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把那个想法反过来。无论生物外形差异有多大,若回溯其进化路径,就会找到根源处的生命体——一个共同祖先。”
我屏住呼吸……莫非人和猫狗原本都是同一种生物?
“那就不是‘各种生物的基因出于某种巧合,都由DNA这种物质组成’。而是‘某个以DNA为遗传物质的生命体,分化成了各种生物’。”
“爸爸——你说植物也是?”
爱丽丝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马上向父亲抛出了问题。坦尼尔教授点点头。
“动物和植物都属于多细胞生物,我认为,它们共同的祖先,有可能是再往上回溯的单细胞生物——如同细菌一般的东西。不过这个‘共同祖先’的概念目前也只是假说。只要详细调查各种生物的基因,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共同祖先的痕迹,不过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博士研究基因,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共同祖先’吗?”
“不是。”几秒钟沉默过后,坦尼尔博士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可没有如此高尚的理想。我研究基因,只是为了实现个人愿望,出于我个人的原因远离了尘世,不过是个俗人而已。所以,如果你想走上科学研究道路,千万不能跟我一样。如果不是出于纯粹的求知心,而是为了个人目的进行科学研究——那将是一条被诅咒的道路。”
※
讲课结束后,我还要做名为辅助研究的打杂工作。
打扫走廊、实验室、车库、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等地方;收拾清洗实验器材,清洗碗筷,照顾花草,等等等等。
与其说是助手,我更像个仆人。但那些工作并没有让我感到痛苦,因为他们愿意把我留在家里,已经是个奇迹了。相比被当成客人对待,让我干点活反倒更安心。
为什么博士一家人会收留我呢?
后来,博士和凯特都没有对我问问题。
他们只问了我的年龄。我说自己在上六年级,凯特便微笑着说:“那爱丽丝是姐姐呢。”想象自己变成那家伙的弟弟,我不禁浑身一颤。
总而言之,不用谈论那天发生的事,对我是一种解脱。与此同时,我又感觉自己有事瞒着博士与凯特,心里产生了严重的罪恶感,很难释怀。
不,不行。既然受到人家照顾,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件事了。绝对不行。
爱丽丝也不问我任何问题,不过我跟她的问题远在此之前。看到她在实验室对我的态度,就算不用窥探脸色,也能明白她并不喜欢我。
算了,别管那家伙,想再多也没用。
我清扫完走廊,撑着腰挺起身子。
恢复正常姿势后,眼前出现一扇门。
在走廊尽头向右看,有一个称不上拐角,反倒更像凹洞的地方。那里静静矗立着一扇挂锁的门。
这应该是通往地下室的门。旁边墙上挂了一把带绳的钥匙,但我从未打开过这扇门。另外,凯特也对我说别到里面去,因为“里面都是灰尘,放满了杂物,不好意思给你看”。
我扭头看了一眼走廊,没有人。
我又朝门闩战战兢兢地伸出手——随即缩了回来。
还是算了。万一被发现多管闲事,会让人给赶出去的。
我晃晃脑袋赶走杂念,转身走向实验室。现在博士跟爱丽丝应该都在休息。
打扫完地板,收拾好玻璃器皿,我又来到走廊上,听见背对实验室的左侧、通往客厅的门背后传来声音。
是博士。虽然说话内容听不清,但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我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博士站在门口跟一个人争执。
——那是客人?
我不禁浑身一僵。那人好像是我在实验室时过来的,当时我正忙着打扫,没听见门铃声。
对方的外貌细节都隐藏在博士的身体和大门的影子里,让我无法看清。不过——我还是勉强分辨出严肃的表情和一身黑色装束。
那家伙是谁?
争执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对方压低声音留下一句“我改天再来”,便点点头离开了。
博士苦恼地叹息一声,朝这边走了过来。我赶紧回到实验室内。
“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晚饭后,我在厨房洗碗,凯特一边擦拭餐盘,一边微笑着对我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道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含糊地应了一声。
“还要谢谢你关照爱丽丝。弗兰克对我说,你跟那孩子相处得很好。”
“很好?”
那态度哪里像关系好了?我只感觉她把我当成了讨厌的害虫。我如实回答,凯特却开心地说:“是吗,那就算她是吧。”
我们谈论的爱丽丝已经跟父亲一道进了实验室。她似乎每天都会旁观博士做实验。时钟即将指向晚上九点,晚饭后还要继续工作的博士固然热心,但陪他一起工作的人也很是受用。凯特苦笑着说:“真拿他们没办法。”
自从干起了仆人工作后,我发现博士和爱丽丝除了研究和学习以外,生活上十分邋遢。博士用过的洗脸台每次都胡乱摆放着牙粉和染发膏,爱丽丝也不遑多让,把衣服脱得满床都是。(有一回我不小心看到她房间,立刻被瞪了一眼说:“吃白食的不准进来!”)一想到此前都是凯特一个人照顾生活邋遢的博士与爱丽丝,我就忍不住心生同情,不过她自己倒是感觉很幸福。
“埃里克,你累了吧?快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弄。”
“知道了,谢谢。”
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坦尼尔夫妇给我取的“埃里克”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深深浸透身体,甚至让我误以为那是自己的真名。
回到二楼客房,我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楼下。客房的浴室水阀好像坏了,出不了热水,我便用了一楼的共用浴室。平时这里都是爱丽丝在用,不过她好像还没回来,我便开门走了进去。
我把换洗衣物、浴巾和脱下来的衣服放在洗手台旁边,然后走进浴缸。在手上打肥皂时,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体上,看见残留在腹部和大腿上的大片瘀青。
每次碰到那些瘀青,我都能清楚回忆起父亲拳头落下带来的疼痛。
以及——至今仍留在手中的,那时的触感。
我把淋浴拧到最大。
我想让瘀青的疼痛和讨厌的回忆,全都随着飞溅的热水冲散。
关上淋浴,伸手取下浴巾,把身体擦干,从浴缸走出来,我心情沉重地擦拭着头发。就在那时——
浴室门开了。
爱丽丝握着门把,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身上一丝不挂,双手还捧着浴巾按在头上,彻底僵住了。
爱丽丝的视线滑过我的身体。
——我跟爱丽丝凄厉的叫声响彻浴室。
※
“真不敢相信。”
爱丽丝的声音在颤抖。她目光中透着冰点以下的寒冷,脸颊泛起红晕。
“你这吃白食的,竟然擅自使用浴室还不锁门。到底神经有多迟钝啊,类人猿!”
“等等……没锁门是我不好,但凯特阿姨说我可以用这里。我可没有擅自跑进来。”
小时候,我曾经上完厕所出来,发现父亲站在门口,对我说“不要随便上锁”,还把我揍了一顿。直到最近我才发现,那跟社会上的常识并不一致。来到坦尼尔家之后,我也会一不小心就忘了锁门。
浴室骚动十几分钟后,我们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故意隔得老远。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两杯热牛奶,那是凯特拿来的。刚才她听到尖叫跑过去,猜到发生了什么,便让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随后她热了两杯牛奶,微笑着说:“接下来你们两个自己谈吧。”然后就留下我们走掉了。她可能想让我们和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U国人早上才洗澡,你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吗,吃白食的?”
可能我搬出她母亲的名字,让爱丽丝很不高兴,眼角吊得更高了。她一迭连声地叫我吃白食的,我的忍耐也超过了极限。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想在没人用浴室的晚上把事情解决啊。而且你又去实验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既然早上洗澡才是常识,你也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进来呀。”
莫非你要解手?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爱丽丝似乎也哽住了。
“今天我想早点儿把汗冲掉。可是……你也不能连门都不锁,还让女士看到如此下流的样子。大变态!”
“明明是你盯着我一直看。再说了,你怪我不锁门,我也可以怪你不敲门。”
明明是我自己说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脸上一阵发热,慌忙把脸转开了。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唯独挂钟的嘀嗒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向旁边一瞥,发现爱丽丝也满脸通红,低头咬着嘴唇。初次见面时的神秘气息和实验室的冷淡印象都潜入阴影,跟母亲一样的人情味却散发出来。
她摘掉平时的面具,羞得缩起身子,看起来就像跟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子。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安然。
搞什么呀,这家伙原来也有这种表情。
而且……这是为什么呢。
我之前并不觉得她有多可爱,可现在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不对。”
爱丽丝突然咕哝道。
“啊?”
“我才不是因为那个才看你……你的身体。只是发现,你真的浑身是伤。”
啊——
“抱歉……让你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听到我磕磕巴巴地道歉,爱丽丝摇摇头。
“那不怪你。我也,那个……并非完全没错。”
她这是在道歉吗?爱丽丝把头扭向一边,美丽白发间露出的耳垂跟她的脸蛋一样,被染成了粉色。
我不禁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刚才的争执好像笑话一样,待我回过神来,已经大笑不止。
在此之前,我可从未发出过由衷的笑。
“干、干什么啊?”
“没什么。”我把手伸向茶几,举起杯子看向爱丽丝。“快点儿喝掉吧,凉了可就浪费了。”
爱丽丝眨眨眼睛,害羞似的低下头,很快也拿起另一个杯子,跟我碰了杯。
※
如今回想起来,在坦尼尔家度过的短暂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只是——
那种幸福竟以最糟糕的形式,瞬间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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