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垣先生,罗丝打算在日本定居吗?”康子突然问道。
大概是因为她看到水面上泛起的白浪,心情有所变化吧。
“我也不清楚……”中垣含混地说。
“她没跟你说过这些吗?”
“没有……可能她自己也没有过多地考虑将来的事吧。”
“这样啊……”康子再次沉默。
池塘很大,不过就算划到中央,还是可以看到岸上的人影。只是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却依旧看不到身穿灰衣的罗丝。
中垣把船靠近岸边,沿着池塘缓缓绕了一圈,然而还是没有罗丝。
需要聊这么久吗?
“还真慢哪,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康子有些焦躁起来。
“可能有太多的事要谈吧。”中垣接过话道。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罗丝在赤松下冲着他们招手。
中垣把船划过去。
岸边有一对青年男女在打羽毛球,不时传来欢呼声。
“阿姨!”罗丝叫道。
刚下船,康子便半带责问地对迎上前来的罗丝说道:“怎么聊了这么久?”
“我和管理员商量了一下怎么处理妈妈的遗骨。”罗丝一脸歉意地说道。
“遗骨?”
“嗯,妈妈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爸爸的墓地远在英国……”
没等罗丝说完,康子接过话茬儿道:“今村的墓地在广岛。”
中垣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人之间,就像刚才自己用船桨搅起的池水一样,泛着白浪,不停地翻腾。
周围一片安静。
那对打羽毛球的年轻人似乎也累了,正坐在长椅上休息。
“她果然已经知道今村死了。”
中垣不知道康子是听罗丝说的,还是从伊泽那里打听到的,不过都无所谓了。罗丝只说和管理员谈了关于遗骨的问题,但绝口不提具体说了什么,他无法猜透罗丝的心思。她是准备将遗骨带回英国去吗?或者是准备采取什么办法,比如火化,然后撒在今村的坟墓周围?
罗丝的脸色很难看。
中垣明白不可贸然问起这事,只能等被船桨划破的水面恢复宁静。
三人沿着再度山深处的公路兜了一会儿风,然后到教育植物园里休息。一路上,三人兴致也不高,只拣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打发着时光。
“我夹在你们年轻人中间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如你们去兜风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在教育植物园里,康子说道。
“阿姨,您说什么呢?您可是今天的嘉宾啊。”罗丝硬生生地挤出个笑容来,可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中垣知道,罗丝正在拼命压抑内心的情绪。
“难道这次来给母亲扫墓,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中垣猜测着。
但罗丝跪在墓前的时候还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车子离开再度山,驶向中突堤。中垣坐在后座,感觉罗丝驾车的动作似乎比前往再度山的时候要僵硬很多。
开往四国的船还要二十分钟才会起航。
送阿姨上船后,罗丝对中垣说道:“我去把车还给人家。”
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吧?中垣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于是打了一辆出租车。
罗丝看着中垣坐出租车远去,然后走进公用电话亭。
拿起话筒之前,她先用手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满身的疲惫,仿佛在一瞬间发泄出来了。
她用颤抖的指尖拨动电话的转盘。
号码是110……
中垣在三宫下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走在地下街拥挤的人群中。
从深山的寂静一下子到城市的喧嚣—— 他想尝试一下这种极端的环境转变。
疯狂—— 虽然有些晦暗不明,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疯狂的气息。
把这感觉传递给他的,不是一起划船的康子,而是罗丝!就算走在嘈杂的人群中,中垣也无法摆脱这晦暗不明的疯狂气息。
吃过晚饭,中垣回到了祥顺寺。
十五分钟后,岛田良范也从京都回来了。他走进了中垣的房间嚷道:“葵祭真没意思,除了累还是累。恐怕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我已经老啦。”
岛田盘腿坐下,一会儿左右晃动着脑袋,一会儿上下耸动着肩膀。
“怎么,看葵祭都能看得腰酸背痛啊?”
这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但“葵祭”两个字却让中垣猛然想起了什么。
“葵祭……有什么问题吗?”
他暗暗问自己,总觉得似乎和罗丝身边的案子有关系。
葵祭—— 京都—— 古玩店……
中垣顺着记忆一路挖掘下去。当想起八坂路的文华堂时,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脸色的变化。
文华堂老板娘的那番话,在他的脑海里重现。他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和罗丝说过。
罗丝的母亲立花久子,就是在葵祭那天和文华堂的老板娘大吵了一架。
“想到那天是葵祭,我就拿出酒,好让丈夫喝个痛快。就在那时,久子突然来了……”
老板娘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之后她又说:“后来我去木板屋看了看,结果听说那天和我吵完架,久子就把丰子接走了……”
当年,罗丝的母亲背着病重的仓田丰子乘车回去了。那是停战第二年的葵祭—— 五月十五日,这不正是吉尔莫亚家发生火灾的那一天吗?
按理说,那天夜里,仓田丰子应该就在吉尔莫亚家里。她怎么样了?从来没有人提起烧死了两个人。
中垣开始感到不安。
那种疯狂的气息,似乎就要真相大白了。
“你怎么了?”连岛田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察到中垣不对劲了。
“不,没什么。有点累了,不太舒服……不碍事。”
“哦?跟女朋友在一起还觉得累,你这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虽然中垣知道岛田是在在关心自己,但还是想把他撵走:“抱歉,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什么?”岛田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隔壁屋里电话响了,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好吧,成全你,我出去。”岛田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中垣顾不得这些,脑子里翻腾着。
“当时,仓田丰子已经奄奄一息,家里发生了火灾,她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离开木板屋时,还是罗丝的母亲背着她的……”
虽然说起来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但既然当时只发现了一具尸体,那么照理说,那具尸体应该是仓田丰子的。
那天,吉尔莫亚出差在外,而五岁的罗丝被女佣带到乡下去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看到吉尔莫亚太太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虽然文华堂的老板娘知道这件事,但直到二十三年后中垣到访,她才得知立花久子的死讯。或许当年有过相关报道,可惜文华堂的老板娘没有看到,所以也就没有人向警方报告这件事。
何况,那具尸体被烧得焦黑,不论是谁,都会以为那是因服用安眠药而未能逃走的吉尔莫亚太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时罗丝的母亲没有死!
中垣的膝盖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岛田良范猛地冲进了屋里嚷道:“喂,电话,警察打来的!”
“嗯?警察?”
中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进隔壁屋里。他拿起话筒,自报了姓名。
话筒那边传来沉重的声音,如同铅水一样灌进中垣的耳朵里:“您认识蓝珀尔夫人吗?听说她和您乘同一条船来日本的。”
“认识。”中垣回答道。
“她死了,是自杀的。我们在她的笔记本里找到了一位英国女教师的住址。我们已经和那位女教师联系了,得知您也认识蓝珀尔夫人……我们想麻烦您帮忙确认死者的身份,所以劳烦您来K医院一趟……嗯,吉尔莫亚老师已经过来了。”
“我这就过去。”
中垣当场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1]和气清麻吕(733~799年):奈良时代末期至平安时代初期的高级官僚,平安京的修建者。
[2]弘法大师(774~835年):法名空海,密号遍照金刚,谥号弘法大师。为唐密第八代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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