就从曳间的独自切入吧—昨天莫名其妙被羽仁数落了一顿,感冕有些狼狈,所以必须非常吸引人。而且,这些独自的内容一定要像是曳间自己说的一样,这么一来,舞台背景就会酝酿出特殊的气氛,例如……
奈尔玆重新握紧铅笔,在稿纸上的白色空格内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在那之前,他从未遇过这么大的浓雾……
曳间会经告诉奈尔玆各种事情,尤其是奈尔玆从小就对所谓世界是否连续不断的怪问题,曳间的解释更让奈尔玆非常心动,所以运用那些内容来描述一个小小的场景会比较简单。当写下起头的第一行之后,故事的进行也轻松多了。就这样,也不知道经过几个小时,奈尔玆忘了酷热,
开始正式创作处女作的长篇小说,虽然不足限定的一天十张稿纸,却也完成了七、八张,约有一个段落的长度。这时,他开始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就可以完成了。
他搁下铅笔,打算称作休息,才从椅子站起身,就听到楼下电话铃声响起。
甲斐打来的。奈尔玆从母亲手中接过话筒,耳中立刻响起对方一贯愉快的声调。
“嗨,奈尔玆,霍南德出门了?那正好,要不要到我这儿来?我有好东西让你瞧瞧。”
“什么好东西?”
“来了再说比较有意思。我还找了真沼和羽仁。”
奈尔玆仿彿可以清楚看见话筒彼端甲斐露出微笑的有趣脸孔。这激发了他强烈的兴致,急忙看了一眼挂钟,差十分钟三点。于是回答“我立刻就过去”,便两手空空就出门了。
街道上,刺眼的阳光乱射。
抵达甲斐住处的时间是三点甘分。
与甲斐的哥哥位硷赤饭所经营的“黄色房间”不同,甲斐良惟住在日本桥横山叮的公寓。敲了敲甲斐位在一楼的房门,里面立刻传出回应声。
“喔?到了吗?请进、请进。”甲斐坐在方形木椅上,满面笑容地拱起手。
“咦,真沼和羽仁呢?”
“刚刚说室内太热了,要去逛书店,应该马上就回来吧!”
“是吗?因为书店有冷气吧!对了,你说的好东西是……?”
“呵呵,就是……”长发扎在脑后的甲斐深吸一口气,像喜欢恶作剧的孩童,让奈尔玆在另一张木椅坐下后,自小桌下方取出东西来。
“就是这个。”甲斐递给奈尔玆一本很旧的小册子。封面烫印着银色书名《花语全集》。
奈尔玆接过来一看,两眼立刻睁开,脸上浮现又惊又喜的表情。“这个又怎么了?”
“在附近旧书店买到的。以前你说过想要这本书吧?因为太便宜了,就把它买下来。”
“要送我?”奈尔玆上身探前。
“呵呵,你那么天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免费是不可能,这样好了,就付我买的原价八百圆吧!”说完,他将侏儒也可以坐的小木椅向后倾,轻轻摇晃。
这两张木椅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甲斐潜入附近的小学偷回来的战利品。可能是因为侦探兴趣亢奋,转而想要寻求犯案现场的刺激吧i反正,最近在他们之间,又开始专注投入这种稍具危险意味的游戏。
盯着规则摇晃的蓝色椅子,奈尔玆忽然感到一阵苦闷,就像完全莫名其妙而又令人困惑不解的预慼。
这样规则的摇晃倒底意味着什么?
“…:对了,想暍什么?冰可可?”
“恩,好呀!正渴得要命呢!”
甲斐起身走向厨房,不知何故,奈尔玆松了一口气,环视这个以蓝色为主调的房间。
三点四十分过后,真沼独自一人回来了。
“唉?羽仁呢?”甲斐讶异地问。
真沼彷彿在注视刺眼的物品,闭上长睫毛。“在……在唱片行。”
“到底又怎么了?”也难怪甲斐会忍不住盯着奂沼看,因为当时的真沼就像隔离病患一样痴呆。就奈尔玆所知,真沼陷入这种状态就有一、两次,这时候的真沼,总是给人偏离现实有几公分或几秒钟的印象。因为看到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本人的感觉很可能不只是几公分或几秒钟那么简单吧i
奈尔玆认为,这时候的真沼,绝对陷入了所谓现实里到处悬挂的空气口袋!
此时的真沼也像踩踏在另一个空间,所以无法确实知道他是否听见甲斐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开始说着:“真是怪了……根户说也许是心理因素使然,但还是很奇怪。”
“所以我在问你,你和根户看到了什么?”甲斐一副焦躁模样。
但真沼依然神情未变,只有两眼凝视这儿。“不,我不是这意思。很久以前根户就曾经这样说过了。没错,当时我和影山约好碰面,也要他带着根户一起来,结果影山没出现,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真沼断续断续开始说明前后原委。“我记起来了,那时虽然被根户唬住了…呵呵,因为根户很擅长那一套……但那绝非心理因素使然。刚才也是一样的情形,我在店里边逛边浏览无数的书籍和杂志,忽然很在意杂志架对面同行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很确信那种感觉!那女的说‘你看,这本是魔法特集耶!你不买吗?’……过了两、三秒,我发现那女的说的完全没错。”
“会不会是一种既视感现象?”奈尔兹说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名词。
真沼似乎也好不容易回过神,用发现奇妙事物的神情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不是经常会这样吗?好像会在某处见过这种景象……就是法文里说的…构成当时
的情境有几个条件,但通常只符合一、两个条件者居多,但因为眼前浮现过去彷彿会经历过的事物,于是产生了一切构成条件都完全符合的错觉。”
甲斐佩服似地推了奈尔玆背部一下。“嘿!奈尔玆,你懂得很多嘛!”
“坦白说,这完全是从曳间那儿听来的。”
“什么?也对,他学的是心理学。”真沼喃喃说着,“如果是曳间,应该能够清楚说明这种奇妙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也这么想。就当作是单纯的偶然……别再想这些了,反正都不是很重要的问题。”真沼总算恢复开朗的模样,整个腰杆靠坐在华丽的窗框上。奈尔玆感觉,真沼身上穿的这件宽袖衬衫肩口,似乎比平常看起来更透明。
尽管想要营造开朗的气氛,但此刻的奈尔玆忽然嗅出一股不祥的气息,或许不只是针对真沼一个人,而是与全体伙伴有关的巨大黑影。那道黑影以几十分之一秒的速度,穿过了真沼凝视窗外时,在浮现淡蓝珍珠色泽的逆光中投出的年少身影。
当甲斐与真沼聊起其他话题时,奈尔玆开始翻阅手上的《花语全集》。
夜来香……危险的快乐
叶蓟……复仇
酸浆……虚伪
高雪轮……陷阱
虽然全都只是这类内容,却深深烙印在奈尔玆眼里。封底的旧书店价格标签似乎也忘了撕,仍有浆糊黏贴,只是已有一半不黏了,黑色签底上下浮动;感觉上,那种摇晃似乎和奈尔玆内心的不安同步调,或者与方才残留心中椅子的规则摇晃重叠,固执地在奈尔玆脑海里纠缠。
那种规则的摇晃到底是什么?
各式各样的事物相互纠葛缠扭,时而却像断了线一般坠入瀑潭深处。奈尔玆觉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见那种危险的影像,而且距离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那并非想太多,而是我们抱持的各种思绪更让这种想法达到饱和状态,甚至远远地超越了。
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个问题未有任何答案之前,奈尔玆对于自己还能假装开朗忽然觉得非常讶异。当然,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幸福。
奈尔玆轻轻吸口气,接着说.,“然后,羽仁没回来。五点过后,我离开甲斐住处,回到家时将近六点,霍南德已经在家了。以上所言,天地神明为鉴,绝无半句虚假。”说完,奈尔玆略显不安似地环顾四周。
布濑似乎本来就等着接腔。“哦,那十二点廿分到二点五十分的不在场证明呢?”
奈尔玆有点结巴,“没有,严格说来没有。就算当时人在楼下的家母证明也没用,对吧?因为血亲的证词很难被采信……恩,因此可以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恩,就是这么回事,奈尔玆与霍南德两兄弟都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虽然大伙儿感情都很好,但这样倒是可以证明我目击的并非白日梦。因此,我在此要对你们二位提出忠告。”
说到这里,布濑的上半身突然趋前,彷彿要说什么悄悄话,压低了嗓子,“要知道,反正你
们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最好坦白十四日的十二点半,目白车站到仓野的住处之间,你们人在哪个地点出现?说出来对你们会比较有利。因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并不表示那个人就是凶手。而且,说出来总比受到别人莫名的怀疑要好多了,不是吗?”
奈尔玆与霍南德都未作答。
金框眼镜后的布濑,眼眸闪动光芒。“啊哈,没关系,我已从你们的说词中找到一项关键,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只是推理了。”
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股寒冷的沉默。没错,根据这样的证词,感觉似乎某些事物急速瓦解。此刻,在“黄色房间”里聚集的众人之中潜伏的可怕阴影,虽然朦胧,却逐渐浮现影像。众人缄默,却又彼此了解的就是这件事,尽管这片阴影的真正身份依然无从掌握。
“感觉上可以看见什么,但实际上仍是一团迷雾,不足倚恃。算了,暂且不谈这个。我想到奈尔玆刚才说的,而影山今天也没出现,布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影山吧?毕竟影山寄来的怪信,本身就有诡异的气息,聚会时少了他,感觉上就像少了一条胳臂。再说,我也也没见过他!”羽仁似乎想一扫沉重的空气。
布濑回答:“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碌。但依我昨天在电话中所知,当时他与物理研究社团的人,从中午一直热烈讨论到下午三点。”
“怎会那么忙?再怎么忙,他应该也知道曳间被杀吧?”
“那当然。”布濑莽撞地回答。
羽仁耸耸肩,“真的没办法吗?”
根户接着说:“虽然奈尔玆刚才提了,但我也没见过影山。到底有几个人见过影山,,”
奈尔玆瞥了一眼开始自言自语的布濑,回道,,“我们兄弟、真沼、布濑和甲斐,还有曳间都见过他。”
“曳间?这么说,他更不该完全不露面了。好,下次若见到他,非得好好损他不可。”
方才因情势逐渐险恶而显得有些怯惧的雏子,这时彷彿终于消除了紧张放松肩膀。
但就在此时,真沼突然起身。“我要回去了……像这样的聚会,我实在待不下去。”
“喂,你怎么了?”根户慌忙叫住他。
真沼回头一看,顺势将垂覆的长发撩到耳朵上,羞赧似地露出齐整的牙齿。开始聚会时,仓野见到的苍白已经消失,脸颊上现在甚至还带微晕,给人深刻的魅力印象。
“我讨厌像这样互相猜忌,连私事都互相揭穿,但结果也只是留下彼此毫无意义的批判,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聚会。明明就还不确定我们之中是否有凶手……大家为了什么在此集会?”他静静说着,忽然憋住呼吸。“啊,对了,为求惯重,我可要先说一声,十二点至十二点半之间,我和甲斐在一起。这不是不在场证明,只是我单纯的证词。”
说完,他仓惶走出房间。
在房间门随手被掩上的瞬间,雏子忽然觉得,奈尔玆在证词中数度提及的“影子”,仿彿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虽然,那或许只是房间里摆饰的众多娃娃产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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