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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请注意,”申诉人语气坚决,做了个类似拂去桌上灰尘的动作,“我在这里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跟你作对。过了二十五年这么久,你当时还是个孩子,而我一直在想你长大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被人当成坏蛋。也许你鄙视我,而且我也相信你有理由这么做。你不必那么绝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本该是你现在的身份。虽说我是家族里的害群之马,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坏。”


“接下来的事你都清楚了。我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我运气太好了,虽受了伤但还活着,被人推进最后一艘救生船。伤亡名单最初并不确定,而美国幅员辽阔,有段时间我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无论是约翰·法恩利还是帕特里克·戈尔都成了失踪人口。我以为你死了,就像你以为我死了一样。马戏班主鲍里斯·叶尔德里奇先生通过随身物件和证件认出我时……他从没见过你……我满心欢喜。”


“我想,如果我不喜欢马戏团的生活,随时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行了。我以为奇迹般生还的我也许本该受到优待。我心中满是憧憬,这是一张出奇制胜的牌,而且请相信,这让我很多个夜晚都能睡得安稳。”


“后来,”茉莉似乎饶有兴致地问,“你成了马戏团的单车特技演员?”


申诉人把头转向一旁。他深灰色的眼睛里闪现着欢愉的光芒,像个机灵的小孩。他再度伸手去挠头顶那簇稀疏的头发。


“不。没有,虽然我在马戏团大获成功,但是我做了别的事情。我暂且不告诉你做了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有趣的秘密,我也不想多说之后生活中的无趣细节。”


“相信我,我一直盼望总有一天回到老家,我这匹害群之马死而复生会把他们吓一跳。因为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我,我总算成功了。我觉得这会让我的哥哥达德利羞愧难当。但我把这种想法藏在了心里。甚至连这次造访英国,我都是相当随性的。因为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约翰·法恩利’还活着。我本以为他死了,而不是在科罗拉多过得有滋有味。”


“因此你们就会明白,当六个月前我偶然拿起一份有插图的报纸,并且看见约翰爵士和法恩利夫人的照片时有多么惊讶。我注意到我哥哥达德利由于食用过多的七鳃鳗而死。爵位由他的‘弟弟’继承。起初我以为这是由于报社联络问题而引起的误解,但是稍微打听一下就真相大白了;况且,你们知道,我才是继承人啊。仍是个年轻人……依旧有活力……而且不记仇。”


“这样的事情变得非常不真实。一代人成长起来,有上千种美好的回忆存在于我和那个企图用海员的木槌改变继承权、据说后来成为好公民的小畜生之间。所有树木还如同往日一样,但我的所见全变了。我对自己的家都感觉到生疏。我不确定自己会是当地板球俱乐部还是童子军的最佳赞助者,不过(正如你们所见)我对演说有种强烈的嗜好,想必能应对自如。好了,帕特里克·戈尔,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够宽宏大量吧。假如我把你告上法庭,我警告你,你的伪装会被扒光。同时,先生们,我欢迎所有曾经认识我的人向我提问题。我自己也有几点疑问,并且指定戈尔回答。”


他说完话之后,昏暗的房间里一度鸦雀无声。他的声音几乎能给人催眠。众人望着法恩利。他站起身,用手指关节撑着桌面。法恩利审视着来客,黝黑的脸上透着宁静、放松和某种好奇。他用手摸了摸修剪过的小胡子,几乎笑了出来。


茉莉看见他笑,深吸一口气。


“你有什么话要说吧,约翰?”她提示他往下说。


“是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编故事,不明白他想借此得到什么。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在信口开河。”


“你想打架吗?”申诉人戏谑地说。


“当然我是想打架,你这蠢驴。这么说,你来打啊。”


威尔金先生似乎想从中调解,大声清了清嗓子,不过申诉人制止了他。


“不,不要,”他从容不迫地说,“威尔金,请不要参与。你们法学界的人总是说‘鉴于’和‘谨慎行事’,可是处理这种私人恩怨不适合你。老实说,我觉得挺好玩的。好了,让我们来做几个测试吧。请问是否介意让你的男管家过来一下?”


法恩利皱起了眉头。“可是,诺尔斯并没有——”


“为什么不照着他的话做呢,约翰?”茉莉亲切地给出了建议。


法恩利看着她,如果有一种矛盾叫作不幽默的幽默,那么他鲜明的表情特征显现出了这一点。他按铃叫来了诺尔斯,后者不明就里地走了进来。申诉人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


“我们进门的时候,我觉得认出你来了,”申诉人说,“我父亲在世时你就在这里,对吗?”


“您是说?”


“我父亲达德利·法恩利爵士在世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不是吗?”


法恩利脸上掠过一种厌恶的神情。


“你这么做对你的申诉可没什么好处,”纳撒尼尔·巴罗斯突然插嘴,“达德利·法恩利爵士时代的管家是斯滕森,他已经死了……”


“没错,这个我知道。”申诉人说着移开目光。然后他凝视着管家,边向后靠边费劲地跷起二郎腿。“你名叫诺尔斯。我父亲在世时你是老马尔代尔上校的管家,住在弗列丹顿。你瞒着上校养过两只兔子,你把它们藏在离果园最近的马车房里。其中一只兔子名叫比利,”他抬起头,“问问这位先生另外一只的名字吧。”


诺尔斯微微涨红了脸。


“问问他,好不好?”


“胡闹!”法恩利厉声说完,又恢复了庄重的姿态。


“噢,”申诉人说,“你的意思是你回答不上来?”


“我的意思是不屑于回答。”然而他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似乎感受到压力,挪动着身体,说话近乎结巴。“都过去二十五年了,谁能指望还记得住一只兔子的名字?好吧,好吧,等一下!它们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我记得。让我想一想。比利和威——不,不是这个。对了,是比利和希利。对吗?我不确定。”


“完全正确,先生。”诺尔斯松了口气似的说。


申诉人不动声色。


“好吧,我们再试试其他的。听着,诺尔斯。有个夏天的晚上——就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年——你经过还是前面说的那片果园,打算给某个邻居送信。你惊讶地发现我正在向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示爱,相当震惊。问问你的主人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法恩利脸色铁青。


“我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


“你是想要表现出受到内在的骑士风度制约才有的形象吗?”申诉人说,“不,我的朋友,这是不对的。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向你郑重保证,不会对名誉造成损害。诺尔斯,你记得当年在苹果园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吗?”


“先生,”管家苦恼地说,“我——”


“你记得。不过我觉得这位先生不会记得,因为我想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写进我那本重要的日记里。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法恩利点了点头。“好吧,”他故作轻松地回答,“她是戴恩小姐,玛德琳·戴恩。”


“玛德琳·戴恩——”茉莉开口说话。


申诉人头一次显露出略带吃惊的神情。他迅速环顾众人,连他的直觉似乎也被敏锐调动起来。


“你在美国时她一定是给你写过信,”申诉人回应道,“我们恐怕得挖得更深一些了。不过,恕我冒昧,我没犯什么忌讳吧?但愿这位小姐在年龄稍长之后就不在这地方住了,我没谈及什么不太合适的话题吧?”


“该死,”法恩利突然说,“我受够了,我已经忍无可忍。请你离开这里好吗?”


“不行,”对方说,“我要戳穿你的骗局。这是一场骗局,朋友,你心知肚明。而且我们已经约好等肯尼特·墨里到场。”


“我们等墨里来了又能怎样?”法恩利直截了当地说,“能有什么进展?除了我们俩显然都知道答案的这种无聊问题之外,又能够证明什么呢?然而你并不知道答案,因为设下骗局的人是你。我自己也可以像你那样提些荒谬的问题,但这没用。这样做你如何期待真相大白呢?你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来证明呢?”


申诉人在他的座位上十分享受地往后一靠。


“就凭指纹这一无懈可击的证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