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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1


马尼拉·莱伊于1952年来到日本。这是日本入境管理局留下的记录,所有赴日的外国人都会记录在案,当然了,非法入境者除外。马尼拉·莱伊的护照上的籍贯为加尔各答。颁发护照的是驻港印度总领事馆,由此可见莱伊当年是经由香港来的日本。


这天,陶展文弄了一本印度年鉴,到安记公司与老朱一同探讨。


1946年8月16日,尼赫鲁宣布印度独立临时政府正式成立。1947年8月15日,印巴分裂。翌年1月,甘地遇刺身亡。


在英国殖民时期,印度便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官僚组织。因此,印度独立后,印度政府不似其他国家的战后新晋政权那般跌跌撞撞,用现在的话说,便是赢在起跑线上。离了英国,国家机能依旧运转如常。毕竟,只有少数高层是英国人,在下头办实事的,还是印度官僚集团。


然而先天优势如此明显的新晋政权,有个致命短板——外交。国家内务治理地妥妥帖帖又如何,所谓弱国无外交。被殖民的印度,在外交方面,几乎是白纸一张。即便印政府照搬了英国全套的外交机构,但仍旧是东施效颦,学不到精髓。


两人探讨得火热,陶展文忽然话题一转,问道:“汉文贤弟,你的本名是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老朱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答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好久没用,我自己都快忘了。瀛飏。小时候,这破名儿可把我给折腾惨了,老爷子当年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给我整这名儿。”


“嗯,这俩字,着实是复杂了些。”汉文是老朱的字。


上了年纪的中国人,除了本名以外,还有字。例如,毛泽东字润之,郭开贞字沫若,不少人的字的名气甚至高过本名。


战后,中国作为联合国一员,涉外组织正式入驻日本,这才有了日籍华侨的说法。老朱也是趁此机会,舍弃了复杂的本名,用字在移民局做了登记。


“趁乱把父母给的名儿改了,你可真孝顺。”陶展文难得调侃。


老朱用鼻孔儿出气:“你用这名儿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就是说,名字只是个代号,说明不了什么。”陶展文说完,合上了厚重的年鉴。


“怎的?要走了?”


“嗯,有约。”陶展文看了眼手表,接下来要到警署附近的咖啡厅——Rose去会会小岛了。


陶展文提前五分钟到达了Rose,小岛还未现身。他挑了个位子坐下,要了杯咖啡,随手翻开了桌上的报纸,但视线并未放在报纸上 。这是陶展文多年来的习惯——思考问题时,面前若是不放些报刊书籍,他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按理说,鲍斯的心腹并不难找,但切忌太过执着于马尼拉·莱伊这个名字。看看老朱,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眼也不眨地就给改了。太深究姓名,怕会舍本逐末。莱伊赴日时,印度独立不过四五年,外交事务凋敝,出入境管理机构只是个空架子。漂泊在外的印度人,其户籍身份更是无法核查。驻外领事馆开什么样的护照,全凭个人所言。老朱改名那阵,好歹还要到民政机构去登记。在港印度人要改起名来,可就无法无天了。如此说来,不仅是姓名了,就连籍贯与出生年月,也没几分可信度了。


陶展文信手翻弄报纸,本不想看的,一行标题窜入眼里:“生田区火灾 警方存疑”。他瞬间来了兴趣。“哎,这不就是昨儿的火灾吗?”


报道寒酸地窝在市内板块的角落里。火势不算严重。事后对秋野事务所的相关人员进行采访,大家都表示对火灾一事一无所知。这也难怪,那个时候,员工早已下班回家了,而且事务所里也没有存放什么重要资料。再说了,据片区规划,区域内的所有事务所不久便要集中搬到一栋新建的办公楼中,失火的秋野事务所只是个临时办公场所,自然不会太上心。问及火灾原因,事务所东家秋野的态度也如事不关己一般:“估计是哪个混账酒鬼不长眼,撒酒疯,砸碎了窗户,把烟头扔了进去。”


事务所算是报废了,所幸没有什么其他损失。砸碎了窗户?这么说,火灾现场有有人闯入的痕迹?


报道就两三行,无详细的记载。陶展文将视线从报纸上收回,这时,咖啡刚好上桌了。陶展文浅啜数口,小岛急匆匆地现身了:“陶师傅,真抱歉,让您久等了。”他看陶展文还在往咖啡里添加白糖,估摸着也才刚入座不久,暗舒了一口气。


2


“警方的底牌被我掀开了!”小岛难掩兴奋。


他先前托自己的老同学——《中央新闻》东京总部的记者岩本对当地的莱伊商会进行调查,未曾想竟挖出了个惊天秘密,估摸着警方的底牌就是这个:被害人马尼拉·莱伊在东京包养了一个情人,名叫桑岛真知子。真知子是个日美混血儿,其父为美军士官,埋骨于朝鲜战争。


陶展文不知该作何表情:“一场朝鲜战争,让多少日美混血儿失去至亲。”他嘴上这般说,但心如明镜,那个年代,被美国爱人弃之如敝履的日本女人不在少数,她们会向自己的混血后代灌输“你的父亲战死沙场”的思想。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


桑岛真知子的母亲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她的父亲究竟是战死沙场的英雄,还是抛妻弃子的浑球,也无证可考了。真知子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亲戚又对这苦命的母女俩避之不及,真知子初中毕业便辍学打工,来补贴家用。


“据我老同学的说法,那女人算是身经百战了,没啥看不开的,性子没心没肺。傍大款,做小三,在她看来如家常便饭一般。老情人莱伊尸骨未寒,她便念叨着要找下家了。”


“她倒看得开,也好,世道如此艰难,就得了无牵挂……不谈这个了,桑岛真知子这条线索中,有什么新进展?”


“莱伊那风流鬼,瞒着自家老婆,反倒对这小三推心置腹。”


“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生前曾向桑岛真知子念叨,说自己被盯上了,命不久矣什么的。”


“嗯,莱伊怕是不想让自家夫人担心吧,所以才选择向只有肉体关系的情人倾诉。”


“真知子起初还只当是玩笑话,没料到莱伊说死就死了。”


“她当时多半对莱伊的担忧嗤之以鼻……他俩的关系,到何等地步了?”


“稍等,我看看……”小岛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头记录着与岩本通话时的重点。“他俩认识有两年了,然而就在半年前,关系突飞猛进。”


“怎么个突飞猛进?”


“怎么说呢,正式被包养了。开始的一年半,莱伊还只是给些零花钱。半年前,突然花三千万日元,在市中心给她弄了一套公寓,您说是不是突飞猛进?”


“房产证上是谁的名儿?”


“女方的呗!莱伊为了避税,用银行贷款付的房款。据岩本判断,莱伊在那女人身上花费的钱财,加起来,何止一套房产。”


“他俩是在哪儿相识的?”


“这便不得而知了。桑岛真知子做过平面模特、陪酒女,算是艳名远扬的交际花。你情我愿地,多半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呗!”


“桑岛真知子有没有其他金主?”


“陶师傅,您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据我老同学调查,还真有!”


“这都让你们给查着了,这姑娘,着实粗心。莱伊知道吗?”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小岛喝了杯水,润了润喉,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与年代久远且无证可考的钱德拉·鲍斯珠宝侵吞悬案相比,马尼拉·莱伊的情感纠葛虽复杂,但是就发生在眼前,还是容易捋清的。莱伊生性寡言,弘子有句话说得贴切:我先生若有三分想法,一分说出口,二分藏心间。即便对方会英文,甚至是印度同胞,莱伊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在生意场上,“绝不让步,绝不妥协”是莱伊贯彻了半辈子的生意经。


“表面内向寡言、内里锱铢必较的莱伊,若得知自己出巨资包养的小情人与其他男人苟且,会作何反应呢?”说到这里,小岛要的咖啡也上桌了,他往杯中扔了两块糖,继续道:“总而言之,莱伊是做一步想三步的性子。他的生意手腕,在圈子里可是排得上名的。”


“嗯。”陶展文点头。慎重,做一想三……莱伊在生意场上尚且如此,在自身情感上又怎会疏忽?虽不会采取过激手段,但好歹会提前想好被戴绿帽子的对策。就拿这三千万日元的公寓来说,莱伊或许在房子的产权上做了手脚,可以随时随转回自己名下。


做个假设,真知子的出轨行迹被莱伊察觉,若是一拍两散倒还好,但是费劲千辛万苦弄到手的数千万财产若被收了回去,那可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为避免这个局面,真知子会采取什么对策呢?


陶展文领会了小岛的意思,真知子有杀害莱伊的动机。


“一个小姑娘,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至于如此蛇蝎心肠吧!”陶展文揉了揉肩膀,也就是近几年,只要一久坐,肩膀便酸胀不已。


“这世道的年轻女人,说不准。”


“嗯,或许她是借男人之手动的手呢?”


“哼,陶师傅呀!您太小看时下的年轻女人了。”


小岛的语气似有深意,陶展文追问道:“听你这口气,有什么线索吗?”


“确证是没有,但据初步调查,案发当日,桑岛真知子并不在公寓里。”


3


《中央新闻》东京总部记者岩本直治心里有些矛盾,迷局一环接着一环,他不由得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而他再兴致盎然又能如何?他只不过是受神户的老同学之托,查一些事罢了。


岩本乍闻老同学小岛的请求,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学时代的登山部师弟津村。若未记错,津村师弟家里做的便是珠宝贸易的买卖,毕业后他便继承了家业。马尼拉·莱伊是珠宝大亨,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果不其然,乍听到这个名字,津村想也未想便答道:“哎哟!说起这位莱伊老板,我们何止是认识……”


印籍珠宝商凶杀案已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津村又岂能不知?一听师兄问及死者的消息,他那积极劲儿,生怕被抢了头功似的。津村家与莱伊商会并无生意往来,十余年前,津村的父亲与莱伊本人有过短暂接触,称他手段肮脏,不愿与其为伍。警方凭两者之间没有贸易往来,便忽视了津村家这条线索,这着实不明智。有时,没有贸易往来,恰恰说明知根知底。


看来电话里是说不清楚了,岩本邀津村共进晚餐。酒过三巡,两人又谈及了此事,津村借着酒劲儿道:“说来,这世界可真是小。我叔父常光顾一家夜场,也会带我过去玩儿。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那儿见过莱伊夫人,她是店里的陪酒女!”


“莱伊夫人当时给你的印象如何?”


“印象嘛……她不是我的菜,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就觉着她干活很卖力,估计是个不认命的主儿。”


“正因为她不认命,才能钓到莱伊这个大财主吧。他俩是何时开始的?”


“她晚上混迹夜场,白天也未闲着,在一家食品店里做收银员。她与马尼拉·莱伊便是在那家店里邂逅的,莱伊的公寓就在附近。”


“莱伊在那之前,一直没谈对象?”


“没有吧!谁说得准呢。至于赴日前,便不得而知了。”


“嗯……是莱伊夫人主动搭讪的吗?”


“听我叔父说,是莱伊主动追求的。别看他一把年纪了,可是个风流种子,去年还找了个情人。”


不用问,这个情人便是混血姑娘桑岛真知子。莱伊生性谨慎,保密工作很到位,可惜这情人嘴上却没个把门儿的。津村叔父是珠宝界大亨,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小八卦,自然是手到擒来。津村对自己的叔父很无奈:“我的叔父呀,连这情人的住址也打探到了……你说说,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还成天热衷于八卦……”


席罢,岩本照着津村提供的地址,当即就赶赴红宝石公寓。单凭这名字,就知此处与珠宝贸易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公寓主人是个珠宝商。真知子住在公寓的301室,岩本心一横,按下了门铃,谎称自己是生活调查员。


真知子开门,懒洋洋道:“亏你能找到这儿。我记着只和喜代子说过这个地址呀!”


“工作需要嘛!”岩本含糊其辞道。


所幸真知子懒得追究,只拿美眸瞥了岩本两眼,便洒脱道:“站着干嘛,坐呗!”说完自己就坐下了。这反应,真不知该说是生性豁达,还是神经大条。


岩本也不磨叽,开门见山道:“莱伊先生遇到不测,还请您节哀。”


真知子秀眉一蹙,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岩本神色不变,恭敬地递过名片:“您放心,如方才所说,我是报社派来对居民做生活调查的。”


“不对,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和莱伊的关系。这事我连喜代子也瞒着的!”真知子不信。


“外头都这么说。”岩本说得轻描淡写。说来,津村的叔父是从哪里得知的呢?估摸着是公寓主人告诉他的吧。养个情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秘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哼!多管闲事。”真知子嘴角一撇,目光看向天花板。说来奇妙,这态度丝毫不慑人,反倒透着几分可人。


岩本不敢懈怠,装着生活调查员的样子,接连问了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每月有多少生活费?一天多少伙食费?一年旅游几次?


岩本是那被赶上架的鸭子,演技蹩脚得很。但真知子没有丝毫怀疑,一五一十地作答了。岩本索性便将话题有意无意地往莱伊身上带,女孩估计是觉着事情已经败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回答得也痛快。一通闲聊下来,岩本从真知子这儿套出了她与莱伊交往的时间,购买这套公寓的时间。真知子甚至还爆出了一个猛料:莱伊被人盯上了。


“他当时和我这么说时,我还以为是玩笑话,谁知……”说到这里,真知子的语气多了几分伤感,但下一秒钟,又冷冰冰道,“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是徒然。”


岩本佩服女孩的豁达洒脱,继续问道:“玩笑话?莱伊先生平时爱开玩笑?”


“他那天突然一本正经的,我难免会这么想。”


“好吧……”


这一趟没有白跑,岩本秉着见好就收的原则,打算撤退。临走前,他还得把这蹩脚的戏给演全了。“我要去调查下一个居民了,您可否介绍一个呢?”


姑娘倒也热情:“哦!你让我介绍?我就喜代子一个朋友,你去找她呗!她也是个混血……这个点,她应该在家,她家住在……”


4


岩本单身多年,熬到而立之年,才娶得爱妻,眼下刚新婚五个月。照理说,新婚时期的男人与爱妻如胶似漆,恨不能将眼睛贴在爱妻身上,至于其他异性,都是入不了眼的。但其实不然,大多数男性对异性开窍,都发生在新婚时期。换句话说,在这个时间点上,男性无论是对性的理解,还是对异性的关注,都处于生涯峰值。


真知子曾是平面模特,身材相貌自然无可挑剔。亲眼所见,不可否认,但她的美却不能让岩本浮想联翩。或许是先入为主吧!真知子是莱伊的情妇,岩本从一开始,便没把她当作正经女人。


离了红宝石公寓,岩本本想立刻把消息告诉神户分局的小岛,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先和真知子的挚友喜代子见上一面再说。男人潜意识中对美女的求知欲,一旦被激发便难以收拾。


松田喜代子所住的公寓距真知子住的公寓并不远,乘坐地铁,几站便到了。岩本按下门铃,报上桑岛真知子的名字,屋里的女孩未犹豫便开了门。一见着本人,岩本脑子里便涌现出四个字:不虚此行!


松田喜代子身高超过一米七,谈不上娇小可人。五官也不如真知子那般精致到无可挑剔,照理说,单论姿色,确实落了真知子一成。然而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气质,一种让异性神魂颠倒的气质。这一对视,岩本便感到小腹一阵燥热……这种感觉让岩本几乎要落荒而逃,但眼下已骑虎难下,他不得不取出纸笔。


“咳,那我们便开始吧!请问您每月的生活费是多少?”


喜代子摇摇头:“哦,有多少呢?不知道哎,我从不算账。”


“嗯,想必是花费比较大,算起来很麻烦吧!”


“正好相反,我穷,能省便省,还去算这寒酸账,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女孩说完,向岩本抛去一个媚眼,右颊上深深的酒窝令岩本神魂颠倒。


岩本暗骂自己好色,定了定神,将方才问真知子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但喜代子可没真知子那么好糊弄,她狐疑道:“要我回答,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拿这些信息去做什么,要写什么报道?不对呀!你到底是……”


岩本心里叫糟,正苦于要如何圆谎。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失陪一下。”喜代子把如释重负的岩本扔在一边,转身去接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好像是桑岛真知子。


“怎么回事儿,你上周日去哪儿了?……胡说!我那天傍晚还去你家找过你,晚上还给你家拨过电话,没人接,你一定很晚才回家!快交代!上哪儿风流去了?……为什么不能说?……警察?”


说到这里,喜代子警惕地瞥了身后的岩本一眼,捂住话筒,压低声音道:“好吧……嗯,我就说你那晚一直在公寓里……放心吧!我会和他们说我和你通电话到很晚……OK,但究竟出什么事了?……好吧!我不问就是了……就说是购物的话题,昨晚我们不是刚闲聊过嘛,照搬给他们听就是了。”


岩本在一旁听得寒毛直竖,敢情电话对面的真知子是在拜托喜代子配合自己做伪证!但奇怪的是,两个女孩在昨晚见过面,还聊了购物的话题。为何真知子当时不谈及伪证一事,而是拖到如今,才急匆匆地打电话来说?


喜代子接下来的话,解开了岩本的疑问。


“你说警察一会儿会来找我问话?……刚来了个报社的,说是你介绍的,难不成……哦,他不是吗?那就好……警察刚从你那儿离开是吗?那大概要半小时后才到我这儿……放心吧!我才不愿意管你的闲事呢……我就说我周日一整天窝在家里,谁也没见,他们能拿我怎样嘛……嗯,再见!”


再清楚不过了,警方也揪住了莱伊情妇这条线。别看比小岛仅迟了半个小时,但结果却谬以千里。领先半个小时的岩本知道真知子做了伪证,而迟到半小时的警察,却是要下些功夫在这些伪证上面。


岩本以不便打扰为由,自行告退了。他也是纳闷儿了,自己的长相就那般人畜无害?让喜代子能毫不设防地在自己跟前商量伪证,但想来也是,她又不知晓好友与莱伊的关系,更不知道此事牵涉人命一条,自然就没长那个心眼儿。


5


小岛从东京的老同学那儿得来了两条情报:一条关乎女人,一条关乎男人。


这全都得归功于津村叔侄俩这对“重度八卦症患者”。知己知彼是从商之要没错,但刨根问底到这个地步,着实有些过了。但要没这对叔侄提供的线索,案情还是泥沼深陷,小岛不得不强行为它俩“洗白”:“好一对热心的叔侄呀!”


“嗯,有机会真得好好感谢他们。”陶展文点点头,这态度,倒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女人说完了,该来说说这男人了……”莱伊情妇的话题告一段落,小岛转而提及男人。


中松镇夫,三十五岁,珠宝中介商。事业有成,仪表堂堂,精通珠宝加工,曾多次参与戒指、首饰的设计工作。此人手段高明,不仅体现在商业谈判、珠宝加工上,他对女人也很有一套。据津村叔父的独家消息,桑岛真知子背着莱伊暗中交往的男人,就是此人!


以上信息,准确率百分之七十。


两人相识于真知子从事平面模特工作的时侯。真知子转行做陪酒女后,中松是她的常客。津村的叔父是在夜场中与中松相识的,之后才有的生意往来。至于真知子与莱伊的相遇,据津村的叔父所言,中松有段时期频繁出入莱伊商会,多半是那个时侯从中牵线搭桥,将真知子介绍给了莱伊。


以上说法有臆想成分,准确率百分之六十。


津村的叔父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聊个八卦,也像煞有介事地整出个准确率。上述两个准确率相加得出个结论:中松镇夫亲手将桑岛真知子介绍给了马尼拉·莱伊。把自己的女人推给其他男人,要说没什么企图,谁信呢?


小岛说完,咖啡也见底了。他皱着眉头,道出了心中的想法:“陶师傅,会不会是中村与真知子串通一气,来诓骗莱伊的钱财呢?”


陶展文点头:“嗯,也有可能是中村强行将真知子安插在莱伊身边。”


“无论是哪种可能,莱伊都是碍事的存在。且不说真知子有没有走极端,莱伊在身边一日,她便别想重回情郎怀抱。”小岛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杯面,他思考问题时,手指总是闲不住。


“你说得在理。当务之急,是查清她在案发当晚的行踪。”陶展文言罢,视线忽地转向一旁的墙壁。和小岛指尖的小动作一样,这是陶展文陷入沉思时的习惯。他不喜欢思考问题时,与人四目相对,这样会让他分心。


“喜代子多半会配合真知子对警方做伪证。桑岛真知子做伪证的消息,眼下可是我们报社的‘镇社之宝’,轻易不会打出。”


“不好说,你觉得警方就这么好糊弄?”


“这俩女人也不是简单人物,常年混迹夜场,扯起谎来可是脸不红心不跳。我那岩本老同学也说了,再先进的测谎仪,用那俩女人身上也是白搭。”


陶展文把视线从墙壁上收回:“你也别怪她们,没两把刷子,她们怕是连顿饱饭也混不到。”


说来,俩女孩的身世境遇竟如出一辙,都是混血儿,都成长在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里。陶展文对这样的可怜人,是恨不起来的。


“对了,岩本还附赠了一条消息。”小岛看着笔记说道,“陈年旧事了,不知与案情是否有关联……上野浩介是莱伊夫妇俩的媒人。当时,莱伊在食杂店里与弘子相遇后,便拜托上野从中牵线搭桥。”


“这可厉害了,也就是说,马尼拉·莱伊无论是在发妻这边,还是在情妇那边,都有一个第三者介入?”


“是的,我可以大胆地做个假设:围绕着莱伊,有两个阵营,一边是以弘子为主、上野为辅的发妻阵营;另一边是真知子打头阵、中松藏身幕后的小妾阵营。据津村的叔父提供的消息,上野与中松可是水火不容。”


据津村叔父所言,中松作为珠宝中介商,又是珠宝设计师,自然与莱伊商会少不了有业务往来,而莱伊商会经理上野视中松为仇寇,业界有谣言称中松欲取上野而代之。


自日印贸易发源起,印籍商会的日籍经理人会从交易中收取部分回扣,这是业界的潜规则。对异国的风土人情与商场规则陌生的印籍商人,若没有这些人从中协调,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可是寸步难行。所以,从成交额中抽出一两分给掌柜做分红,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这部分回扣包含在价格中。印籍商人不会将经理人当作雇用员工,因此相对地,东家开给他们的固定薪水会极其微薄。


综上所述,外籍商会的经理人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自营业务。一张办公桌,平日里抄抄写写,固定薪水微薄,能否发财,全仰仗回扣多寡。因为雇用关系脆弱,经理人有随时都会被取而代之的风险。


莱伊商会是业界龙头,贸易规模巨大。单回扣一项,上野每月便有数百万日元的进账。怪不得中松会觊觎这个位置,真知子或许只是助他上位的工具。上野又岂会坐以待毙,怕是在莱伊面前,将中松诋毁了无数次。


6


“头疼……”陶展文使劲儿地揉了揉太阳穴。


且不提小岛掌握的消息有否有价值,就说一点。案发当日,田边源市大厨目击到的行凶者,是个戴着白色头巾的印度人,单就这点,便可以将上野和中松排除在外了。


小岛见状苦笑:“我是不是把劲儿使错地方了?”


陶展文摇头:“消息多多益善,没有使错劲儿的说法。”


“我是看不到方向了。先前那条线,刚勉强捋清,又蹦出一条。”


“先前的一条线是?”


“钱德拉·鲍斯珠宝侵吞案、印度暗杀组织那条线呗!有仇报仇,多明了。”


“留日的印侨大多也倾向于这种观点,对吧?”


“是的,岩本有提及此事。”小岛最后看了眼笔记,放回了口袋里。


去年平安夜,东京帝国大厦的大堂,两个印度人的争辩引人注目。两人都头裹白巾,其中一人上了年纪,身材发福,另一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高瘦精悍。争辩过程中,两人多次提及钱德拉·鲍斯、马尼拉·莱伊这两个名字。上了年纪的那人甚至大放厥词,说马尼拉·莱伊一日不除,鲍斯在九泉之下便一日不得安息。相比较下,另一个印度人便冷静得多,他不停地低声劝慰着自己的同伴。


陶展文问道:“这么说,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那么大动静,想不听见都难。”


“在场人听得懂吗?那两人说的是哪国语言?”


“英语。当时有个美籍记者在场,岩本便是从他口中得知的此事。”


“公共场合,他们还真不避讳。”陶展文苦笑。


印度人用英语交流并不稀奇,比起方言混杂的母语,英语反倒更为实用。印度独立后,中小学校施行全印语教育,但英语在民间交流上依然使用。在大堂争辩的两人都那把年纪了,说英语,很正常。


大环境如此,印当局不得不将英语定为官方语言之一。这事儿涉及印度的民族尊严。议会不只一次提出废除英语的议案,但都被一一否决。理由很简单,英语对部分印度国民来说,就是母语。就拿聚居于孟买的帕西族来说,这个以富豪辈出而著称的民族,上至老叟,下至稚童,无不以英语为母语。


“恕我直言,假设田边大厨目击到的戴着白色头巾的印度人,就是这两人之一,我觉着不大可能是声儿大的那位。您想想,哪有刺客行刺前,会在公众场合高喊报仇?高高瘦瘦的那位,倒有几分可能。”


“嗯,在理。据你老同学的描述,这人正值壮年,身材精悍,而且还全程安慰激愤的同伴?嗯,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性格方面,确实符合做刺客的条件。”


小岛得到了陶展文的赞同,更有底气了:“所以呀!我就想,是不是先把女色、出轨、养小三这类恼人的八卦搁在一边,将重点放在暗杀这条线上。”


“好主意,先易后难,逐个攻破。”


“陶师傅是怎么看这条暗杀线的?先想想有什么漏洞。”


“不用想了,有漏洞,而且非常致命。”陶展文笃定道。


“哎?有这么大的漏洞吗?我想想看……枪声、花瓶,然后……”


“打住,就是这里。行凶的印度人持枪,但莱伊死于钝器打击。问题来了,枪呢?”


“嗯,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也觉得不对头了,看来,还是得兵分两路呀!”


“看情况,要取莱伊性命的不单单只有印度暗杀组织,还有其他人物……案发傍晚,这个其他人物在山道上撞见了莱伊,然后……所以一切纯属偶然,偶然中的偶然。”


“偶然?那莱伊也太点儿背了吧!”


“现阶段消息有限,再怎样解释,也是徒然。”陶展文说完,视线再次回到了墙面上。


7


案发第四日,周四,桃源亭中。


陶展文席地坐在休息室中,翻阅着从京都师兄那儿借来的钱德拉·鲍斯人物传记。不知缘何,这位独立的英雄斗士,让陶展文心向往之。一路跟随着鲍斯冒险,陶展文仿佛重拾年少时“为自己而活”的理想。


血腥残酷的战争之后,笔锋一转,紧接着便是鲍斯讨厌猫的趣闻。这也是鲍斯落人话柄之处,连如此温驯的猫咪也容不下,何以谈救国?殊不知,独立英雄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有个人爱憎。不如说,这爱憎分明、有一说一的性子,反倒是鲍斯的魅力所在。


众所周知,日本政府庇护下的自由印度临时政府与印度国民军不过是个空架子,因此需要加以粉饰。单说国民军的兵力,便向外界虚报了不止数倍。宣传效果是达到了,但鲍斯坚持要实话实说。为此,他几度与负责宣传的同志撕破脸皮。


印度国民军14的主力是投降日本的印英军,然后加上部分留日的印侨志愿军,最后便是用来滥竽充数的临时政府的内部人员。其中不乏趁乱搏上位,夸大自身经历之辈。鲍斯对此是深恶痛绝:卑鄙可耻!我独立队伍,岂容得下此等宵小之徒!


相对于高层干部,鲍斯对基层人员的吹嘘行为显然宽恕得多。据说有个伙夫叫托瓦拉,这人成天吹嘘自己在泰姬陵酒店的八年主厨生涯。泰姬陵酒店可是孟买的超一流酒店,这牛吹得着实离谱了些。鲍斯得知此事后,只是一笑置之,厨子嘛,功夫在手上,不在嘴上。并且让人带了这话给他——“我不管你是哪儿的出身,把饭给我做好了,我就不会亏待你。”


陶展文读到这里,合上了书本。晚餐高峰将至,得赶紧准备了。今儿甘大厨终于让他给劝走了。


“咱桃源亭的掌勺,单会颠勺是不够的,还得练就一套舌尖功夫。今儿给你个任务,到大阪品一品当地的特色小吃,回来向我汇报感想。”说白了,就是让他出去吃吃玩玩。甘大厨心中百般不情愿,但还是一大早便赶到大阪去了。


陶展文还沉浸在二十年前纷乱的印度独立历史中,飘飘忽忽地走出休息室,刚系上围裙,电话响了。小岛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喂,是陶师傅吗?”


陶展文听出小岛语气不对,问道:“嗯,是我。出什么事儿了?”


“我被追上了,不对,我被甩在后头了!”


“嗯?怎么回事?”


“桑岛真知子刚刚被警方带走了!我们报社的人立马赶去警署,听山形的语气,案情似乎有重大突破。”


“伪证暴露了?松田喜代子没配合?”


“有这可能,毕竟喜代子当时不知道此事牵涉命案,若知道了,借她十个胆,也不敢做伪证,再说了,区区陪酒女,再老油条,还斗得过警察不成?”


“听你的语气,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陶师傅好耳力,不仅是东京方面,神户这边也有重大进展!”


“愿闻其详。”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瞧山形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警方一定掌握了某个决定性的证据!例如说,指纹之类的。”


“就这些?”


“您还想要什么?总之,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我这头也不能闲着,您等我的消息吧!”看这势头,小岛是志在必得了。


陶展文放下话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来,小岛与山形的共同战线,还有些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