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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邀

1


神户海岸大道,东南大楼。


这栋大楼落成于昭和元年(1926年),距今有些年头了。不难想象,刚竣工那阵子,这栋高层建筑在一众低矮瓦房之中是何等的鹤立鸡群。大楼在二战的空袭中幸存了下来,经过战火的洗礼,多了几分庄严肃穆之感。随着战后经济的复苏,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这栋老旧的六层建筑再也不复当年的气派。


有人就要为它说话了:高楼又如何?历经磨难方成正果!不要再自怨自艾了,挺起腰杆儿,它仍然是最显眼的!这话有些为难这位“老伙计”了,任其把腰杆儿挺直,还是比不过如今的“高小伙子”。有人又为其抱不平:身高都是虚的,咱比的是底蕴!四十个年头的磨砺,哪是那帮花哨的“小年轻”能相提并论的!确实,任新建的大楼如何雕琢装修,和老前辈比起来,仍是少一分味道。


也就是最近,大楼前时常可见端着照相机的人,个个儿打着怀旧的名头道:“多拍几张吧,往后要是拆了,可就再也拍不着了。”眼前的“老伙计”若能听见他们的话,怕是不待被拆,就先被气垮了。


再说说大楼里的情况吧。


大楼一层是东南汽船株式会社的办公场所,这家公司也是整栋大楼的所有者。二楼以上是一水儿的借贷事务所。周边气派的大楼林立,这些事务所却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几十年了,还挂着原先的老招牌,不过虽说老旧了些,却让人倍感亲切。地下楼层是“休闲·美食一条街”,这里坐落着五花八门的西餐厅、茶室、按摩房、章鱼丸小摊,而其中最打眼的,是一家异国情调的中华料理店,名为“桃源亭”。


下午三点,“桃源亭”中华料理店。


这家料理店做的是上班族的生意,眼下正是闲暇时分。店里有两位来客,早已过了饭点儿了,他们自然不是来吃饭的。其中一人是这栋大楼的大房东——东南汽船社长小村道夫,另一人则是公司所属船舶“牙买加丸”的船长泽冈进。


早在数年前,泽冈便不跑船了,而是在公司中担任船务管理的职务,也是从那时起,他拜桃源亭老板陶展文为师学习拳法。泽冈早年就读于高等商船学校时,曾是三段柔道选手。几年前,他听说楼下桃源亭的陶老板是中国拳法达人,便时常前来求教。毕竟是个柔道的练家子,连陶展文也不禁赞叹:泽冈兄真是块练武的材料呀!


陶展文与两人做了简单的寒暄,便语带责备地对泽冈道:“泽冈兄,距上次练习有两个月了吧?半途而废可要不得。”


泽冈自知理亏,尴尬地挠头道:“抱歉,抱歉,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就给忘了,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


小村社长为泽冈辩解道:“陶掌柜勿怪,都怪我给泽冈老哥安排了个新活儿,把他给忙坏了。”


“哦?新活儿?”陶展文好奇道。


“当然,不是让泽冈船长去跑船,而是大楼里的活儿。我们哥儿俩今天来,就是想与陶掌柜商量这事的。”


陶展文一听便猜出七八分,心中感慨——驰骋海外的船长,竟也沦落到要为一栋老楼收租了,真是英雄迟暮!职业确实不分高低贵贱,但这收租人嘛……确实也与退休无异了。


泽冈比陶展文大五岁。说起来,陶展文也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但因长年浸淫拳法,体型匀称不输年轻人。泽冈练了几年拳法,其风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五六岁,体力也与五十出头的壮年人相当。因此,他的“退休”着实有些突然。陶展文心里疑惑,但也不欲深究。


话说回来,既然是收租,小村口中的“商量”,必然是涨租了。不对,涨个租而已,有必要小村亲自出马吗?再说,收租怎么反倒忙得焦头烂额?真是咄咄怪事。


陶展文且将心中疑问压下,直接问道:“谈正事儿吧,两位来所为何事?”


“想必陶掌柜也听说了,鄙社在三宫新建的Sunrise大厦已正式营业了,鄙人请了泽冈船长到那头去担任经理人。”


陶展文闻之释然,原来是新楼的经理人,那倒不算跌了这位老船长的份儿。神户的航海企业集资在三宫置办产业,这事早已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东南汽船作为其最大股东,风头更是一时无两,陶展文怎会不知。


那也说得通了,经理人总管运营前筹建,自然是不得空闲练拳。小村绕了半天,才提起这“商量”:“我们企划在新大楼的底层,建设一个世界美味中心。”


“世界美味中心?愿闻其详。”


“称谓而已,简单来说,便是汇聚各国美食的卖场。法国料理、意大利料理、俄罗斯料理、印度料理……当然,还有你们中华料理。我们想主打中餐与法餐……说到对中餐的造诣,在我们这儿,你陶掌柜认第二,是没人敢认第一呀!所以,鄙人斗胆,想请陶掌柜转战Sunrise大厦。”小村说完这席话,不忘与泽冈交换了个眼色。


陶展文有些受宠若惊,苦笑道:“小村社长如此抬爱……真是折煞陶某了。”


2


在拳法流派中,陶展文最不看好“我流”1。一个练武之人,若将我流贯彻到极致,多少都会有些自高期许。要知道,疏于基本功练习可是练武大忌。基本功不扎实,即使招式再百变,也是一击即溃。正如定式之于围棋,草图之于作画,也是一样的道理。


有趣的是,在武学上如此稳扎稳打的陶展文,在赖以生计的厨艺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我流。他自打开张起,便秉持着“合胃口便来”的信念,从未刻意去迎合大众口味。陶展文本身也未有过扩张桃源亭的意思,进军Sunrise大厦,陶展文心里可没有底。他实话实说道:“就凭陶某这半吊子功夫,怕是难担重任呀!”


小村见陶展文有推辞之意,也急了:“您太谦虚了。”


一旁的泽冈进见老板吃瘪,暗自偷笑,他早料到陶展文会推辞。


陶展文一摆手,固辞道:“不是我谦虚,而是陶某会做的只是一些粗茶淡饭,难登台面,怕砸了您的招牌,还请小村社长另择贤才。”


陶展文态度如此坚决,小村向泽冈使了个眼神。两人先前便商量好了,若无论如何也谈不拢,便退而求其次:“要不,咱这样如何?陶掌柜若无出山之意,鄙人也不好强求,但可否帮忙介绍一个有手腕的厨师?然后,陶掌柜您再在新店上投些钱财,做个幕后股东。有您这块招牌,何愁不叫座。”


话说到这份儿上,陶展文也不好再推辞,脑子里边开始搜寻合适人选:对了,甘练义那厮,最近闲得发慌……


甘练义是陶展文的老相识,掌勺多年,有些手段。先前,甘在东京某家餐厅里掌勺,因与东家叫板被扫地出门。至于原因,听说是东家要削减食材成本,这可事关厨师的职业道德。要知道,食材次了,厨师的招牌就砸了。甘练义看透了这帮利欲熏心的商人,一时气不过,便不愿找下家了,眼下正是无业游民。


陶展文下定主意,道:“我这儿倒真有一个合适人选。”


泽冈作为直接负责人,还是很上心的,赶忙追问道:“这便再好不过了!敢问这位师傅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呢?”


陶展文不敢把话说死:“我不敢打包票,待我去探探他的意思。”


这甘练义与陶展文算是意气相投的好友,甘练义素来仰慕陶展文的为人与技艺,甚至愿来桃源亭打下手。去年,陶展文赴东京办事,两人见了面,甘提及了此事,陶展文断然拒绝道:“我家那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再说,我那店可是‘家族企业’,容不得外人。”陶展文这话可不全是托词。桃源亭一共就三名员工,他自己、妻子节子、节子的外甥衣笠健次。一家人其乐融融,共同操持一家小饭店,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如果雇个大厨师,难免会变味儿。这也算是在与自己共事了,只要不出意外,量甘老弟会欣然接受的。对此,陶展文心里有九成把握。


“那就有劳陶掌柜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两个来客道了别便离去了。


桃源亭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外头说话,后厨里听得真真切切。健次探出脑袋笑道:“哎哟,小村社长如今可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咯!”


“怎么说?”陶展文好奇道。


“叔父你没听说吗?那栋Sunrise大厦的地下层,早先便盘给了一家高级酒店,没想到即将营业了,那酒店竟玩了手突然退出,你说小村他是不是傻了眼?”


“呵,你小子倒是消息灵通。怪不得,我就说怎么到了这节骨眼儿还在招商。”


“所以说,那老哥儿俩可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的。叔父你刚才应该坐地起价,狠赚他们一笔。”


健次的话是不错,这世道谈情面似乎有些幼稚。但陶展文偏偏就是那种讲究人情的顽固老头子。


“那怎么成?朋友有难,能帮便帮,趁火打劫要不得。”


健次只能无奈耸肩道:“叔父,我错了,我闭嘴。”


在一旁洗碗的节子听了叔侄俩的对话,不禁莞尔。老头子的性子,她比谁都了解。


陶展文的宝贝千金羽容还没有毕业,但时常会到店里来搭把手,当然了,工钱是一分也不能少的。即便是自家生意,小姑娘也不愿意提供免费的劳动力。她的说辞更是让陶展文哭笑不得:“活儿干着,还得承受您二老的唠叨,工钱再不给足,本姑娘图什么?”


羽容剁着砧板上的猪肉,一撇嘴道:“要我说,最不幸的就属那栋新大楼了,落到这帮土财主手里,瞧瞧这名字——Sunrise,谁取的?神经也太大条了。”


“Sunrise,‘日升’的意思,哪里有问题了?太阳升起……还真有点儿军国主义的意味。”陶展文按自己的理解说道。


“老爸,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亏你能联想到那上面去。你听说过Rising Sun吗?就是那种店的名字,你说可不可笑?”


“哪种店?还请赐教。”陶展文愈发好奇了。


“老爸,你真笨!还能是哪种店,青楼呗!你没看过山崎朋子2的《山打根八号娼馆》吗?哎呀,反正里头的青楼就是类似的名字。给大楼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呀?”


陶展文一拍大腿:“哦,哦,我记起来了!那本书里头的娼馆,叫‘朝日屋’。”


“不对,我记得是叫‘朝日楼’还是‘旭日楼’,哪个来着?”


陶展文懒得接话了,还是办正事儿要紧,得尽快联系一下远在东京的甘老弟。


3


桃源亭深藏于东南大楼地下层,恰如其名,还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神秘感。生活于其中的陶展文一心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却难免被贴上“隐士高人”的标签。但凡是隐士高人,多半思维保守,所以,世界美味中心进展之迅速,令陶展文咋舌不已。


果如陶展文所料,甘练义那头没有一句推辞,欣然接受了。像他这样的精英大厨,正是蒸笼里的热包子——抢手货。他有家有室,赋闲玩乐终非长久之计,眼下也正在为下家发愁呢!陶展文若再拖上几天,他只怕就“名花有主”了。


主厨定下,接下来便是出资了。这好办,钞票上的问题,大可仰仗好友朱汉文。老朱是安记公司的老总,不差钱。老朱出大头,陶展文跟着出个小头。三下五除二,就到了给新店取名的环节了。


这天,桃源亭打烊后,老朱来找陶展文探讨:“我觉着,名字里该有个‘桃’字,这果子又好吃又喜庆。”


“那不成了我桃源亭的兄弟店了?”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不妥不妥,桃源亭的掌勺是我这种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新店的掌勺可是远近闻名的甘大厨,我桃源亭是无论如何也高攀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