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其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上元之夜,男女老少无不上街观灯游玩,他却冷笑道:“灯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在家里喝点儿小酒自在痛快!”
每天的八百响鼓声敲响之前,市场会先敲三百响,作为店铺停止营业的信号。当下这个季节,申时五刻前后,演艺场就要上板了。虽说上元节解除了宵禁,但人们上街都是为了看灯,没人会在这样难得的夜里跑去看“围美姬”。
这天演艺场的表演散场后,曲明其回到了位于怀远坊小胡同的住处。主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小胡同则异常寂静。曲明其和一妻一妾并三个孩子住在一起。他的妾正是白天演出时那个被当作靶心的女人。不过妻妾和孩子们都出去看灯了,家里就剩曲明其一人。
这天夜里早些时候,妻子带着孩子们先回了家。门被反锁了,她知道丈夫在家,便又拉了拉垂在大门外的门铃绳子,可就是不见丈夫出来开门。曲家没有院子,曲明其尤其喜欢待在临街的那间屋子里,铃铛就安在那里,他不应该听不到。要知道,像他这样半辈子走南闯北的江湖艺人,即便是在睡觉时,也时常保持警觉,稍有动静就应声而起。
曲妻推不动门,焦急地拉着绳子。正月寒风凛凛,小胡同中虽挂着些灯笼,到底不够明亮,且前后不见人,孩子们也跟着焦急起来。曲妻无奈,绕到后门去,发现后门也被上了闩。她又推了推后门旁边的两个小窗户,亦被锁上了。
曲妻跟着丈夫这些年,也算有些见识。她意识到情况不妙,立马去了怀远坊坊门旁的武侯铺说明情况。于是武侯铺官吏带了附近的木匠来,因后门较小,便把后门砸了。
一行人在曲妻的带领下来到临街的屋子里,曲明其果然坐在椅子上,却已经死了。小桌上还放着一把酒壶,酒杯滚落在地,看样子是从他手中脱落的,酒和血混在一起,从胸口一直淌到膝盖。
“你说怪不怪?就那么小的房子,门窗都被闩住了,他怎么就被杀了呢?看那伤口,像是被锥子刺的,有三处,其中一处正中心脏。”大鲸边喝酒边把事件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贺望东问道:“没有人进去过的痕迹?”
大鲸挑着眉毛保证道:“绝对没有!曲明其的老婆说,因为知道曲明其很快就会回家,她出门时并没有带钥匙,想着到时候让曲明其来开门,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木匠砸门进去的时候,洒在地上的酒还没干,想必被杀没多久。”他其实是想说:这次的案子可比四方馆的案子难呢,看你小子怎么破!
“如此……”贺望东喝完一杯酒,继续道,“可否带我去曲家看看?”
“这……”大鲸故意表现出为难的样子稍作思索,其实他就是在等贺望东这句话,片刻后,他才道,“也罢,我也一起走一趟,武侯铺的官吏会放你进去的。”
武侯铺是金吾卫下属,大鲸虽管不到怀远坊,但毕竟是金吾卫的人,想到命案现场看看这种事,还是能说上话的。
贺望东起身,朝着隔壁方向喊道:“仲麻吕,我去去就回,在这等我。不会很久的。”
阿倍仲麻吕稍有些不安,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幸好有碧云陪着。
贺望东和遥大鲸在曲家门口站住,打量了一番曲宅,然后绕到后门,从后门进入屋内。武侯铺的陪同官吏把大致情况又说了一遍,基本和大鲸所述一致。
“仵作验过尸体了吗?”贺望东问。
“只是简单地看了一下。心脏上的伤是致命的,其他的还得等天亮了听上头的命令,小的们不敢造次。”
贺望东边听边哼哈地微微点头。因为要保护命案现场,尸体仍在椅子上坐着。贺望东俯身查看着死者的伤口,伤口很小,因光线太暗,看不清形状。他伸手欲进一步探查,被武侯铺的官吏拦下:“贺公子使不得。”
贺望东理解官吏是怕担责,这便站直身子,对尸体合十行礼。
“贺公子若是查看完毕,还请早早离开的好……”
遥大鲸一听官吏下逐客令,眉头一拧眼睛一瞪,生气地说道:“你可知道这位贺公子是谁?”
“小的自然是知道的,贺公子的大名,在长安城那是无人不知。只是小的职责所在,让二位进来已是破了规矩,还请遥大人和贺公子见谅……”
“你……”
贺望东打断遥大鲸的话,道:“走吧。仲麻吕说不定正被那个胡人女子欺负呢。”
“这就走了?”大鲸道。
“可以了。”
“你看出门道来了?”
“看出一点儿。”
“什么?”
“曲明其还没来得及喝酒。”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看酒壶。”
大鲸凑近桌上的酒壶,果然,从壶嘴还能看到酒。换言之,酒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