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注视着桌子那端的她。
他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头埋进双手当中,因此佩奇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非常暖和,充满香气,然而事实上菲尔博士却打了个哆嗦。
“继续。”艾略特又催促道。
“纳特对于事发经过的想法太——太可怕了,”玛德琳回应道,又闭上了眼睛,“我看得见,尽管我不想看见那情景。可怜的约翰,他没想过要加害任何人,却有人杀害了他,这样一来就没人跟他们争权夺利了,而且还要让大家相信他是自杀的。偏偏大多数人就相信了,你们知道。”
“是的,”艾略特说,“偏偏大多数人就相信了。”
“威尔金和戈尔,这两个无足轻重之人没什么胆量,他们有该干的事。他们守住房子的两侧,你知道。威尔金在餐厅里。戈尔盯着书房窗户有两个原因:第一,给墨里先生制造不在场证明;第二,防止其他人从窗户外面发现墨里先生离开了书房。”
“他们悄悄接近可怜的约翰,就像个——唉,你们知道。他毫无反抗的机会。当他们发现他在花园里时,墨里轻轻地溜了出去。他是个狠角色。他抓住约翰并且杀了对方。直到最后关头他才决定下手,因为他们原本指望约翰会崩溃,承认自己患有失忆症以及或许不是真爵士。这样他们不见得要杀掉他。但是他没有崩溃,所以他们决定下手。不过墨里先生可得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花那么多不必要的时间去‘比对指纹’。于是他编造了偷换指纹记录本的故事,偷了其中一本,而后再归还。纳特还说——”她看着菲尔博士,呼吸急促地说,“他说您正中他们的陷阱,完全被墨里牵着鼻子走。”
艾略特督察轻轻掐灭了香烟。
“是这样吗,嗯?这位巴罗斯先生有没有解释墨里是如何在诺尔斯尤其是巴罗斯本人的视线范围内行凶的呢?”
她摇了摇头。
“他没告诉我。要么他是不想说,要么他还没想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想出来是怎么回事。”菲尔博士闷声闷气地说,“脑子转得有点慢啊。功课做得有点晚。哦,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真是糟糕。”
玛德琳再次说话时有点气喘。她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仿佛是被花园里吹来的风所动,抑或是被房间里的期待感所影响。
“您对此是怎么看的?”她问。
菲尔博士仔细想了想。
“其中有瑕疵。大大的瑕疵。”
“无所谓,”玛德琳正视着他说,“我想我自己也不相信。不过我把您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关于真相,有什么线索要透露给我们吗?”
他好奇地打量着她,似乎有些不解。
“你都说完了吗,女士?”
“全部——我能说或者敢说的都说了。别再问我了,拜托。”
“然而,”菲尔博士坚持道,“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尽管有可能更加难以解释。你和已故的法恩利非常熟悉。嗯,这个问题有点含糊而且还和心理有关;但找到下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就离真相不远了。为什么法恩利忧虑了二十五年?为什么失忆让他沮丧压抑成那样?大多数人只会烦恼一段时间,而不至于在心中留下那么巨大的创伤。比方说,他是不是被什么犯罪或邪恶的记忆所折磨呢?”
她点点头。“是的,我相信是有。我常觉得他就像是书里写的那些清教徒,生错了时代。”
“但是他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了?”
“是的——印象中只有一个扭曲的铰链。”
佩奇发现这个词本身就够让人心烦意乱的了。它似乎可以表达或者暗示什么含义。扭曲的铰链是什么?或者换个说法,平整的铰链呢?
“是对脑子脱线的含蓄说法吗?”他问。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的意思是,那不是一种比喻的说法。有时他好像真的看见了铰链:一扇门上的铰链;白色的铰链。他看见那东西弯曲变形,断裂开来垂在上面。他说这个情景让他印象深刻,就像生病时看着墙纸图案那种感觉。”
“一个白色的铰链?”菲尔博士说。他看了看艾略特。“真是伤脑筋啊,老兄,是吧?”
“是啊,博士。”
博士的鼻孔呼哧作响,他使劲吸了口气。
“非常好。现在让我们看看是否能从这里面找出什么真相的线索,我来给你们说几条吧。”
“首先,从一开始就不断提到有人被一把据说是‘海员木槌’的东西砸到脑袋。大家主要的兴趣点都集中在这件事上面,但却很少有人提及那个木槌。这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究竟是如何拿到的?在现代机械化的船上,这种东西对海员来说没什么太大用处。我只能想到一个东西符合这描述。”
“假如你横跨过大西洋,那么很可能见过这种木槌。在新式邮轮上,沿着甲板下方的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放置一个,悬挂在每一道钢铁门上。这些钢铁门是或者说应该是防水的。在灾难事件发生时会关闭,形成一排舱壁或隔间,以抵挡水流冲进去。而每扇门上的木槌——很遗憾又提它——是给船舱乘务员在乘客惊慌奔逃时当作武器之用。泰坦尼克号,你们记得吧,它的密封舱是出了名的。”
“怎么?”就在博士停顿时,佩奇连忙问,“那又有什么关系?”
“对你没有什么启发吗?”
“没有。”
“第二点,”菲尔博士说,“那个有趣的机器人偶,黄金女巫。弄明白这个机器人偶在十七世纪是如何运转起来的,你就能解开本案的核心奥秘。”
“但一点也说不通啊!”玛德琳大声说,“我是说,至少和我所想的毫无关联。我以为您和我想的一样呢,再说——”
艾略特督察看了看表。“我们必须要动身了,先生,”他语调平淡,“否则就别想赶上火车,也无法顺路再探访一下庄园了。”
“不要走,”玛德琳突然说,“不要走。拜托了。你们不会走,是吧,布莱恩?”
“我想我们非走不可,女士,”菲尔博士语气非常平和地说,“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害怕,”玛德琳说,“所以我才说了这么多话,真的。”
布莱恩·佩奇发现了她有点不对劲,以及相应的原因,这让他有点震惊。
菲尔博士把雪茄放在咖啡杯的托盘上。他极其小心地划燃一根火柴,俯身点亮桌上的蜡烛。四团金色的火苗在温暖静止的空气中缓缓升起,好像脱离蜡烛悬空燃烧一般。暮色已向花园退去。在花园边缘舒适的一角,玛德琳的眼里映照着烛光:眼神笃定却偾张着,仿佛在恐惧之中透着些许期盼。
博士显现出不安。“恐怕我们要走了,戴恩小姐。明天就回来,有些关于案子的琐事得去城里处理一下。不过,如果佩奇可以——”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佩奇?抱歉,我真傻,不该这么烦你——”
“老天,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佩奇大声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保护欲,“这样会闹出丑闻的。我会守着你直到明天早晨。倒不是说真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没忘记那个日子吧?”
“什么日子?”
“周年纪念日。七月三十一日。一年前的今晚,维多利亚·戴利遇害。”
“今天也是,”菲尔博士好奇地看着他俩,补充道,“今天也是收获节的前夕。像艾略特这样的苏格兰好公民会告诉你它的意义。今晚将是伟大的安息日夜晚,来自阴间的力量将得到释放。嗯,哈。好了。我可真是个乐天派,嗯?”
佩奇觉得既困惑又不安,还有些愤怒。
“你啊,”他说,“给人家说那些胡扯的想法有什么用?玛德琳因为这事已经够苦恼的了。她为了别人的事情奔波,为了帮助别人筋疲力尽。你还雪上加霜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没有危险。假如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晃悠,我会先拧断它该死的脖子之后再报警。”
“抱歉。”菲尔博士说。身材高大的他站在那里往下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显现出疲惫、和蔼和一丝困惑。然后他从椅子上拿起宽大的外衣、铲形帽和叉头拐杖。
“走吧,博士,”艾略特说,“如果我没弄错附近地理位置的话,我们可以走花园左侧的小路,穿过树林到另一边的法恩利庄园吧?我说得对吗?”
“对。”
“好吧——呃——那么晚安吧。再次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戴恩小姐,让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而受益匪浅的夜晚。只是——提高警惕,你懂的,佩奇先生。”
“好的。当心树林里有幽灵哦。”佩奇朝他们身后喊道。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他们穿过月桂树林走出花园。这个夜晚非常温暖,花园里的芬芳浓郁,让人招架不住。东方的星星在倾斜的天空中闪亮,但只是隐约可见,仿佛被热浪侵袭。佩奇无名火起。
“一群婆婆妈妈的人,”他说,“还想要——”
他转过身去,发现玛德琳的笑容一闪而过。她又恢复了平静,不过脸色泛红。
“很抱歉,我显露出这样一面,布莱恩,”她柔声细语地说,“我知道这里没什么危险。”她站起来。“请恕我失陪一会儿好吗?我想上楼去补补妆。很快就好。”
“一群婆婆妈妈的人,还想要——”
落单的他小心地点了一支烟,不久就对自己的恼火行为付之一笑,感觉好多了。另一方面,和玛德琳共度良宵是他梦寐以求的美事之一。一只褐色的飞蛾从窗户飞进来,径直扑向一团烛火。他挥手把它赶走,在它飞到面前时正好避开。
这一小圈烛火非常舒适宜人,不过还是再亮一点才更合适。他走向电灯开关。柔和的壁灯烘托出这个房间的优雅和印花的图案。他心想,奇怪的是时钟的嘀嗒声竟然如此清晰和突然。房间里有两座时钟,它们之间没有相互冲突,而是弥补对方所欠缺的节拍,创造出一种仓促窸窣的节奏。其中一个小钟摆以一种吸引人的韵律前后摆动着。
他走回到桌旁,倒了杯几乎已经冷掉的咖啡。他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杯子放在托盘上的响声、瓷咖啡壶碰到杯子边缘的叮当声:所有这些声响都像那两座时钟一样清晰可辨。他头一次意识到纯粹的空虚也是一种享受。他的思绪渐渐飞扬起来:这间屋子几乎空空荡荡,我独自一人,会怎么样呢?
通明的灯光更显出房间的空旷。有个问题他一直避免去思考,尽管那天下午他已经猜中某个秘密,并且在书房里的一本书上得到了确认。结果令人欣喜——当然,是对玛德琳而言。这座房子还算整齐,就是显得孤零零的。环绕它四周的是一道延伸半英里的黑墙。
玛德琳补妆着实花了太长时间。又有一只飞蛾从敞开的窗户画着之字形飞进来,落在桌子上。窗帘和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还是关上窗户吧。他穿过明亮刺眼的房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突然僵立不动。
有微弱光线从窗户照到花园里,在光线边缘后方的黑暗处,坐着法恩利庄园的那个机器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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