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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远景


中垣是想向波马瓦尔打听一下西蒙·吉尔莫亚太太的情况。为了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吉尔莫亚太太的身上,他试着把“外国人的日本妻子”设定为讨论的主题。


“呵呵……”波马瓦尔太太抿嘴一笑,“既然你们想聊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要是我在场的话,估计他也不敢说真话呢……”


波马瓦尔太太站起了身。


看到太太离去的身影,波马瓦尔的情绪再次变得高涨起来。


“哈哈哈……”


波马瓦尔愉快地笑着,放开盘起的双腿,把脚伸到陶椅的椅背上。


见对方并不打算接茬儿,中垣有些为难。无奈之下,他只好看着那椅子问道:“这是中式的椅子吧?感觉有些年头了呢。”


“这个……我对古董没什么兴趣,也不太懂这玩意儿,是一个卖古玩的英国人送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高价的古玩吧。他送我的时候好像详细解说过,不过我早忘了。”


“英国古玩商?不会就是当年住在神户的那位吉尔莫亚先生吧?”中垣干咳了一声,问道。


“哦?你也知道吉尔莫亚?”


“是的。为了写有关滞留于神户的外国人的故事,我曾做过一些调查。”


“你还真热心哪,连吉尔莫亚的事也调查了……我听人说,两三年前,他在伦敦死了。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中垣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以免引起对方的疑心。


“他是个怪人。整天和发霉的古董打交道的,大都是怪人,他也不例外。”


“是吗?不过我查到的情况不多,好像他太太是日本人。”


“不错,吉尔莫亚太太……她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们夫妻俩都怪怪的。”


“具体怎么个怪法儿呢?”


“一两句话很难说清的。吉尔莫亚平日很少说话,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谁看到他心里都会发毛。他太太呢,正好和他相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而且立马就会付诸实践。她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经常有人说她的不是。虽然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很多,但我倒不觉得她是个坏女人……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死得那么悲惨。有人说她是遭到了天谴,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死得很悲惨?”中垣装出一副对吉尔莫亚太太的死一无所知的样子。


“她家起火了,她没来得及逃走,真够可怜的……”


“对了,”中垣尽可能一本正经地说道,“您说她有很多流言蜚语,具体是些怎样的流言蜚语呢?”


“我跟你说,你可别写到杂志上去哦……拙荆也是日本人。日本妇女历来都是端庄贤淑、恪守本分的,但是也有例外……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想象到了吧。”


“我大致明白了。”


中垣知道波马瓦尔是在暗示吉尔莫亚太太有红杏出墙的传闻。虽然中垣很想问个仔细,但从对方的态度上来看,他是不会细说的。


“派出所的巡警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波马瓦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有。”中垣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我不太想说,不过派出所的大原巡警什么都知道。如果想打听情况的话,可以去找大原。”


波马瓦尔是在暗示中垣吧。


“回去的路上,再顺道去打听一下吧。”中垣心想。


因为中恒表示“随便讲什么都行”,波马瓦尔老人便开始细数他的美好回忆。


波马瓦尔老人虽然出生于日本,但年少时是回法国接受教育的。一战期间,他回到了日本。波马瓦尔坦白说,他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免服兵役。回日本的途中,他在亚丁港被困了一个星期。因为听说当时德国的巡洋舰就在附近的海面上,所以只好暂时回避。


之后,他又向中垣吹嘘了一番自己的驾车技术。


“我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说着,波马瓦尔回屋去拿了一本古旧的证书。


那是一张大正十年(1921年)发行的驾驶证。发行机构是东京警视厅。


按照波马瓦尔的说法,大正十二年的大地震(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中,驾驶证发放记录的原记录被烧毁,所以以前的驾驶证全都作废了,其后又另发了新证。但他却一直把那张旧驾驶证揣在衣兜里。


“只是稍微超速的话,我就会把这东西拿给警察看,吓唬吓唬他们。只要看到这张驾驶证,他们一般都会给我行个方便的。有的警察还特地把自己的同伴也叫来看呢。”


聊了将近一小时的往事之后,中垣起身告辞。


“等你的文章上了杂志,务必送我一本。汉字我还是能看懂七成的。”波马瓦尔说道。


“好的……不过眼下还不好说我会投给哪家杂志社。”


中垣满怀着愧疚,离开了波马瓦尔的家。


回去的路上,中垣顺道去了一趟派出所。


“多亏您的介绍,我打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中垣道谢说。


“是个有趣的老头吧?”


大原巡警似乎为自己能协助媒体而感到开心。


中垣心怀歉疚,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和大原闲聊起来—— 您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吧?


“嗯,我在这派出所里干了十八年了……不过估计除了这事之外,我也干不了其他的事了。哈哈哈……”


中垣暗自推算了一下。十八年前的话……也就说,大原是在吉尔莫亚家发生火灾几年后才来这里的,难怪他不认识罗丝的母亲。


看起来,是自己失策了。


“那,之前您在哪儿呢?”


“在长田的派出所里。”


长田离神户很远,中垣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在这里待了十八年,那么应该多少还是会听到一些相关的传闻吧。


“其实,我小时候,阿姨家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西边,我还去阿姨家住过一个月呢。只不过当时战争刚刚结束,到处都是废墟,挺荒凉的。”


“是啊。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也到处都是烧剩的废墟呢。”


“我记得当时这附近似乎还发生过火灾。”中垣试探性地说道。


“哦,起火的地方,就是您刚才去过的麦克唐纳德家啊。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来,不过听说之前那里住的也是外国人。那户人家的日本太太被大火烧死了,事情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呢。”


“哦?就是那里啊?”


“听说之前那户人家在空袭中侥幸残存了下来。幸好当时那里孤零零地只有他们一家,不必担心火灾会蔓延开来。”


“换作现在的话,可就麻烦了呢。”


“是啊,现在这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家。我刚来的时候,麦克唐纳德家的后面还有一条小路,车子可以开进去。那是一条私人修建的道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儿造了房子,路也就没了。还有,刚才你走的那条巷子两侧,以前也就零星有几栋房子,其余的都是空地。”


“我记得当时有位年轻母亲给过我口香糖和巧克力……她不会就是被大火烧死的那位太太吧?”


“这我就不清楚啦。”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应该不会的。您应该不认识那位太太吧?”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那起火灾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过我也曾听伏见说过,那位太太是个怪人。”


“伏见是谁?”


“就住在中山手的天主教会后边,与那位太太关系不错,朋友们都说她是个好人。说起来,她倒是有可能会给小孩子口香糖呢。”


中垣再次道谢,离开了派出所。


只要能够找到这个住在天主教会后边的伏见,就能查明罗丝母亲的情况了。


“现在就去找吗?”


中垣这样想着,却又感到疲惫不堪。


他先是编造借口骗取大原的信任,然后跑去拜会波马瓦尔老人,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回派出所向大原打听情况—— 他感觉紧绷的神经有些隐隐作痛。


“何必急于一时呢?下次再说吧。”


这么想着,中垣走下了坡道。


罗丝径直回了蓝桉楼。


在伦敦找商船托运的那五只装满书籍的木箱还没到,眼下罗丝的行李,就只是些随身物品罢了。但即便如此,整理起来也还是得花上一番工夫的。


她一边从箱子里拿出衣服挂到衣架上,一边思考着自己该怎样度过正式上课前的这一个月。


她决定先去一趟东京。


她在那座城市居住了将近十年,说不定还能遇上从前的老朋友。


“然后去一趟金泽……”


金泽是母亲的故乡—— 这是罗丝从她少言寡语的父亲口中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


母亲的娘家就是金泽有名的孔雀堂。母亲叫立花久子,自幼无父无母,有个妹妹。但后来母亲和娘家彻底断绝了关系,甚至连家书往来都没有—— 罗丝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孔雀堂制作的究竟是什么名产?母亲又为何与娘家断绝关系?不管罗丝怎么追问,父亲只是说:“我也不清楚。你妈妈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不可能!”


罗丝觉得,父亲肯定知道原委。或许,母亲和娘家反目,就是因为她嫁给了父亲。即便是现在,跨国婚姻也存在很多问题。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父亲已经去世,想要查明真相,罗丝只能亲自出马了。


因此,她必须到金泽去一趟。


去东京的事,罗丝早就和蓝珀尔夫人约好了。她知道蓝珀尔夫人住在哪家宾馆,动身前往东京之前,只要打个电话,蓝珀尔夫人就会帮罗丝订好房间。


罗丝吹着口哨,打开另一只行李箱。里边装满了罗丝从各地买来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到日本来送人的。


她拿起一瓶在巴黎买的香水,突然想:不如就送给隔壁的克拉拉·鲁桑吧?


昨天鲁桑太太特意跑来拜访,自己也该去回访一下,顺便把这瓶香水送给她。


罗丝和中垣有明显的不同。中垣不属于行动派,就算已经查到吉尔莫亚太太朋友的住址,他也会因为疲惫等原因而暂时搁置。而罗丝一旦想到要把香水送给鲁桑太太,她就立刻丢下满屋子的行李,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可不管罗丝怎么敲门,屋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莫非出去了?”


就在罗丝准备转身回屋的瞬间,她听到屋里传来了微弱的音乐声。这栋公寓一直标榜其优越的隔音性能,但其实只要把音量开大一些,走廊上还是能听得到的。


鲁桑太太一定就在屋里,只是可能没有听到敲门声罢了。


罗丝试着转动门把。


房门并没有上锁。


她推开房门,高声叫道:“鲁桑太太!”


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开门进去是狭窄的衣帽间。通往客厅的房门大开着,可以看到铺在客厅里的黄色绒毯和放置在角落里的立体音响。见唱针依旧挂在唱针架上,罗丝才明白刚才自己听到的音乐并非来自唱片,而是来自收音机。


音响里的爵士乐,颇具动感。


门背后露出半个沙发。或许鲁桑太太正坐在另一半沙发上。然而罗丝探过身去,却依然没有看到她。


话说,罗丝还真没想到,鲁桑太太居然喜欢爵士乐。人不可貌相。也许,鲁桑太太其实并不像和罗丝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得那么冷漠。


罗丝会心一笑——一个爱好爵士乐的老妇人。


“或许这是她个人的喜好,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呢。”罗丝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对于他人的隐私,应当采取尊重的态度。


可是,自己之前已经出声打过招呼了,如果就这样转身离去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偷看一眼之后就逃走。


她再次大叫了一声:“鲁桑太太!”


等了一阵子,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罗丝本以为客厅里的黄色绒毯是无花的,但仔细一看,似乎又有些花纹。绒毯上,画着一道发黑的红色粗线。


“奇怪!”


那条线动了—— 仿佛在爬行。


罗丝走到客厅门外,朝里边张望了一眼。


屋里躺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衣服、伏面朝地的人。那条发黑的红线,就是从那人的胸口延伸向绒毯的。


罗丝差点惊叫起来,但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压住了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