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访客都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始作俑者陶展文却不以为意，淡然道：“抛开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我们暂且假设久留岛是清白的……王同平打扮考究，平日里只使用法国制的发胶，而凶犯在打扮尸体时，使用的却是日本制的发胶。久留岛与死者相识多年，又是死者的小舅子，对其生活习惯多少会有所了解，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见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信服，陶展文继续分析道：“那么，库本是怎么拿到王同平的衣物的？要想解开这个谜题，得先弄清王同平是在何时何地进行变装的。显然不可能是在东京或神户，因为死者最害怕的就是变装后被当地的熟人目击，所以他早就选好了最安全的变装地点——名古屋。王同平租借的公寓与冒牌林东策托酒店预定的车票都可以支持这一推理。接下来就是我的猜测了——库本对死者的身份起疑，开始暗窥死者的一举一动。纸最终还是包不住火，库本不仅发现了死者的秘密，更在其秘密基地东海庄找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梦寐以求的东西？”神尾问道。

“合同、地契、证券……各种可以让库本合法接手巨额财产的证明文件。但这些文件都被锁在保险柜里，谨慎如王同平，自然时刻都不会让钥匙离身。但任他再谨慎，也不会对枕边人有戒心。竹内朝子完全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钥匙复制，库本再趁王同平前往神户给友人送行之机，潜入公寓，将保险柜里的东西纳入囊中。”

陶展文小啜了一口茶水，感觉喉咙的干渴略微得到了缓解，才继续道：“库本或许是通过三光贸易这层关系得知了林东策见不得光的秘密。他有把握，就算自己的盗窃行为暴露，充其量也只是黑吃黑，量对方也不敢追究。但是，当他在林东策换下的衣服口袋中发现贴有王同平照片的护照时，一个邪恶的计划就在他心中萌芽了——要是林东策谋杀王同平后畏罪潜逃，加上自己手中的证明文件，王同平名下的财产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他与竹内朝子的囊中物。于是乎，心中的恶念驱使他换上了王同平的衣物……不过很遗憾，或许是嫌碍手，他将王同平的行李扔了，若是用上行李中的发胶，这个犯罪计划堪称完美。”

“照您的意思，库本是在东海庄发现了王同平的护照后才临时起了杀意？”神尾疑惑地问道。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些只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我的推测罢了。”

神尾仍旧无法信服，他面带鄙夷地撇了撇嘴道：“临时起意……我才不信。那家伙一定预谋已久了。”

“东京方面的竹内朝子也没闲着，林东策指纹的处理工作多半是她完成的。但问题是，她是在库本出发前处理的，还是其后库本指使她处理的？这个疑问还得倚仗警方来解决。”

神尾听到陶展文提及警方，面露懊悔之色道：“陶老板，您一定从一开始就怀疑库本胜一了。反观我们警察，被那样愚蠢的不在场证明哄得团团转不说，还一直在纠结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林东策，真是无地自容。”

“凶手狡诈，这怪不得你们。你们别怪我多管闲事就好，我顺手调查了库本在案发当晚的真实行踪……”

神尾精神一振，满脸期待地问道：“结果如何？”

陶展文翻开笔记本，将调查结果娓娓道来：“10月14日，库本搭乘列车‘第一飞燕’号抵达冈山，负责迎接的秋永员工可以证明，但他到底是不是在东京上的这班列车尚有待考证。‘第一飞燕’号列车于当日9点在东京发车，在此之前，有三个班次均途经名古屋。库本有充足的时间前往名古屋，施行计划后再赶赴冈山。”

“嗯，完全有可能。”神尾豁然开朗。

“当晚，库本在酒家‘吉备屋’用餐后，入住旅馆‘叶村’。第二天，也就是25日，库本结束与秋永的商谈后，拒绝了对方的晚餐邀请。接下来才是重点，26日，也就是案发当日，他在完成了合同签署与工厂视察后，于下午5点到晚10点半之间，与秋永员工屉原伸二在酒家‘吉备屋’饮酒作乐。当然这只是库本的一面之词，在我的劝导下，屉原伸二已经坦白，当晚并没有和库本在一起。”

“有这回事？”

陶展文将自己与屉原的对话如实转述了，神尾了然：“这么说，这个屉原并不知情？”

库本认为区区几万元的招待费就可以绑住屉原，谁知这年轻人面相虽稚气，却懂得大是大非，能悬崖勒马。库本机关算尽，却在人心的算计上跌了个大跟头。

陶展文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库本当晚回到旅馆时已经11点有余。这一点，警方大可以找旅店员工证实。从5点到11点整整六个小时，在冈山与神户间往返是绰绰有余的。我前些日子亲身实践过，要从冈山去神户，只需搭乘5点24分发车的‘第二宫岛’号，7点39分就可以抵达三宫了。从三宫站到案发酒店，步行只要5分钟。杀人、乔装，40分钟足够了。下一班‘日向’号列车会在47分钟后的8点26分发车，抵达冈山的时间是10点57分，与库本回到旅店的时间相差无几……”

听完陶展文的推理，神尾懊恼不已：“可恨的是那库本做了两手准备，就算我们可以证明他当晚不在‘吉备路’，他要是坚称自己去看脱衣舞，我们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不同于警察的沮丧，陶展文表现得胸有成竹：“警方只需坚信库本是凶手就可以了，至于这不在场证据嘛……任他机关算尽，也难逃天谴。那‘3S’剧场，也就是库本声称自己当晚前往的脱衣舞厅，在案发当周都排有‘蛇女’多魔子的演出。案发当晚，这个脱衣舞娘因病休演，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东京的库本自然不可能得知这一变故。警方不妨试着去问问他当晚节目的内容……在此之前，你们可以顺便找多魔子了解一下具体细节，她现在应该在神户的地下舞厅中。”

神尾将陶展文提供的线索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后，恭敬地说：“我还有两点不明白。第一，您对客房里那被下毒的茶水有何看法？”

“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猜测一下……长达五年的分裂生活让王同平早已不堪重负，在这样大的压力之下，他心中难免抑郁。那么，既然在钱财方面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王同平为何还要执着于这个假身份？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对竹内朝子余情未了，而竹内与库本的不伦关系则会成为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种打击下，死者选择自我了断，也是人之常情。”

警察难得地对陶展文的观点表示质疑：“您的意思是说，即使没有库本插手，王同平也横竖是个死？”

“否则那杯凭空多出来的毒茶该怎么解释？凶手苦心策划，到头来谋杀的却是一个已存死志的人。怎么？对这个真相失望了？”

“倒也谈不上失望……但是，要真如您所言，凶手也太……”

“太冤枉？还是太倒霉？”陶展文不置可否，“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本来就无法以常理度之。”

警察仍然有些不服，但也知道辩不过陶展文，只得进行下一个话题：“第二个疑问，案发第二天，来酒店冒领住房卡的人是不是库本？”

“是。”

“这就奇怪了……库本确实是在案发搭乘7点22分发车的‘雾岛’号返回东京的吧？这一点前往车站送行的秋永员工可以证明。他在晚上6点20分抵达东京时，即刻被警方带走问话。‘雾岛’在三宫只停留了短短几分钟，根本不够他往返于酒店与车站之间的。车长也可以证明库本就在这班列车上，在列车行驶途中，库本曾因身体不适向车长讨了药。事实上，他抵达东京站时，气色还是很难看的。”

“身体不适？什么时候？”

“大概是列车行驶至沼津附近的时候吧。”

“那就说得通，你看看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陶展文也不打算多做解释，直接从兜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了警察。纸片上有几行潦草的字，是他昨晚入睡前随手记录的：

A 上行“雾岛”列车

07:22冈山发车 → 09:49三宫发出 → 16:09富士发车 → 18:20抵达东京

B 全日空航班11:10伊丹起飞 → 12:20抵达羽田

11:50伊丹起飞 → 12:35抵达羽田（日本航空）

C 下行“东海四号”列车

13:25东京发车 → 15:41抵达富士

陶展文见警察仍一脸茫然，不得不捺着性子提示道：“搭乘出租车从三宫站到伊丹机场，撑死只需40分钟。至于从东京站到羽田机场嘛……我没尝试过，但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经陶展文这么一提示，神尾才面露喜色：“我懂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张时刻表充分说明了库本冒领住房卡的可能性——他乘坐“雾岛”号在三宫站下车，到酒店冒领房卡后再径直赶往当地的伊丹机场。飞机于12点半左右抵达羽田机场，他再赶往东京站搭乘下午1点半发车的“东海四号”。此班列车于下午3点半前后抵达富士站，距离“雾岛”途经此地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所谓身体不适，只是库本利用车长制造不在场证明罢了。“雾岛”离开富士站后，前往的不正是沼津区域吗？

至于气色不佳……手刃一个大活人后，再追加一趟列车、出租车、飞机互换的操劳旅途，面色能好才叫不正常。

见警察已经领会纸片上的信息，陶展文继续说道：“库本多半是在案发后返回冈山的途中，或是回到冈山旅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处理了所有行李，却唯独遗漏了房卡。警方只需彻查房卡上的指纹，就能揭开林东策的身份之谜。届时，杀人嫌疑就会直指自己。事实上，他也拿不准警方是否已接管房卡，但考虑到警方或许会因林东策的身份而大意，他决定还是去冒这个险……至于那蛇皮袋，库本就无从下手了，他只能期盼警方无法从那粗糙的表面上查到什么……”

陶展文正要往下说，神尾却坐不住了，一时把这儿当成了警署办公室，高声吼道：“安排下去，即刻缉拿库本胜一！”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恭敬地说：“我代表警方感谢您提供的帮助，我会将今后的进展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转眼间，警察已经夺门而出，陶展文无奈苦笑道：“真是急性子，我话才刚说了一半……”

被警察丢下的小岛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疑点没阐明吗？”

“罢了，刚才提供的线索已经足够让警方下逮捕令了。我就顺口提一下吧……你还记得警方制作的人物模拟像吗？认为模拟像与真人相似的，只有参与模拟像制作的竹内与库本二人，其余的奥林匹亚员工都没有明确表态。还有那通约竹内朝子见面的电话，也是凭空捏造的。以上两个伪证，只有库本与竹内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