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部补将案情全局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众人听。
这份同谋声明的起头便是“小杉顺治所为,皆为西野惠子之托”。其后更是详细记载了谋杀西野锭助、构陷程纪铭的各个环节,末尾还留有署名和拇指印,即便没有这些身份证明,单凭字迹,也可确定出自西野惠子之手无误。
小杉攥着这道“护身符”,就不愁西野惠子玩一手卸磨杀驴。而西野惠子虽被攥住了把柄,却也不惧小杉会以此做文章,公开这份声明,那无异于坦白罪行。
然而,随着小杉突患精神衰弱,这微妙的平衡濒临崩坏,西野惠子不得不考虑后路。这份同谋声明存在一天,她的危险就多一分。于是,惠子建议小杉把谋杀廖龙昇一事也载入同谋声明。
此举无异于巩固同谋,小杉自然求之不得,欣然答应了。想来是惠子舌灿莲花,抑或神经衰弱的影响,否则,精明如小杉怎么会不生疑?
就这样,两人约在东都酒店的客房内添加声明内容。惠子趁小杉不备将其击毙,并销毁了同谋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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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野惠子有没有悔不当初?”广桥向警部补问道。
“完全没有。”警部补摇头,“她是后悔了,但后悔的是早先没看出小杉顺治是怂包一个,区区两条人命,就把他吓得神经衰弱,而且做事还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此话怎讲?”
“按原计划,小杉应妥善设计,引导程纪铭读到《回忆之日》,点燃他对西野锭助的恨意,再动手不迟。哪曾想小杉被高濑新治催债催得紧,便越过了这个步骤,直接对西野锭助下手。”
“原来如此……”程纪铭作为当事人,没有过多反应,只是举杯抿了一口酒。
“这还不是关键……”警部补继续道,“小杉加害西野锭助时,没能把程先生引导去现场……这才是西野惠子最无法容忍的失败。小杉把谋杀现场的物件带出,趁程先生断片,将其指纹附在上面。西野惠子事后质问他为何不按计划行事,他只埋怨说大活人太重,即便处于昏迷,也没法随心所欲地搬来搬去……”
听到这里,周建平调侃道:“老程,看来你平日没白多吃那一碗饭。”
“哈哈,是,是……”程纪铭嘴上笑着,背脊却一阵凉意……若从断片中醒来时,身边躺着西野锭助的尸首……不敢想象。
“唉……”广桥叹息道,“说到底,还是这女人自作聪明。同谋、诡计、构陷,看似环环相扣,却单单疏漏了老程的尖锐恐惧症和左撇子。最后,还被自以为玩弄于股掌中的枕边人看出了端倪,反将了一军。长年混迹在不良少女圈子里,使得她把自己的那些小聪明,当成了大智慧。”
周建平问道:“对了,西野纯眼下怎么样了?”
“他可算是彻底蔫儿了,杀人未遂的罪名够他受的。律师眼下正给他申请精神鉴定,结果嘛,我看悬。无论是四处宣扬妻子身患精神衰弱的准备工作,还是在中药里掺入安眠药的作案手法,都不可能是精神错乱者所为。”
“难得夫妻一场,竟沦落到要这般互相算计、毒害……惠子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乍看之下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追根究底,还是人为财死。”律子言罢,别过脑袋去,显然想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了……远方那天爽气清的富士美景,足以扫清她心底里的阴霾。
酒足饭饱后,警部补便以公务繁忙为由,急匆匆告辞了。果然,警务人员没有周末可言,不像研究所有周末双休那般悠闲。
待宾客离去,周建平也起身道:“我和老程还有些话要聊,去周边喝个茶,就先走一步了。”他说完,还不忘给程纪铭使了个眼色。
“啊……对,走吧。”程纪铭会意,随周建平一同离席。
酒店外,程纪铭问道:“怎么样,真要请我吃茶?”
“成,反正时候还早……”周建平瞥了眼手表,“找个地方坐个十五分钟吧。”
“十五分钟能喝个什么名堂。得了吧,快去找你家的茂子姑娘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周建平被说穿了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瞒不过你,那我就失陪了。”言罢,便步履轻快地离去了。
程纪铭形单影只地朝赤坂方向走去,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继续做寺内吾郎,抑或重新做回程纪铭?
即便是周六的午后,街面上仍穿梭着行色匆匆的归途男女。其中不乏与敏子年纪相仿、气质相近的年轻女孩,她们看上去是那样地活力四射。不得不承认,这些女孩比真希更睿智,至少,她们现在是自由身。
唉,是时候雪藏寺内吾郎了……
程纪铭暗叹,寺内吾郎若销声匿迹,不会有人在意。即便是敏子,也只会是为少了个玩伴而感到遗憾而已,然而程纪铭就不同了……
寄存在正阳门曲伯成那儿的股券随时能兑现。临走前,要不要给敏子留一份丰厚的饯别礼呢?毕竟这个女孩的陪伴,为难熬的逃亡时光增添了一抹色彩。想到敏子收到礼物时的震惊表情,程纪铭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翘。
研究所的三个年轻人也直呼老程数日不见,仿佛变了副模样……若不是这份变化,周建平也不会敞开胸怀,把程将军遇害的真相告诉他。
程纪铭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悲愤,抑或失望,反之,还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至亲涌起了几分亲近:
他第一次知道,推动自己走下去的,未必要是执着的复仇心。这花花世界,处处是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