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廖老他……”周建平难以置信地说道。
“所以我刚才说,宁愿他坏个透彻。廖掌柜见李干悲愤欲绝,心生不忍,主动提出要补偿他。李干便要求廖掌柜为他制造单独与程将军对峙的机会。”
廖龙昇既然是程将军的“帮凶”,自然有办法单独与他碰面。他知道,程将军每周五晚,都会秘密独自造访一家偏远的钟表铺,他外放的眼线每周会定时在那里汇报谍报工作。只要有廖龙昇带路,与程将军单独会面不是难事。
廖龙昇错就错在天真地认为李干要见程将军,只是想骂他一顿,以泄心中的悲愤。若是知道对方有杀心,又怎么会带路?
程将军那日和往常一样,在钟表店后院的亭子里等待。每周大概都会有四五人先后进入亭子内,简短汇报后立刻消失。
廖龙昇携李干躲在暗处,见相继五人进出亭子,想来汇报已结束了,便嘱咐李干道:“将军不喜欢别人啰唆,你现在进去,尽量往简练说,说完就退出来……”
不待廖龙昇把话说完,李干已疾步向亭子奔去。可笑他还以为这年轻人积怨难平,竟这样迫不及待。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廖龙昇再看向两人之时,李干已直逼将军跟前,手中还拿着什么。没错,是匕首。下一个瞬间,咚的一声,将军单膝着地,身躯逐渐倾倒,李干则落荒而逃。目睹凶杀全程的廖龙昇自知闯下大祸,竟也逃跑了。
可怜程将军估计是当场殒命,连一声呼救也未发出,尸体过了数日才被发现。
言至此,鹤冈总结道:“因此,程将军之死对世人来说就成了个不解之谜,知情者只有凶手李干,与‘帮凶’廖龙昇两人,世间则谣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
两个倾听者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鹤冈将血淋淋的凶杀形容得如家长里短一般平淡,两人得花些功夫细细去体会。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茂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哦?”鹤冈眯着眼道。
“爷爷,您方才说知情者只有凶手和帮凶两人,那您又是如何得知的,还知道得这样详细?”
“你别忘了,我与廖掌柜可是多年的老交情,这幅石涛的真迹,就是他卖给我的。方才的描绘,都是廖掌柜讲给我听的,自然身临其境。”
茂子释然:“哦,这就说得通了。”
这回轮到周建平发问了:“晚辈多问一句,廖老是何时把内幕透露给您的?”
“大概是他出事的前一周吧,那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照廖掌柜的说法,那李干前阵子在新加坡过世了,他就想将这段尘封多年的秘密一吐为快。谁曾想他刚道出秘密便随真凶去了,想来也是因果报应使然吧。”
“除了您以外,廖老还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吗?”
“估计没有。他自己也说了,虽然真凶已故,案件也早过了时效,但这件事是他人生的污点,若非对方是至亲之人,是不会透露半分的。”
4
周建平此刻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跃动,这种感觉他不陌生,每当苦心的研究突破瓶颈时,都会有类似的感觉。
安原茂子的着重点却和周建平不一样,她好奇地问道:“李干报仇后怎么样了?”但凡震惊世人的事件,定然有非同寻常的后续。
“他吗?他之后移居到重庆去了。”鹤冈答道。
那年已是中日战争的第二年,日军攻陷武汉,国民政府退守重庆,沦陷地的热血青年纷纷投身祖国腹地抗日。他们的首选目的地无非就两个,要么是重庆,要么是延安。
以李干那激昂的性子,同热血青年一起参加抗战,没人会怀疑。即便是他身边的亲朋,也只会把他的不辞而别当作是思慕红兰过甚,远走他乡,慨然抗战,以斩断这段情思。总之,就是没有人把他的离去往畏罪潜逃上想,毕竟程将军身后的政治背景,着实太过复杂。
鹤冈继续说道:“只要程将军一死,李干就有机会与红兰重拾旧好。他若执意留在北京,便难堵悠悠众口。只要和红兰保持距离,就没人会怀疑他,但代价是要与意中人就此别离……”
程沛仪将军生前是如日中天的军阀政客,又有政治野心,日本方面有意扶持他为在华亲日政权的首脑。了解程将军的人都知道,以他的性子,只要能达到政治目的,做日方傀儡也在所不惜。而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政客意欲依附日本。
日本政坛内部就傀儡政权首脑人选问题展开拉锯,这一权力是日本人据为己有,还是托付于中方傀儡?无论是在日,还是在华,都有组织不愿看到程将军入选。如此局势之下,说程沛仪将军遭到了政敌的暗杀,更是没人质疑了。
“那时,程将军的最大劲敌,是个姓汤的前朝旧臣。西野锭助与其名下的银映俱乐部便与这汤姓政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者西野本身也是谣言缠身,故而程将军遇害后,西野便成了头号嫌疑人。加之西野对这一谣言态度暧昧,不辩解,不否认,这嫌疑就愈演愈烈了。”鹤冈的语速不紧不慢,出口前斟酌再三,生怕弄错一个细节。
茂子问道:“话说回来了,那红兰姑娘之后怎么样了?我就想知道,这对男女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年轻女孩的侧重点果然别具一格,眼里只有爱情故事。
“这个问题嘛……在我看来,李干挥向程将军的那刀,不仅断送了仇人性命,更是斩断了对红兰的爱慕。即便程将军不在了,红兰也不可能恢复自由身。她是程家赎回的,可以说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问题是,你认为程家会白养着这个青楼女子吗?程将军死后不久,她就被转卖了。”
“转卖?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呀!”茂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瞧你大惊小怪的,这在旧中国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红兰出生低贱,再也没能攀上好人家,只被转卖给了寻常人物。”
“世间竟有这样的荒唐事……”茂子咋舌不已。
“要吃惊,等我说完不迟。知道买下她的是谁吗?正是年轻时的张天统!”
“不会吧?真的假的!”女孩惊得合不拢嘴。
“千真万确!”鹤冈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时的张天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政商,成天为政客做些出力不讨好的累活,叱咤风云的将军与起早贪黑的商人,确实有云泥之别,红兰难免也开始自怜身世。
“再往后呢?红兰怎样了?”
“整天被柴米油盐、贩夫走卒包围,她竟自暴自弃了,开始见着男人便卖弄风骚,你说还能怎样?”
“这位张先生真是花钱给自己买了个麻烦……然后呢?”年轻女孩一旦好奇起来,真没个尽头。
“这种女人,哪个男人能忍得?张天统最后出钱给她开了家妓馆,任她自生自灭去了。离了管束,红兰更不知收敛,再往后,我就真不知道了……但解放后,全国的妓馆都被勒令停业,她嘛……”鹤冈摇了摇头。
“怎么形容红兰呢,她话不多,难得开口,却没几句实话。”鹤冈不忘补充道,看来,宪兵队在调查程沛仪一案时,和红兰有过面对面接洽。
“她到底还有多少缺点……”茂子无语。
“她谎称自己目击了程将军遇害的全过程,扬言真凶是西野……我们差点儿就被她骗了。”
“她诬陷西野锭助,有什么好处?”
“据我们所知,她没有任何好处,纯粹是说谎癖作祟罢了。这还不止,她好歹做过几天程将军的枕边人,宪兵队着重调查了她的底细。你猜怎么着?她背地里两性关系糜烂,对象中甚至还有日本人。说谎癖,作风糜烂……这个女人算是五毒俱全了吧……”
话越来越不堪入耳,鹤冈顾忌茂子在旁,急急结束了话题。然而女孩问完,从方才开始便沉默不语的周建平开口了:“您说,红兰的姘头里有日本人……小杉顺治是否也位列其中?”
“噢?您的情报网倒不容小视呀,老朽还以为,只有宪兵队才知道这件事。”鹤冈瞬间来了兴趣。
“前辈过誉了,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毕竟小杉和张天统走得那么近……”
“小杉顺治对女人很有手段,保密工作近乎完美。若非宪兵,还真查不出他俩的私情。”
方才,鹤冈说红兰有说谎癖时,周建平便大胆推测小杉与其有染了。他已笃定小杉就是谋害廖龙昇的真凶,只是苦于少了确切的动机。但就在刚才,这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出现了……
小杉苦心策划的“程纪铭寻仇”戏码,必须建立在“西野锭助谋杀程沛仪”的前提之上。红兰当年差点儿骗过了宪兵队,让小杉对此坚信不疑自然更不在话下。所以,在小杉看来,这个前提是不可动摇的。
然而,随着廖龙昇的出现,这个前提开始摇摇欲坠……廖龙昇闻知当年的真凶在新加坡亡故,便有意将程将军遇害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的第一个透露对象,便是曾负责调查此案的前宪兵军官鹤冈。然而第二个对象,很有可能就是与张天统私交甚密的小杉顺治,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大致情景……
小杉得知程将军遇害的真相后惊愕不已,他那时已经做好谋杀的万全准备,只差西野锭助给出破绽……难不成,到这节骨眼儿上要改变计划?小杉定然会问廖龙昇,除了自己以外,还和谁透露过真相。
如若廖龙昇那时照实答复,小杉得知还有其他人知晓真相,只能无奈改变计划,廖龙昇也能免于一死。然而,廖龙昇偏偏习惯性地回答“我还没和别人说过”。这是人之常情,他为强调这个秘密的分量,习惯性地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对于小杉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能堵住廖龙昇的嘴,原计划照常进行……
他耳边响起了恶魔的轻语——苦心经营的诡计,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既然做出了手染鲜血的觉悟,杀一人、杀两人,又有何分别?
周建平的推理便是最后一块拼图,但距大功告成还有一步之遥……没错,还差动机,小杉为何要取西野性命?
不必着急,廖龙昇遇害之谜不已解开了吗?真相大白之日就在眼前了……周建平强压住心中雀跃,摆正坐姿,身子却不住地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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