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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宴会前夜


从那时起,广桥便对身边出现的归籍者颇感兴趣。毫无疑问,西野便是典型的归籍者,但他却忌讳谈及在海外的经历。广桥将这种类型的归籍者称为沉默型。


这些年,市面上常有卖弄归乡愁的出版物,其受众群体主要是归籍者。对这类多愁善感的归籍者,广桥也划了个类别,乡愁型。


另外,还有少数归籍者好谈当年之勇,视自己的海外经历为传奇,这类沉湎于过去的归籍者,广桥戏称之为豪言壮语型。亲身接触了许多归籍者后,广桥总结出了以下经验:


但凡乡愁型,几碗酒下肚,随时可能“晋级”为豪言壮语型。广桥便曾碰上这么一位仁兄,在酒席上大放厥词:“想当年,我在上海置业,单单是我名下的书店,就有二十余家!说出来怕把你吓着,当时中国市场流通的小麦,有一成,都经过我手。”


回头看看西野的沉默型,他们之所以选择沉默,想必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其中,行伍中人对过往闭口不谈的理由很简单:多半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其实,无论什么原因,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往事不堪回首。


4


在众多与会人中间,广桥清志俨然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他索性也不主动找人攀谈了,开始专心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第一个观察对象,自然是同为局外人的三村惠子。只见她仍旧垂着脑袋,即便偶尔伸手夹菜,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有几分拘束是真,但更多的,恐怕是有意表现。广桥随之把视线转到西野纯身上,西野纯身处自己家中,自然是不拘礼节。但这态度着实太散漫了些,仿佛从未离家出走过一般,又或许,是从艺者的天性使然?


酒至酣处,众宾客陆续向西野锭助敬酒:“封顶大吉,敬您一杯。”


西野锭助今晚心情颇好,便来者不拒,一一回敬。众人见状,惊奇道:“西野先生千杯不醉,真真海量!”


西野确实是好酒量,这一杯杯红酒,眼都不眨便往喉咙里灌。不仅是宾客,就连西野纯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众人敬完酒,西风会干部吉田峰夫来到西野跟前,恭敬道:“西野先生,晚辈前阵子从友人那收到本书,里面有写到您!”


这吉田约莫四十上下,身着和服,书法先生的儒雅气质浑然天成。西野对此人颇有好感,好奇道:“写到我?是什么书?”


“难道西野先生您不知道?”


“是你看错了吧?谁会愿意浪费笔墨在我这个老头身上。”


“写的是年轻时的您。您方才说,切忌沉湎过去。谁知,偏偏就有人把你给写进了自己的回忆录里。”


西野顿时来了兴趣:“噢,里面是如何写的?”


“您若真有兴趣,我倒是随身带了一本。”吉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看上去倒不厚。


“晚辈拜读过几页,您在故事开头便登场了。瞧,我特意用红笔画了线。”吉田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面,递给西野。


西野接过书,也不急着看内容,先看了看封面标题:“《回忆之日》,作者是矢野辰郎。这是谁啊?”说完,便眯着眼,看起画线的内容。提及他的内容不长,西野花了两分钟,便看完了。


“这个作者,你认识吗?”西野沉声问道。


“晚辈可不认识。我当时与友人谈到您,他说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与您同名同姓的人,便把这本书给了我。若西野先生感兴趣,晚辈便借花献佛了。”


“您客气了,我怎好夺人所爱。”西野把书递还给了吉田。


吉田难得献宝,满心以为能讨得西野欢心,谁知对方便这样一笔带过,心中难免有些别扭。西野见状,笑道:“这书,我便不急着收下了。改天若有幸与作者同席,还得请他修改几个错误。”


“错误?有哪儿写错了吗?”


“嗯,毕竟是三十年前的老皇历了,出错也在所难免。”


广桥清志方才贪了几杯,只觉得脑海中那模糊的倩影愈发挥之不去。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难得地主动上前去与西风会成员交流。正巧吉田峰夫回到席位上,他便搭话道:“吉田先生,方才那本书,能让在下也拜读拜读吗?”


“那是自然。”难得准备这么一个噱头,关注的人越多,吉田自然越得意。


广桥和西野一样,只去看那关键的画线部分:


1937年,日军一举攻占南京,一时间妄自尊大,认为中国唾手可得。面对德意志驻华大使的和平交涉,日方态度傲慢,直接导致和谈破裂。


日方脚跟还未站稳便就地成立临时政府,盘算着招贤纳士,将退守重庆的民国政府地方化。然而事与愿违,一番战乱下来,华东便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傀儡”了。北京临时政府首班王克敏[3]软硬不吃,就是个投机主义者。南京维新政府梁鸿志[4]一介腐儒,既无名望,更无领袖之才。


日方内部就“傀儡”人选一事产生意见分歧,分作南北两派。其中,南派主张扶持汪兆铭政权,而北派则扛出了程沛仪将军分庭抗礼。我们这些活跃在中国大陆的浪人也随之分裂为两派。若要从中挑出几个代表人物,无非是南派西野锭助、北派久保田亮了。


且聊聊这西野锭助。他明面上是银映俱乐部的老板,专门拍摄纪录片,暗里却为军队干“脏活”,手段狠辣。甚至有传闻说,其后南派成功扶持汪兆铭,西野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程沛仪将军暴毙,北派失去了“撒手锏”,再无实力与南派较量。程老将军之死扑朔迷离,再加上当局刻意封锁消息,至今仍未有定论。


笔者当时身在北京,机缘巧合下,竟在某家酒店中偶遇西野锭助。他不在上海、南京周边执行任务,来北京有何目的?笔者当时未往深处想,直到程老将军死讯传来,才恍然大悟……


西野锭助干“脏活”一向不留痕迹,要证据,笔者是拿不出。但单就他现身北京的时间点,便足以说明一切了。没错,他便是这样可怕的人物。


至此,页面上的红线戛然而止……


[1]御茶之水:日本东京都区部的一个地区。


[2]尾崎行雄(1858.12.24~1954.10.4):日本明治、大正、昭和时期政治家、议会和政党活动家,日本议会政治之父。


[3]王克敏(1876.5.4~1945.12.25):字叔鲁。中国近代政治人物,1937年日本扶植的傀儡政权“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首脑之一。


[4]梁鸿志(1882~1946):中国近代的政治人物,抗战期间投靠日本,出任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行政院长。抗战胜利后,梁鸿志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逮捕,1946年被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