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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平庆幸同行的是茂子,女孩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每当高濑对周建平的提问冒出不耐烦的苗头,她总会适时地调节气氛:
“高濑伯伯,我擅自带了这位朋友来,可是冒昧了?”她说这话时,秀眉微蹙,在旁人看来就是发自肺腑的道歉。
周建平见状,不禁对她有了新的认识——茂子平日里看着恬静,在关键时刻竟如此可靠……
在古董行当里,若提出“请君鉴赏”,便等同于将藏品出让于对方。也就是说,这次引荐,是以鹤冈忍痛割爱为代价。高濑自然倾心这幅宝贝,但还是佯装满不在乎地道:“这画我就收下了,若两位没有其他事,我这会儿有些事要忙……”
对方下了逐客令,周建平与茂子只能无可奈何留下宝贝,打道回府。至于其后的讨价还价,是买家与卖家之间的事,旁人无权干预。
两人回到鹤冈商会时,正巧撞上山口造访。此人是周建平托鹤冈邀请来的,山口是廖龙昇、小杉、高濑三人中的关键接点,是无论如何也有必要请来一叙的。
常言道“商人无利不起早”,这句话在古董行当里照样适用。尤其是山口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没给出足够的甜头,又怎能邀之既来?这不,鹤冈见两人归来,便佯装无奈地对山口道:“罢了罢了,看在你这样诚心的份儿上,让给你便是了。”
没错,鹤冈为了引诱山口来访,又付出了一个藏品的代价。这回让出的是董其昌的佳作,其墨宝多数难辨真伪,鹤冈的这幅真迹却难能可贵地盖有董其昌的印鉴。山口一看到这件宝贝,便难掩喜爱之意,恳求道:“还请鹤冈先生务必要成人之美啊,我会将其置于枕榻之边,悉心珍藏,即便是有人出价千金,我也不会转卖牟利!”
“老朽请山口东家前来只为鉴赏,可绝没有忍痛割爱之意啊!”
鹤冈坚持不松口,为的就是等两个年轻人归来。这不,他见两人回来了,瞬间就改了口。
“莫急,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爽约……凑巧有两个年轻人来探望我,咱先一起吃个茶吧。”鹤冈言罢,不待山口答应,便把两人领进了会客室。
短暂寒暄之后,鹤冈向山口郑重介绍周建平道:“这位周先生,是周大章的族人。”鹤冈这一手玩得极妙,既然以周家独子引题,其后自然会聊及周家的掌柜廖龙昇,继而便是廖龙昇的友人小杉顺治。
周建平乍见到山口本尊,心中也莫名地涌起了亲近之意,这或许是古玩人的“面相”使然吧。同为古董圈子里的人,在神情气质上总能寻到些相似之处,例如说,鉴赏宝物时的眼神……古玩人追求美、享受美,却最忌讳“耽溺”。这复杂而独特的眼神,算是古玩人共通的标志。
想来,无论是眼前的鹤冈,还是京都春秋堂的老店家,周建平对古董从业者的好感还真是与生俱来。然而,这山口比起前两者,还另有说不出的味道。
鹤冈很快就解开了周建平的疑问,他调侃地介绍山口道:“别小看了这位山口东家,他可是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公子。”
周建平了然,说古玩人禁“耽溺”,其对象仅限于古董字画之上。这位山口显然耽溺于其他癖好,这便无可厚非了。
“要不是我年轻时没常性,走上了古玩这条‘不归路’,现在好歹也是个表演艺术家了。不是我吹嘘,我在学校里可登过舞台。”山口苦笑着自嘲道。他年龄目测不过半百,柔顺的长发与鬓角一缕白,再衬上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其气质不像古玩人,反倒与那自诩艺术家的西野少爷有几分神似。
鹤冈继续在一旁“循循善诱”道:“这位周先生眼下在Gold Line名下的研究所工作。说起来,周家廖掌柜和山口先生你可关系匪浅呀!”
“是啊,你说怪不怪,先是老廖,接着是Gold Line的小杉经理……我的两个熟人竟前后死于非命,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你与那二人是许多年的交情了?”
“算是吧,廖掌柜是圈子里的人,常带来些周大章的次品让我来处理,我俩算是老交情了吧……这小杉嘛,就纯粹是酒肉朋友了。他每每赴京公办,都会邀我出去找乐子。”山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伤感。
“找乐子?找什么乐子?”周建平挺好奇,对方身上那特殊的气质多半是从这“乐子”里找出来的。
“说出来,你们别不信。我和他,找的是表演的乐子。他是主角,我给他配戏。”
“你们俩上舞台去演?”
“哪有舞台呀,我们还能把剧院包场了不成?说是表演,其实就是合伙蒙人……他假扮画家,我就在一旁给他搭戏。我们这一唱一和,旁人还真的信以为真了呢。”
“二位着实好‘雅趣’……”周建平颇无语,“你们通常表演给谁看呢?”
“多半是年轻女性。”山口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建平只觉得头绪在脑海里轱辘直转,要停歇下,才能看清。
“别看那家伙人前一副正经模样,他私底下,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高手。他带小妹靠的是实打实的手段。我最初听闻他遭遇不测时,第一个想法是他的骗局露了馅儿,遭女人报复了……”
周建平眉头一蹙,严肃道:“他骗了很多女人吗?”
“他是有假扮画家,哄女孩去喝茶没错。但这就是耍耍手段而已,说欺骗可太上纲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